《爱，在转身以后》虫鸣

3、III

　　这一场感冒似乎怎么也好不彻底，拖了一个星期，我带病坚持工作博得了领导的好感，在今年的新进员工当中，我凭一张苍白的病容脱颖而出，进入领导严苛的视线。
　　人生当中的第一笔业务落到我的肩上，给西南某个企业进行全面的市场分析诊断，前期准备只有一个星期，然后就得出差去那个城市。
　　“有个健康的身体才能高效率地工作。”领导拍着我的肩说，“年轻人懂得拼博值得赞扬，但也要找准方法。”
　　我不再执拗，周末加完班便去了药店里买感冒药。
　　店员是一个很清纯的女孩，用轻柔的声音询问我有哪些症状，有没有过敏史。在国外那些年挺不过去时也买过药，冷冰冰的异国语言却不会触动我的感情神经。也许这是回国第一次生病，听到熟悉的乡音不可思议地觉得温暖，这种温暖反而使我脆弱。
　　在女店员温柔的语声的蛊惑下，我捧着一堆消炎的、镇痛的、止咳的药品，甚至还有维C营养品去了收银台结账。
　　出了药店，我才蓦地想起，来这里原本只是想买一盒阿莫西林的。
　　好短暂的温暖，而且还是一场交易。
　　虚弱的身体又在冷风中哆嗦起来，我裹紧大衣，把脖子缩在衣领子里，快步走到马路对面。此时，我忽然很盼望耳边能响起一个熟悉关切的嗓音，或是看到一个炽热而担忧的眼神。
　　我沮丧地想到家里那个冰冷的被窝，又想到了小时候用过的电热毯，那种温暖的童年记忆，在我生病的时候产生了迫切的想重温的心理。上楼之前，我想到家里那个冰冷的被窝也许整晚都睡不暖和，便决定去大超市里买床电热毯。
　　又一次走回马路对面，超市离粥店只有两分钟的路程。我像往常一样穿过绿化带，就到了超市的后门。
　　经过超市一楼的肯德基时，我停下脚步，透过落地窗看着暖色调的餐厅，小企鹅站在柜台后面，脸上带着温暖亲切地笑容为客人订餐。
　　对了，今天是周末。
　　我鬼使神差地进了餐厅，并和周磊那天一样，排在了她负责的柜台后面，只是这个时间人不多，很快就轮到我了。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后，脸上依然又带着温暖亲切的笑容。这大概比药物有更强的治愈效果，我心里想。
　　“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些什么？”
　　“一对奥尔良烤翅……”
　　“一对新奥尔良风情烤翅，好的，请问还需要什么？”
　　我没什么胃口，这些油炸的食物甚至会让我倒胃口，我有些后悔冒冒失失地就进来了。
　　“你生病了吧？”
　　“嗯？”我抬起头，看到她盯着POSS机的屏幕，缓慢地动着嘴型，发出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
　　“脸色很苍白，多保重身体！”
　　“呵——谢谢！”我很感动。
　　“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她抬起头，微笑着问。
　　“一盒葡式蛋挞，还有……可乐。”
　　“生病了不要喝可乐这种凉的东西，”她又像开始那样跟我说话，“给你换成蔬菜汤吧，可以吗？”
　　“好的——谢谢！”
　　食物准备齐全后，她把零钱和托盘递给我，“祝您用餐愉快！——多保重身体哦！”
　　她俏皮地冲我眨眨眼睛，然后充满活力地对我后面的顾客说：“下一位客人请上前，谢谢！——请问您需要点些什么？”
　　已经准备离开的我忽然又转过身，闪电般地挡在那位顾客前面对她说：“不好意思，我刚刚忘了告诉你，这些东西我是要打包的。”
　　那位顾客的脸色很不好看。我站得四平八稳，利用自己一八四的身高把他从脸到脚遮了个严实。心想：我这是正常要求，才不管你高不高兴！
　　她分明怔了一下，脸上又立刻堆起笑，偏头对我身后的顾客说：“不好意思，请您再稍等一下！”
　　“我是不是让你很恼火？”我小声客气地问。
　　她把食物分类装进方便袋里，用我们特殊的沟通方式回答我：“不会，生病的人偶尔会做出一些幼稚的行为，我能体谅。”
　　“幼——稚？”我瞪着她，竟然被一个高中生这样说——
　　“给您打包好了，请拿好！”她笑容可掬地把方便袋塞到我手里，“谢谢您的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我这算不算是自取其辱？
　　灰溜溜地走出餐厅，回到宿舍楼，我把打包的快餐送给了隔壁的周磊，只留下了那份蔬菜汤。
　　喝了蔬菜汤到睡觉之前的时间一直在看书，但是跟往常不一样的是，总觉得哪里不踏实。晚上脱了衣服上床，皮肤接触到冰冷的被窝而导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时，我终于想起来——
　　忘了买电热毯！

　　在闲暇时我会想起那个个性尖锐的孩子。
　　大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没有耐性倾听一个孩子的心里话，在酒吧里眼见女学生被欺负而无动于衷，已经不再相信浪漫的爱情童话，能够不动声色地隐藏起过去在感情上所受的伤，为了前途而拼命工作。
　　一直生活在没有亲友的城市，像个大人似地生活的我，如今，能做的只剩下拼命地工作。
　　还会以为纸飞机可以承载梦想的小企鹅，除了为她爱的人收集幸福以外，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我思索着跳下公交车，抬头仰头望耸立在树林当中的宿舍楼，再过三天，又要离开这个刚熟悉一点的城市，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待上大半年。
　　“先生，您的钱包掉了。”
　　我双眼迅速地在地上张望，空空的地上并没有我的黑色钱包。抬起头，眼前是那张恶作剧的稚气面孔。
　　“无聊到把骗人当作消遣吗？”
　　“我是好心提醒你。”她朝前面呶了呶嘴，有两个看起来很鬼头鬼脑的人在人流中快速地跑了起来，斜挎在身上的包则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我明白了她的用意，把包里的东西检查了一遍，还好没被偷走什么。
　　“谢谢你！”
　　她摇摇头，“这么粗心大意，我都要怀疑你十六岁出国独自生活的经历是编的。”
　　“这种情况很少有，平时我都很小心的。”
　　“真可惜，这个包应该很贵，划了那么大道口子，大概也修补不好了。”她望着我的包，露出惋惜的表情。
　　听她这么说，我也感到有些心疼了，这个包用了快四年了。
　　我们一同往宿舍楼的方向走。认识小企鹅这么长时间，我到这时才问起她这个问题：“你也住在这附近？”
　　她指着宿舍楼旁边的小区说：“里面的23栋。”
　　果然跟我猜的一样。“真近，我就住在那栋新建的公寓楼里。”
　　她没像平常那样眉飞色舞地接我的话，只点了点头，便一副忧心忡忡地神情，似乎在想着什么事。
　　到了小区门口，我向她挥挥手，“再见！还有，今天谢谢你了。”
　　她还是只点了点头，站在原地自顾自地想着什么，并没有往小区里面走。
　　对于一个刚刚才帮助我免于破财的人，我无法就这样扔下她，便问：“怎么还不进去？”
　　“我没带钥匙。”她很懊恼地说，“其实，我已经在附近逛了好几圈了，家里人都去了乡下，还没回来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还真得感谢她没带钥匙，不然我的钱包和手机现在都在别人兜里了。
　　“那我们先去吃饭吧，我请你，正好可以感谢你今天帮了我。”
　　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可以？我也没带钱，肚子好饿。”
　　那样子真可爱。我由衷地笑了出来，“走吧，想吃什么？你在肯德基打过工，肯定不想吃炸鸡了。”我边说边往四周看，湘菜、川菜馆、粥店、海鲜酒楼……不知道是哪来的一股豪气，我冲动地开口说，“那间酒楼怎么样？这个城市不靠海，也不知道海鲜是不是新鲜的。”
　　“是新鲜的，但是很贵，我曾经在那里当过短时间的服务员，去那里吃饭的都是些大官和富翁。”她介绍完又补了一句，“我们还是找别家吧。”
　　可是她脸上却充满着向往的神情，视线也并未从海鲜酒楼的招牌上移开去搜寻其他的餐馆。
　　我不知道其他人面对这种骑虎难下的状况，是不是宁可咬咬牙摔下地，也不要打肿脸充胖子，总之，我是那类比较蠢的人，既没有卑鄙地选择沉默，也没有无耻地落跑。
　　“你想去我们就去吧。”
　　“真的可以？”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然后仍然用那种可爱的样子看着我。
　　我无限郁闷地点了下头。
　　最终，我们并没有去那间酒楼，她到了门口抛出一个理由：“里面的服务员我都认识，还是换一家吧。”然后，她又折道走向旁边的川菜馆。
　　推门进入时，她回过头来冲我眨眼笑着，“怎么样？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我必须承认，那一刻，因为被剖出内心真实想法而窘迫得无地自容的我，脑子里的确闪过了杀人灭口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