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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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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塞尔的夜晚被一层湿冷的薄雾笼罩,鹅卵石街道在昏黄路灯下泛着模糊的光,程颐欢沿着运河走了许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推开街边的酒吧大门,名字真应景,离别。
酒吧里人声嘈杂,空气混浊,弥漫着啤酒、香烟和无数种语言交织的倦意。
她选了最角落的高脚凳,背对着大门,像一座试图沉入海底的孤岛。
酒保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她指了指旁边人杯子里那种金黄色的液体,“一样的,谢谢。”
第一口啤酒冰凉苦涩,滑过喉咙时带来一阵轻微的颤栗。
她拿出手机,屏幕漆黑,她没勇气开机,白天在教堂贺兰亲口跟她说不爱她了,侧脸的线条是她记忆里描摹过无数次的样子,只是更加沉稳,也更加疏远。
伴侣无名指上的铂金指环,在布鲁塞尔略显苍白的阳光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他结婚了。
这个消息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这些年来勉强维持的平静。
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直到这一刻,才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伤口从未愈合,只是被她用时间和麻木深深掩埋,此刻重新撕裂,鲜血淋漓,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又点了一杯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像凝固的火焰。这次她一口灌下去大半,灼热感从胃里炸开,直冲头顶,驱散了一些刻骨的寒意,却也带来了眩晕。
视野开始旋转、模糊,酒吧嘈杂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传来,嗡嗡作响。
她伏在冰凉的木头台面上,侧脸贴着那点微弱的坚实,感受着最后一点清醒正被酒精一点点吞噬。
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混进木质纹理里,消失不见。
酒吧对面,街角的阴影里,贺兰倚着潮湿的砖墙,静静站着。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领子竖着,却似乎挡不住这夜间的寒气,或者说,是心底泛上的冷。
他从程颐欢失魂落魄地走在运河边时就跟着了,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在晚风里摇摇欲坠,看着她最终走进了这家酒吧。
他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看着她从最初的沉默到后来肩膀微微耸动,再到最终无力地趴下。
他的唇线始终抿得紧,下颌的线条僵硬,手指在口袋里蜷缩着,指尖冰凉,触碰着口袋里那个硬质的小方盒——一枚不属于他的婚戒。
他不能进去,至少在她清醒时不能。他了解她,此刻的程颐欢,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他这个“已婚”的男人。
她大吼着不同意时,他也捕捉到了那个藏在人群后面瞬间苍白如纸的脸庞。
她转身逃开的样子,像一只受了惊的鹿,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尖上。
他几乎要追上去,却被身旁的伴侣制止,他法律意义上的配偶,为了某种利益结合而扮演恩爱夫妻的合作伙伴——轻轻拉住了手臂。
“贺兰,记者在看。”卢卡斯低声提醒,笑容得体。
他定在原地,看着程颐欢消失的方向,感觉某种东西在胸腔里彻底碎裂,他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让她知晓这个荒谬的“事实”。
见她趴在桌上许久没有动静,贺兰终于动了。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雾气的空气,穿过街道,推开酒吧沉重的门,走了进去。
嘈杂声浪和暖烘烘的、带着酒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却像行走在真空中,目光穿越晃动的人影,径直走向那个角落。
他站定在她身边,阴影笼罩下来。
程颐欢似乎有所察觉,艰难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向他。起初是茫然,然后是辨认,瞳孔微微收缩,最后,一丝尖锐的痛楚和嘲讽浮现在她湿漉漉的眼睛里。
“是你啊,”她嘟囔着,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贺兰,新郎官。” 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贺兰的心脏像被这句话狠狠拧了一把,他没有回应她的讽刺,只是伸出手,想去扶她的胳膊,动作有些迟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别碰我!”程颐欢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自己都从高脚凳上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声音拔高,带着破音的尖锐,引得附近几桌投来好奇的目光,“滚!你给我滚!谁要你送!去找你...!”
“伴侣?”程颐欢半天才找到合适的词。
这两个字扎得他心头一抽,贺兰的手僵在半空,停顿了一秒,然后不容分说地再次握住她的手臂,这次更用力,几乎是半抱着将她从高脚凳上搀扶下来。
她的身体软得不像话,隔着毛衣也能感受到不正常的温热,“别闹了,程颐欢。”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像暴风雨前沉闷的海面,底下却是汹涌的暗流。
他不能解释,至少此刻不能。这个精心构筑的、关乎卢卡斯家族生意的局,更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我闹?我哪里闹了?”程颐欢挣扎着,手脚并用地推他,捶打他的胸膛和手臂。
但醉后的身体软绵绵的,所有的反抗都像是投入深海的石子,连涟漪都未能激起多少。
他的胸膛坚硬如铁,她的拳头落上去,只换来自己指骨的疼痛。
贺兰一言不发,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
他只是稳稳地扶着她,半拖半抱地将她带出了酒吧,将那一片喧嚣和窥探的目光隔绝在厚重的木门之后。
室外冰冷的空气像一记耳光,让程颐欢短暂地清醒了一瞬,随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贺兰停下脚步,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细致和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
等她缓过来,气息微弱地靠着他时,他沉默地脱下自己的大衣,裹在她只穿着单薄毛衣的身上。
大衣还带着他的体温和一丝清冽的、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气息,这气息让她鼻子一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将她塞进后座,自己则坐在了副驾驶位,报出她酒店的名字。
程颐欢混沌的大脑无无法清晰思考这个问题,她歪着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了,只有偶尔抑制不住的细微的抽噎泄露了她的清醒。
贺兰透过后视镜,沉默地看着她。
窗外的霓虹光影飞速掠过她苍白的脸,像一场短暂而徒劳的抚慰。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用力到几乎要捏碎什么。
酒店房间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仿佛将两人困在了一个更加逼仄的空间。
贺兰刚把程颐欢安置在床边坐下,想转身去给她倒杯温水,程颐欢却像被触动了某个开关,猛地站了起来,酒精和情绪让她的动作虚浮而失控。
“你走!贺兰!我让你走!听见没有!”她指着门口,身体摇晃,眼神却异常锐利,像破碎的玻璃,映照着房间顶灯惨白的光,里面是赤裸裸的伤痛和愤怒。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去看你的爱人!去结你的婚!滚啊!”
贺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承受着风吹雨打的山。
他的沉默,他眼神里那种复杂难辨的东西,更加激怒了她。他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好像他才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
“你走啊!”她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推搡着他,想把他推向门口。
她的拳头不再只是无力地落下,而是带着积攒了数年的委屈和怨恨,砸在他的胸膛、手臂上。
不疼,真的,□□上的感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那密集的带着绝望的力道,却像锤子一下下敲击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他任由她推搡捶打,脚步像钉在了酒店柔软的地毯上,纹丝不动。
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奇异地帮助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程颐欢打累了,推不动了,酒精和情绪的双重透支让她浑身脱力,顺着他的身体滑坐在地毯上,像一只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猫。
她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
起初只是肩膀轻微地颤抖,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接着,那哭声越来越大,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变成了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嚎啕。
她哭得浑身发抖,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理我了,为什么你真的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悔恨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淹没了房间,也淹没了贺兰的感官。
“你说过,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骗子,贺兰你个骗子,”
贺兰蹲下身,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想扶她起来,手伸到一半,却迟疑地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他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就在这时,程颐欢突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又红又肿,却异常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凝重而痛楚的脸。
她猛地抓住他悬在半空的手腕,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冰凉的指尖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皮肤。
“贺兰,”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口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我骗你的,我说分手是骗你的,”
贺兰的身体猛地一震,房间里只剩下程颐欢急促的破碎的抽气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夜嚣。
“我那时候,好怕成为你的负担,”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混合着酒气和无尽的悲伤,“你好不容易拿到那个offer,那是你从高中就梦想的学校,你为了它付出了那么多,我不能,不能那么自私地拖累你,”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视线却一片模糊,“我说分手,只是想试试你,我想看你,会不会为我留下,或者,哪怕你走了,会不会经常联系我,告诉我你还在乎我,告诉我你不会忘了我,”
她仰着脸,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泪水不断线地滚落。
“可是你没有,你一句话都没有,你就那么走了,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消息,贺兰,我好后悔,后悔说了那句话,后悔没有抓住你,这几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我一直,一直都喜欢你啊,从来没有变过,”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如同千斤重锤,重重地砸在贺兰的心上。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发疼,几乎要炸开。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几乎崩溃的女人,这个他曾经视若珍宝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最终却因为年轻气盛和那可笑的害怕被拒绝的自尊,以及后来家族突如其来不容抗拒的交易要求,而不得不选择远离和沉默的人。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回到了那个同样令人心碎的告别时刻。
他当时以为她的分手是决绝的不爱,是厌烦了异地恋的辛苦,他那可怜的自尊让他咽下了所有的追问和挽留,选择了看似洒脱的转身。
原来,背后竟是这样的真相?悔恨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突然,程颐欢撑起虚软的身子,凑上前,带着一种决绝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吻住了他的唇。
她的嘴唇冰凉,沾着咸涩的泪水,带着威士忌浓烈而苦涩的气息,动作笨拙而急促,更像是一种碰撞。
这个吻不像吻,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绝望的索取和无声的控诉。
贺兰整个人彻底顿住,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所有预设的防线、理智的告诫、那个婚约、家族的责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被这个带着泪水和酒味的吻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细微颤抖,她唇瓣异样的柔软和冰凉,她泪水灼人的温度,以及她身上那缕即使在酒气中也无法完全掩盖的他记忆深处熟悉的淡淡馨香。
一股熟悉的、他以为早已被深深埋葬和压抑的情感,如同地底翻涌的炽热岩浆,咆哮着试图冲破那层由现实和承诺构筑的冰冷的硬壳。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收紧,几乎要抬起手臂,将她那颤抖不已的、单薄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用力地回应这个迟到了太久的吻,告诉她他所有的隐忍及从未停止过的爱恋。
但是,指尖触碰到了口袋里那个冰冷的戒指盒,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他猛地清醒过来。
他还不能,他现在是“已婚”身份。
这场婚姻背后是复杂的利益纠葛,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将程颐欢卷入更大的麻烦和可能出现的舆论风暴中。
他给不了她承诺,至少现在不能。任何回应,都是更深的伤害。
于是,他没有动。
他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和温度的雕塑,任由她吻着,唇瓣相贴,却没有任何回应。
冰冷如同吻上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只有他剧烈起伏的紧绷的胸膛和骤然变得深重而压抑的呼吸,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的寂静,那是一场正在席卷一切的海啸,被强行封锁在看似平静的躯壳之内。
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痛苦和挣扎。
程颐欢感受到了他的拒绝和沉默,那冰冷的没有任何回应的唇粉碎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猛地向后退开,仿佛被烫到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全然的灰败、难堪和刺骨的自嘲。
她踉跄着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也不再浪费力气赶他走,只是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冲向浴室,重重地关上了门,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房间里,只剩下贺兰一个人,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走到浴室门外,听着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哗哗的水声,她或许想用冷水让自己清醒,或许只是想掩盖哭声。
他抬起手,想要敲门,手指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地方停住,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能说什么?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都是更深的伤害。
他默默地走到小吧台,烧了一壶热水,冲了一杯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摆好从她散落的包里找到的房卡。
他环顾四周,看到她的外套胡乱扔在沙发上,便走过去,仔细地叠好,放在床尾,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仪式般的沉重。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房间中央,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浴室门,水声还在持续,哭声似乎低了下去,变成了一种令人心碎的精疲力尽的呜咽。
他终于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打开门,走廊的光线透了进来,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他没有回头,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贺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及眼角,一片冰凉的湿润。
他从大衣内袋里掏出那个丝绒戒指盒,打开,里面那枚女式钻戒在走廊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讽刺的光芒。
他紧紧攥着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它捏碎。
最终,他只是无力地合上盖子,将它重新塞回口袋深处,然后挺直脊背,大步走向电梯,身影消失在金属门后。
门内,程颐欢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任由水流冲刷着脸庞,分不清是温水还是泪水。
酒精的后劲彻底上来,头痛欲裂,心更是空洞得厉害。
她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
外面似乎彻底安静了,他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她不知道,床头那杯不再冒热气的蜂蜜水,是他唯一能留下的充满挣扎的温柔。
窗外,布鲁塞尔的夜空依旧沉寂,薄雾未散,湿冷的气息仿佛渗透了墙壁,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地缠绕着两个明明近在咫尺,灵魂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人。
夜晚还很漫长,而黎明,似乎遥不可及。
贺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酒店走廊的灯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寂,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带着酒店香薰气息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间的哽塞,却只觉得胸腔里堵得更厉害。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及眼角,一片冰凉的湿润。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多久没哭过了?连当年被迫接受那荒诞的“婚约”时,他也只是沉默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抽了一夜的烟。
从大衣内袋里,他掏出那个深蓝色的丝绒戒指盒。
打开,里面那枚精致的女式钻戒在走廊冷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一场为了帮助好友卢卡斯摆脱家族逼婚,而他则顺势想借此试探程颐欢真心,甚至带着点可笑报复心理的戏码。
他当初怎么会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以为能看到她的在意?
他紧紧攥着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荒谬的象征捏碎。
脑海里全是她刚才泪流满面、绝望控诉的样子。
“我说分手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试试你,我一直都喜欢你啊,”
原来,他所以为的决绝背叛,不过是她笨拙的、害怕耽误他的试探。
原来,他们这些年各自承受的煎熬和思念,都源于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和那可悲的自尊。
而今晚,他冰冷的回应,无疑是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
“混蛋,”他低低地咒骂了自己一声,声音沙哑。
最终,他只是无力地合上盒子,将它重新塞回口袋深处。
然后,他几乎是踉跄着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传来卢卡斯带着睡意的声音:“贺兰?这么晚了,有事?跟你那位‘元小姐’摊牌了?”
贺兰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卢卡斯,戏结束了。”
“结束了?”卢卡斯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跟她说了?她什么反应?”
“我没有说。”贺兰闭上眼,程颐欢那双灰败绝望的眼睛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但我不能再继续了。就现在,立刻,结束它。”
卢卡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对劲,睡意全无:“发生什么事了?贺兰,你听起来不太对劲。你们,”
“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贺兰突然低吼出声,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手背瞬间红肿起来。
“我看着她哭,看着她喝得烂醉如泥,听着她说当年是因为怕耽误我才说分手,她一直喜欢我,而我呢?我他妈用个假结婚的身份,冷冰冰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心碎!我甚至,”
他甚至没有回应她的吻,那个带着泪水和绝望气息的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卢卡斯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当初就不该为难你。试探?有什么好试探的?喜欢就追回来啊!现在弄成这样,行了,我知道了,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干净,明天就发声明,就说我们性格不合,和平解除婚约,你快去跟她解释清楚吧。”
“解释?”贺兰苦笑一声,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她现在大概恨透我了,也不会再信我了。”
“那你就想办法让她信!”卢卡斯语气严肃起来,“贺兰,错过一次,不能再错过第二次了,难道你还想再抱着遗憾过另一个几年?”
林浩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他。
是啊,他已经因为误会和骄傲错过了一次,难道还要因为这可笑的“试探”和怯懦,再次失去她?眼睁睁看着她带着对他的恨意和误解离开?
不,他不能。
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瞬间涌了上来,压过了之前的悔恨和彷徨。
他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朝着程颐欢的房门走去。
房间内,程颐欢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地砖上坐了多久。
水流早已变得冰凉,冲刷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颤,却比不上心里的冷。
酒精带来的晕眩感还在,但那种麻木的心痛却越来越清晰。
他走了。
带着他的新婚身份,和他对她最后的、冰冷的拒绝。
那个没有回应的吻,像一场公开处刑,将她所有的尊严和残存的希望都踩得粉碎。
她怎么会那么蠢?竟然在知道他已经结婚的情况下,还对他表白,还去吻他?自取其辱不过如此。
她挣扎着关上水龙头,用浴巾胡乱地擦干身体和头发,套上酒店的浴袍。走出浴室时,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床头柜上那杯孤零零的蜂蜜水,证明他曾经来过,并且“尽责”地完成了对前女友,或者说,一个麻烦的醉鬼的最后一点“关心”。
讽刺极了。
她走过去,端起那杯水,冰凉的触感从杯壁传来。
她真想把它摔在地上,听那清脆的碎裂声,仿佛能借此发泄一点内心的窒闷。
但最终,她只是无力地放下杯子,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被抽干了。
她瘫倒在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兽。黑暗中,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枕头。
就在她沉浸在无边无际的自我厌弃和悲伤中时,房门处传来了“嘀”的一声轻响,是房卡刷开电子锁的声音。
程颐欢猛地僵住,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紧张地望向门口。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轻轻关上了门。
走廊的光线在他身后一闪而过,勾勒出她无比熟悉的轮廓。
是贺兰。
他去而复返。
程颐欢的心跳得像擂鼓,混杂着震惊和一丝荒谬的希望,以及更深的难堪和愤怒。
他还回来干什么?看她还不够狼狈吗?
“你还回来做什么?”她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戒备的沙哑,“来看我的笑话还没看够吗?贺兰先生,请你出去!否则我报警了!”
贺兰没有开灯,他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着她蜷缩在床上的那一团。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似乎在压抑着强烈的情绪。
“程颐欢,”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艰涩,“看着我。”
“我不看!你走!”她把自己埋得更深。
贺兰却一步步走了过来,脚步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走到床边,蹲下身,试图与躲在被子里的她对视。
“我让你走!听见没有!”程颐欢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你到底想怎么样?羞辱我一次还不够吗?!”
下一秒,她所有未尽的斥责和愤怒,都被堵了回去。
不是用手,而是用唇。
贺兰猛地倾身,准确地攫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与之前她那个带着酒气和泪水绝望的碰撞截然不同。
它不再是冰冷和僵硬的,而是炽热的、急切的、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掠夺意味。
他的唇舌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撬开了她因惊愕而微张的齿关,深深地吻了进去。
气息交缠,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混杂着一丝夜晚寒气的味道,还有,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深刻的痛楚和渴望。
程颐欢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激烈得近乎粗暴的吻,身体僵硬,无法思考。
他,他在做什么?他不是拒绝了吗?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她的挣扎被他轻易化解,他的一只手固住了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则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这个吻里带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有悔恨,有思念,有压抑了太久的爱恋,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疯狂的确认。
良久,直到两人都几乎窒息,贺兰才稍稍退开些许,额头却依旧抵着她的,呼吸粗重地拂在她的脸上,灼烫一片。
黑暗中,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紧锁住她惊惶未定的眼睛,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没有别人。”
“程颐欢,你听清楚,没有卢卡斯,没有结婚。”
“那场婚礼是假的,是做给外界看的一场戏。”
“我混蛋,我愚蠢,我用最糟糕的方式想试探你的心,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在乎我,”
“我错了,大错特错。”
“看到你那么痛苦,听到你说的话,我才知道我他妈都干了些什么!”
“对不起,程颐欢,对不起。”
“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一天都没有。”
他一口气说完,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澄清一切的迫切,和深深的自责,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子,投入程颐欢混乱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假的?
婚礼是假的?
结婚是假的?
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试探?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黑暗中,他的轮廓模糊,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深情和紧张。
“你,你说什么?”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骗人,我明明看到,”
“卢卡斯要接手家族生意,我只是和他演一场戏。”贺兰急切地解释,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们只是协议,帮他们应付家族。戒指是道具,婚礼是做戏,我只是,我只是想借此看看你的反应,我没想到,没想到真相是这样,没想到你会这么难过。”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再次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感受着她肌肤传来的微凉温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
程颐欢呆住了。一时间愤怒委屈荒唐,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喜悦种种情绪像打翻的调色盘,在她心里疯狂交织、冲撞。
她该恨他的,恨他设计这样一场戏来试探她,恨他让她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般的痛苦。
可是,他此刻的忏悔是真的,他激烈的吻是真的,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似乎也是真的。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骗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拳头无力地捶打在他的肩膀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失去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贺兰任由她打着,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怎么都行,只是,别再说让我走,别再离开我,”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她渴望了太久的安全感。
他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着道歉和爱语,声音沙哑却无比真挚。
所有的防备和伪装,在这一刻,在这个失而复得的怀抱和突如其来的真相面前,土崩瓦解。
委屈的泪水再次决堤,但这一次,似乎不再那么苦涩。
她不再挣扎,而是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背部的衣料里。
仿佛只有这样用力地拥抱,才能确认这不是另一场梦,也不是另一场戏。
“贺兰,贺兰,”她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泣不成声。
贺兰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和她的依赖,悬了一天,不,数年的心终于一点点落回了实处。
他低下头,再次吻上她的唇,这一次,不再是带着掠夺的急切,而是变得无比温柔珍重,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和无尽的爱怜,这个吻点燃了压抑太久的激情和思念。
黑暗中,言语变得多余,衣物不知何时悄然滑落,冰冷的空气触到滚烫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随即被更炽热的体温覆盖,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布鲁塞尔朦胧的夜色和远处零星的光点,见证着这场迟来了太久的亲密。
他的吻细密地落下,从唇瓣到脖颈,再到锁骨,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要在她每一寸肌肤上都烙下他的印记。
指尖的触碰带着轻微的颤抖,是克制了太久的小心,也是汹涌爱意的流淌。
她生涩地回应着,指尖陷入他浓密的黑发,感受着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和皮肤下奔涌的热血。
所有的隔阂、误会、多年的分离带来的生疏,都在这一刻被原始的本能和汹涌的爱意冲散。
疼痛与极致的欢愉交织,低泣与压抑的喘息在静谧的房间里回荡,像两株分离太久终于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拼命地汲取着对方的温度和气息,试图弥补那些错失的时光。
他在她耳边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性感,带着前所未有的占有欲和深刻的情感。
她则用更紧的拥抱和生涩却热情的回应,回答着他所有的疑问和不安。
夜色深沉,房间内的温度却节节攀升,过去的痛苦、现在的狂喜、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都暂时融化在了这肌肤相亲的温暖和令人心安的怀抱里。
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着彼此的存在和爱意,仿佛要将对方彻底融入自己的生命,再也不分离。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浪潮终于缓缓退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逐渐平复的、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
贺兰没有离开,依旧紧紧拥着她,手臂横在她腰间,是一种充满占有欲和保护欲的姿态。
程颐欢疲惫地蜷缩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汗湿的坚实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有力而稍快的心跳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着她。
酒精的后劲和刚才的激烈运动让她浑身酸软,意识开始模糊。
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她感觉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顶,和他低沉到近乎呢喃的声音:
“睡吧,我在这里,再也不走了。”
窗外,布鲁塞尔的天空边缘似乎透出了一丝黎明前的灰白。,长夜将尽,而属于他们的黎明,似乎终于穿透了厚重的迷雾,投下了一线微光。
纠缠多年的误解与伤痛,在这个混乱而真实的夜晚,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和愈合的出口。
未来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他们紧紧相拥,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