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风，满河星》夭零

7、家宴·乌龙相亲

　　2020.1.03，京城，“老街小酒馆”。
　　纪易推门进来，一如往常地对门上的风铃皱了皱眉。
　　白瑞德正坐在吧台跟小乙聊天，下巴上刚蓄了胡子，不自觉地频频摩挲。闻声回头，看见纪易，朝他摇头，“请我喝酒还迟到，不太讲究。”
　　纪易扯了扯嘴角，晃了晃手里的黑瓷瓶，朝小乙点点头，“帮忙热热。”
　　黑瓷瓶在眼前飘过，白瑞德一双细长的鹰眼顿时露出了明晃晃的笑意，啧啧称叹：“‘文君私酿’！要不人说三少是个讲究人呢。”
　　白瓷盏里酒色金黄，轻嗅，一饮而尽。尚在喉间回味呢，见纪易盯着自己，白瑞德心里一跳。“喝人嘴短！说吧，八成没好事。”
　　纪易把弄着指间的酒盏，晃起微微的涟漪，低声吐了句：“找找宁歆的消息。”
　　白瑞德先是一怔，而后叹了口气，缓缓给自己斟上一杯，“我说怎么天还没黑就觉得冷，有人教唆我滥用职权啊。”
　　放下空酒盏，眯着眼道：“还惦记那小姑娘呢？这都过去三四年了吧，早干什么去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干这一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不想害她。”
　　白瑞德耸耸肩，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所以这是……因为在拉城被锤了，现在打算挟恨报复，拉人大好的姑娘下水？”
　　纪易忽觉侧颈隐隐作痛，懒得理他，淡淡开口，“明天要跟舞阳见个面。老白，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好好跟她聊聊，毕竟她年纪小，可别不小心就被什么人拉下水了……”
　　“行行行，保证办成。走了走了，阿郝说他那边马上结束了。”边穿外套还不忘回头嘱咐，“小乙，酒可给我藏好，尤其给我小心裴斯年！”
　　风铃“叮叮”作响，桌上的两只酒盏，一只已经空了，另一只还满着。小乙在心里暗暗祈祷老板多少能给白警官留下一点酒，不然下次……摇摇头，静静收拾着吧台。

　　一周后，纪易跟老肖请了三天假，说是要陪家人回岛城探亲。
　　飞机上，刚从军部退休不久的曹廉，曹老爷子，正一脸慈眉善目兴致盎然地同身旁的年轻人聊着：“小易啊，还没见过高家爷爷吧？他同你爷爷倒也算旧识。高家的几个孩子都很好。同龄人嘛，要多多相处，交交朋友。”
　　一旁淡淡笑着的纪易点头应：“是”。
　　说着，曹老爷子虎目一转，拍了拍另一头且捏着下巴笑得诡异的自家孙子曹瑜，“你小子，居然记得提醒我，来岛城看你姑奶一家。”
　　“瞧您说的！这不您正好退休了，我在岛城的几年也没机会去探望姑奶姑爷……”曹老爷子闻言轻轻“嗯”了一声，眼里却尽是满意。
　　原这曹瑜的姑奶就是高延之的奶奶，自然也是宁歆的奶奶。纪易知道后，托表哥商言找到曹瑜。曹瑜闻弦歌而知雅意，恰好小年将至，便说服爷爷回岛城探亲。而曹爷爷又“恰好”知道了纪易也要去岛城，素来欣赏他沉稳，便愉快地邀他同行了。
　　另一头，岛城高家闻讯很是高兴，晚上在“甄御园”摆了家宴，特地嘱咐几个孩子早点回来见见长辈。
　　下午，小姑高淑珉和哥哥高延之一起到机场接机。高延之看到纪易的那一刻，表情管理一度失控，差点儿没控制住想要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
　　咬着牙同曹爷爷一行微笑寒暄，纪易走在他的一边，悄悄在他耳边递了句话。高延之轻蔑一笑，却渐渐松开了袖中攥紧的拳头。
　　高爷爷和曹爷爷不仅是姻亲，也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时隔多年再见都已是两鬓斑白，不禁伤怀感时了一番。家里难得热闹，除了在京城的大姑高淑玥一家，暖烘烘地坐了一厅人。
　　没一会儿，一直没说话的伯父高奎钧便借口工作要离开，“晚上我还有事情，家宴就不去了。”伯母梁淑英素来唯丈夫是瞻，此刻坐立不是，只好也跟着走了。
　　两口子抬腿就走，把高爷爷气得直跳脚。所幸姐姐高胜美是个明白人，说笑着为父母打圆场，高爷爷脸色才好些。
　　这是高家几十年来的矛盾了。当年发妻去世后，高爷爷续娶了曹奶奶，偏发妻留下的大儿子高奎钧对继母十分抵触，一家人不知为此吵了多少回。瞧瞧，如今曹爷爷来拜访，伯父连借口都懒得好好编一个，甩着脸色就走了，也难怪高爷爷生气。
　　曹爷爷心疼自家妹妹，也知道高爷爷的难处，只当做没看见。目光找了一圈，笑着问起，“小星星呢？我上次见她还是个一脸倔劲儿的小丫头。”
　　高爷爷脸色瞬时柔和了许多，凑近他，笑意盈面地说：“听她哥哥说，别人给介绍了一个男孩，这不，见去了。”曹爷爷闻言哈哈一笑，“好事，好事！”众人都跟着附和，一时间家里又热闹起来。
　　客厅那头，高延之脸色有些难看，远远地看了纪易一眼。二人视线相会，火星四射。高延之笑着先避开去，心下暗叹，“人家有备而来，这下星星要惨了……”
　　被好多人挂念着的宁歆，此时确实有点惨。
　　她对面正坐着一位面容俊美、身材挺拔、举止斯文、衣着考究的男子。可惜，宁歆却没什么心情去欣赏这位人间精品，只是一脸哭笑不得。
　　“小星星，你这副对我视而不见的样子，有点过分哦。”男子的声线带着温柔的质感，如丝绸般让人舒适。
　　宁歆叉起一块小羊排，把手边的青木瓜沙拉推到他面前，“少勍哥，你让我好好吃完这顿饭吧，“豐禾”家的料理蛮不错。”自己还特意请了半天假，居然……宁歆有点心疼自己的年假。
　　戚少勍拿起叉子，换了清爽的声音道：“全岛城没有不知道咱们两家是世交的吧？偏沈家兄弟就能介绍咱俩认识。也是巧了……”
　　可不是巧吗？戚家和高家世代交好，共同创立了“天信集团”，一直毗邻而居，两人也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
　　戚少勍是出名的浪子，从来一身漫不经心，却依仗天资聪颖事事都做得不错。人只道他是倜傥温柔风流公子，却不知他腹内狡诈心思恶劣，宁歆从小没少受他捉弄。
　　宁歆吃得差不多了，琢磨了一下说，“戈坤怕我不来，一开始没告诉沈子陵你要见的人是我。巧的是，戈坤大概也没想到，沈子陵哥哥的好朋友就是你。一笔乱账……”
　　“呵，回头再找沈君豪算账。说好的曼妙佳人呢……”戚少勍小声嘀咕，“咯吱咯吱”嚼着酸木瓜丝。
　　“嘶——”宁歆眯着眼瞪他。
　　戚少勍举起手，讨饶地笑了笑。又问她，“晚上听相声去？”
　　“不去。”
　　“沈君豪担心我放鸽子，让我买两张电影票，邀佳人同观。”戚少勍边说边摇头，“真俗套……”
　　“然后你就买了场相声？”
　　“你想啊，有人能在相声大师面前维持严丝合缝的假面具吗？比起电影院里的哈欠和鬼叫，撕裂的笑声才更有趣。临场票，我卖了个人情才拿到的。”
　　“阴险。我才不陪你去检验真理呢。”自己来这儿是被戈坤逼的，宁歆觉着他之所以能答应来，纯粹是“生活枯燥，找点乐子”……
　　吃完饭，宁歆要到“融达广场”去找菲儿取音乐会的票，戚少勍绅士地送她过去。菲儿不爱附庸风雅，但凡有人送她这些，转头就都给宁歆了。
　　外头天色阴沉，宁歆二人在大厅里等着。宁菲儿穿了一件针织紧身连衣裙，把傲人的身材勾勒得更加迷人，匆匆打楼上下来。
　　“sorry啊，太忙了今天。”说完才看到一旁站着的戚少勍，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微微一笑，问道：“这位是？”
　　宁歆大概解释了一下。菲儿眼中神色微动，巧笑倩兮：“既然做不成我姐夫，那不妨做个朋友。”说着把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瞧出自家妹妹的心思，宁歆心下揶揄，“臭狐狸碰见小老虎啊……”
　　二人还在做着亲切而礼貌的问候，宁歆转头问道：“少勍哥，那两张票呢？”
　　戚少勍先愣了一下，迟疑着拿给她。宁歆接过来递给菲儿，朝她眨眨眼，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喏，礼尚往来，送你两张相声票。请别人去看吧。”
　　戚少勍素来是个知情解意的，自然明白宁歆用意。菲儿风姿卓然，他自然乐得作伴。换了副光彩照人的笑脸，拿捏着恰到好处的亲近，温声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让菲儿请我看场相声？”
　　“乐意之至。”菲儿娇花一笑，感激地看了宁歆一眼。顿了顿，望着楼上道：“我马上就下班了。”
　　戚少勍上前一步，“正好，我陪你上去取外套。”
　　说着，俩人并肩而去。
　　宁歆都懒得骂这两个没良心的，站在大厅的落地窗前。
　　“下雪了。”
　　细雪一粒一粒轻巧地落下，广场上寂寥无人，车子静静驶过，不远处山峦孤立，山体上硕大的“东方影都”四个字渐渐与风雪融在一处。掏出手机正要打车，就看到“高颜值”来电。
　　“怎么样啊？没打断你们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吧。”听到哥哥欠揍的声音，宁歆瞬间心情好了许多。“幸亏你来电及时，不然还能闻到他的汽车尾气。”
　　“结束了？啧啧，不太妙啊。”电话那头似乎欲言又止，宁歆正觉得奇怪呢，就听见他问：“在哪儿？我去接你。”
　　高延之一路上犹豫再三，还是没告诉宁歆纪易的事。一旦让她有了准备时间，不知道她会不会七想八想做出违心的事情来。再说，高延之还是很期待一会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场面。
　　宁歆和哥哥到“甄御园”的时候，有些晚了。宁歆一进门便急着向长辈们告罪，等抬头看到纪易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死死掐住手边的高延之，拼命用堆在脸上的笑意掩饰心里的震惊和慌乱。
　　“不碍事，你是做正经事去了。说说，那男孩怎么样？”曹爷爷嗓门大，吼得宁歆一下子回魂。
　　桌上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宁歆一时间反应不及，用眼神询问高延之。
　　“相亲。”高延之悄声道，眼神很没底气地回避开来。
　　宁歆一面假装害羞低头笑着，一面咬着牙问：“你告诉爷爷的？！”高延之摸摸鼻子，给她夹了块肉，在桌下举双手致歉……
　　索性豁出去了，宁歆莞尔一笑，“别提了，再没这么巧的事儿了，大坤坤给介绍的人居然是少勍哥。”
　　话音刚落，宁歆不禁感慨于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情。扭头避开胜美姐毒辣的目光，瞧着纪易倒是不慌不忙在喝水，“喝喝喝，怎么没呛到你……”
　　高爷爷皱起眉头，“戚家小子，哎，玩心太重，确实不适合……”
　　胜美姐像着了魔似的，忽然尖声道：“爷爷，少勍不是你想的那样！”
　　几个人惊愕地看向她。
　　高爷爷眉头皱得更紧，场面似乎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曹爷爷见大家面面相觑，笑眯眯，慈爱地开口问：“小星星，你看我家曹瑜怎么样？年纪是大了点儿，但论相貌、人品还是不错……”
　　“爷爷！”瞧着高爷爷满意的眼神儿，曹瑜生怕两位爷爷说着说着就能把亲事给定下来了，连忙开口道：“我有女朋友。不如介绍给纪易……”
　　“你有什么女朋友！”曹爷爷怒吼一声。
　　惊得宁歆一口红烧肉直接咽下去，噎住了，也不敢咳出声来，只好憋着眼泪猛灌水……
　　纪易本来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瞥见宁歆一副欲哭无泪、脸皱成一团的丑样子，无奈又担忧地拱起眉峰。
　　“开训，你不知道，这混小子跟冀家的孙女搅和在一起！也不看看她爷爷冀维贞是个什么东西！”曹爷爷越说越激动，赤红着脸，宁歆生怕他下一秒就要掀桌子了。
　　一向温雅和煦的曹奶奶出来打圆场，“二哥，当着孩子们的面别说这些了。”
　　“是是是，大过节的，不说了！”曹爷爷呼哧呼哧地整理情绪。这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转过脸来又向高爷爷说道：“不过，这小子有一句好说的不错，纪易好！这孩子我打小就喜欢……”
　　这回轮到高爷爷变脸，硬邦邦地打断他，“老曹，我跟纪总不结缘，高攀不上。”
　　一瞬间，场面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尴尬……
　　曹瑜咧嘴看向纪易，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小场面，纪易淡定地开口：“高爷爷，我爷爷有时候确实不好相处，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替他在这儿跟您致歉。”说着，起身端了酒杯敬过去。
　　小辈如此谦恭，高爷爷自然不会不接。客客气气地一来二往，高爷爷对纪易也亲切了不少。
　　当纪易回到座位，曹瑜可真想给他鼓鼓掌。看看人这波操作，坑起自己的爷爷，眼都不眨一下的，好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