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纵天下》听雨的森林

14、吸引

　　十四章
　　司徒东睿立在原地，扬眉弯唇，笑得十分泰然。倒是站在不远处的柳茗思轻轻拧了一下眉，缓步走到莫尚尘身边问：“店里何来贵客？我怎不知？”
　　莫尚尘低了头，看她额际附着一层薄汗，不由得沉下了面色，低声责备道：“不是说好万事皆由着下人去做，你怎地又操劳起来？”
　　茗思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脸上浮出一抹浅笑，“无碍的。”
　　莫尚尘轻声叹了口起，抬起手抚过她的额，拭净了微凉的汗意，才转了身看向司徒东睿道：“我所说的贵客，便是他了。”

　　司徒东睿笑着朝他作了个揖，沉声回应：“在下不过一介无名儒生，怎敢担当贵客二字。”
　　莫尚尘挑了挑眉，对东睿想要掩饰身份的意图一目了然，也不揭穿，只伸手揽住了茗思的肩，低声介绍：“这位是颇有些才情的睿公子，你的茶楼若是开张，他也可带些朋友来捧场的。”
　　茗思半倚在尚尘胸前，撑住了有些酸软的身子，朝着昂首的东睿笑道：“小女柳茗思，日后还要承蒙公子多多照应了。”
　　东睿望了莫尚尘一眼，连连摇头，“柳姑娘说笑了，有莫将军在旁呵护，似我等闲人怎有帮得上忙的机会啊。”

　　茗思轻轻笑出了声，凤目里自有一片潋滟光华。“睿公子与尚尘也算熟人，今日又送来茶具器皿做访礼。不如由我做东，请二位相聚这未开张的湘临茶楼可好？”
　　莫尚尘没有异议的点头，东睿也跟着摆出客随主便的姿态，正中了柳茗思的下怀。她微微自尚尘怀里退开，向后招了招手，张和翼便走上前来。
　　“去厨房端几样点心上二楼，顺道再将那新摘的铁观音沏上一壶来。”茗思的声音很柔和，少了习惯拖长的懒音，倒显露出几分婉约来，“趁着我和客人品茶的闲余，再吩咐厨房准备些可口的酒菜，做好了便可传菜上来。”
　　张和翼点了点头，应了声便带领店内一干人去了茶楼的后院。原本热闹的店堂顿时变得幽静。

　　柳茗思率先迈出步子，领着尚尘和东睿上二楼，选了靠窗的第一个雅间推门而入，转身等着他们进来落座。
　　东睿瞥了眼窗外枝叶泛黄凋零的香樟，一时感怀秋日渐深的时节，不禁吟道：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莫尚尘抬手扶了茗思一把，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边。本欲出声问话，却看见她笑容转深，张了唇便咏：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sou）人狂。”

　　闻声，司徒东睿不由得一怔，转了头颇有些惊讶的看着柳茗思，深黑无底的眼眸里快速滑过一抹莫名的悸动。
　　他没有想到自己那几句抒发秋日情怀的诗被接得那样好，或者说，他无法想象眼前柔美的女子能有如此与他相通的才思。
　　莫尚尘低头望了一眼淡笑不语的茗思，知道她那两句结合了秋景意境的诗万分合了东睿的意念，不由得在心底揣摩起她那未说出口的计划来。

　　“呵呵——”东睿最先发出笑声来，朝着茗思慢声道，“柳姑娘的才思确然敏捷！”
　　茗思压低了下巴，脸微偏向尚尘的方向，垂着眼睫回应：“睿公子过奖了。”
　　夕阳的光自窗里斜斜的照进来，落在柳茗思雪白的颈上，勾勒出诱人的纤细曲线来。微开的衣领躲不过阳光的追逐，露出一点细致的锁骨，更是引人遐思那锁骨下方的肌肤。
　　司徒东睿的视线在周围扫了半圈，又忍不住绕回茗思身上，见她垂首与尚尘低语无暇顾及其他，东睿不由得放任了自己的目光在茗思身上徘徊。

　　张端了茶水和点心进来的时候，便瞧见了司徒东睿的眼神。他依旧面色如常的将茶具和点心盘子一一摆上桌，只在茗思伸过手来接茶杯的时候垂了一下眼皮。
　　茗思会意的笑了笑，便道：“吩咐厨子们动作利索些，莫要教我怠慢了客人。”
　　莫尚尘闻言，转而低了头去看她，柔声问道：“我还算是客人么？”
　　柳茗思娇嗔的推了他一下，慢声道：“我这茶楼里，就属你这个客人最金贵，最得罪不起了！”
　　东睿微微眯了眼，看着沐浴在夕阳光辉里的茗思，朗声道：“莫将军自是不比一般的茶客啊——”

　　柳茗思抬头看了一眼东睿，站起身来端起茶壶便往他面前的空杯里注入热茶。刹那间，满室溢满茶香，仔细辨认，还能从中嗅出悠悠的兰花清香来。
　　“铁观音的春茶享受了春日里的阳光和充沛的雨水，自是孕育出一股鲜爽甘甜味儿来。常人评说这春茶的香气幽长，绵而不张扬。但是在我品来却滋味较薄，茶韵不足！”
　　柳茗思为东睿的杯子里注满了热茶，略略侧过身来给尚尘的杯子倒茶，说话的声调越发绵软了：
　　“秋高气爽的季节里，日照更为充足，且气温较高，雨水较少。此时节孕育出来的铁观音，香气高扬绵长，口感甘醇，茶韵厚重。虽然喝来有些苦味，却是苦尽甘来，唇齿留香。”
　　茗思给尚尘倒好了茶水，才坐下慢悠悠的为自己斟上茶水。

　　东睿沉默地听着茗思的品茶之语，伸手端着茶杯放在唇边浅尝，他发现自己有些无可抑制的欣赏着柳茗思。
　　莫尚尘倒是应和着茗思，沉声道：“宛如这苦尽甘来的人生一般，回味无穷呵！”
　　柳茗思听了不禁有些心伤，只垂低了头喝茶，不作声响，却未料司徒东睿来了兴致，竟然端着茶杯吟诵起来：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柳茗思抬头与莫尚尘对望了一眼，已经自他的诗词里听出拉拢试探之意。茗思暗自朝着尚尘摇了摇头，转脸端起笑吟道：
　　“人生倐忽如绝电，华年盛德几时见。
　　君当见此起忧思，宁与及时同人争。”

　　东睿立即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茗思，脸上的神情里已经有掩饰不住的震惊。
　　莫尚尘悄然皱了一下眉，完全想不通透茗思的诗句里怎会有鼓励东睿争取的意思。只能清了清嗓子，接着诵道：
　　“君不见河边草，春时满道冬枯萎。
　　今我何时当然得，一去永灭入黄泉。
　　人生苦多欢乐少，存亡贵贱付皇天。”

　　司徒东睿慢慢握紧了手里的茶杯，知道莫尚尘在隐喻他对御皇的忠心，知道自己的拉拢再一次被拒绝，心头不禁一阵恼火。
　　柳茗思见东睿垂首不语，知道是尚尘吟的几句诗惹恼了他，晶亮的眼瞳微微往左一转，便张口道：“莫言草木委冬雪，会应苏息遇阳春。”

　　她念完抬了手轻触莫尚尘的肩头，唇边甜笑依然：“我这茶楼尚未开张，倒是先迎来了两位文人雅士！让茗思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莫名尴尬的沉默气氛转瞬化开，尚尘亦跟着笑弯了眉眼。

　　司徒东睿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举了手里的杯子，沉声道：“柳姑娘的才情确实非比寻常，今日一见方知莫将军实乃慧眼，寻到了一样稀世珍宝啊！”
　　柳茗思略为羞涩的垂下了头，倒是莫尚尘大大方方的应承道：“睿公子取笑了，我与茗思不过一场知交，不敢再做其他念想。”
　　东睿听闻尚尘否认，也不一探究竟，只笑着品茶凝望低头不语的柳茗思，双眸里一片讳莫如深的幽暗。

　　深夜，三皇子府邸，书房。
　　“你说什么？”东翎忽然停下正急书的笔，冷冷地看着跪在案前的青衣女子，幽幽开了口。
　　“柳茗思在二楼摆了酒席款待莫尚尘和司徒东睿二人，席间相谈甚欢……”青衣女子急速的将刚才说的话翻出来再重复，却听见了东翎的喝阻声。
　　“够了！”东翎瞪着跪在地上见不到脸的女子，面上一片森冷，“我要听在这之前的那些事！”
　　青衣女子略有些困惑地抬头望了东翎一眼，立刻吓白了脸，哆哆嗦嗦的说道：“柳，茗思，看，看我们，我们不服她……就，就跳了，跳了舞……”

　　——喀——
　　空气里震荡着传出一声脆响，是东翎握断了手里的狼毫笔杆。
　　“当时，莫尚尘和司徒东睿都在场么？”东翎微微仰起头，半眯上眼睛，努力通过深呼吸来压制心头莫名的庞大怒气。
　　“当，当时，只有，司徒，东，东睿在……”青衣女子几乎是全身匍匐在地了，内衫已经被冷汗湿透。
　　东翎闭起眼，放任紧绷的身体向后面的椅背靠去，抬手便朝前挥了挥，低声道：“去管家那里领赏罢，以后，在湘临茶楼见着的人和事，每日来报！”
　　青衣女子如蒙大赦，将头嗑在地上发出闷响，连滚带爬奔出了书房。

　　司徒东翎仰了面看着屋顶木刻的浮雕，不禁伸手按住了涨得发疼的额际。脑海里突然窜过一道柔细的嗓音：
　　“水国明延帝来访，我以一曲霓裳羽衣舞惊艳四座……”
　　东翎惊得立即自椅上跳了起来，来不及拉开的实木椅子倒在了地上，发出硕大的声响。
　　书房的门蓦然被人敲了两下，子潼的声音很快从外面传来：“主子？需要唤人来服侍吗？”
　　东翎屏住紊乱的气息，朗声回答门外的子潼：“不用！”外面便再无任何声息。

　　书房终于静了下来，东翎喘着粗气抬起右手捂住了眼睛。突来的黑暗并不能帮他平息内心跌宕的起伏，那些突然袭来的恐惧混合着胸腔里的愤怒，纠缠着嘶吼着要从他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东翎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面颊，一点一点蹲了下去。当他的额头触到自己曲起的双膝时，捂在脸上的双手仿佛有了自主意识般，缓慢伸展，抱住了他的肩头。
　　左手交叠着右手，用力伸上前，如同怀里抱着那个挚爱的人一样——东翎抱紧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诗的部分，我尽量精简了，不知道大家在看的时候是否还是习惯跳过去。不过，人物心理方面已经对诗后含有的意图做了解释，应该不算难懂吧？没办法，谁让东睿被设定了喜文厌武的个性，茗思要引得他注意，只能来这种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