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风，满河星》夭零

3、进展·两不相厌

　　在昨晚一度陷入尴尬境地之后，宁歆早上醒来，想到纪易，心里不禁发虚。
　　所以，特意起了个早，去厨房煎了两份三明治，又在熬好的粥下面压了张字条。然后像个田螺姑娘似的，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继续赖在床上。
　　纪易下楼去冰箱里倒牛奶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的早餐，走过去瞟了一眼纸条上的字。
　　“For 纪易——爱心早餐，请安心食用。”
　　揭开锅盖，粥还热着，心道，“她是个厨子吗？道谢、道歉都要做饭。”看着三明治中间金黄的煎蛋，皱着眉坐下来，从锅里盛了一碗粥，一勺一勺慢慢喝着。
　　纪易吃完，洗好碗，想了想，在纸条上添了一句，复又压回锅底。
　　听到关门的声音，宁歆走出房间，往楼上看了一眼，一副全不在意地“路过”厨房。
　　盘子里剩着一个煎蛋，两面金黄，浑圆的轮廓带了一小圈儿焦边，分明很好吃的样子。好在粥是喝了一点的，抽出字条，上头加了线条刚毅的三个字——“不需要”。还偏偏写在了“纪易”两个字后头，意指十分明确了。
　　宁歆沉着脸一笑，合掌团成废纸球丢进垃圾筐，就着那枚煎蛋，把锅里的粥喝干净了。
　　上午Mia约着去打网球，宁歆身上还累着，便婉拒了。知道宁歆不愿跟着他俩做电灯泡，Mia给她介绍了一个向导，全天候等待召唤。宁歆一看，又是那个Phil，噘着嘴把手机扔在一边。
　　手机偏又响个不停，不情不愿地拿过来，一看，是Brain提醒她选课。
　　我天！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位教授的课大概是“布兰迪斯大学最难选中Top5”之一，幸亏有五个小时的时差，还来得及。宁歆抱着笔记本一刻不停地刷新，点击……所幸网速给力，选上了。宁歆舒了口气，美滋滋地想着，下学期修完这门课，大四可就轻松多了。
　　当年宁歆的高考成绩很好，想报“苏城大学”，但被妈妈一通威逼利诱，乖乖选了当地的“岛城大学”。心里不服气，就悄悄改了专业，随便填了个序号，只要不是妈妈决定的“金融”就好。等拿到录取通知书，看到上面写的“软件工程”，瞬时头大如斗，也只能挨着骂自个儿咽下苦果。
　　后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机缘之下，拿到了交换生名额，可以到“布兰迪斯大学”交流两年。留学的事，要不是因为哥哥也在波士顿，妈妈可能也不会同意。
　　跟Brain聊完，才发觉已经中午了。家里空荡荡的，宁歆打算出去觅食。
　　打开衣橱，看了眼那件叠得整齐的外套，目光微微楞了下。抬手选了件湖绿色连衣裙，薄纱飘扬，衬得她娉娉袅袅十分轻灵。宁歆揽镜一笑，出门去。
　　开门的时候，正巧碰上纪易回来，两人都是一怔。
　　宁歆敛了笑意，淡淡地朝他打了个招呼，错开身子，翩跹而去。
　　纪易双手提着购物袋，眼底的惊艳还没消散，望着的人却已经走远了。
　　换了衣服下楼，纪易看着厨房里的两大包食材，有些头疼。早上看到柜子里有个鸳鸯铜锅，想着可以做顿火锅。
　　纪易眼里一片幽深，难得自己动这种麻烦的心思……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边把食材码放开，一边想着怎么处理这些时蔬。
　　把豆腐塞进冰箱的时候，听到了开门声。纪易站着没动。
　　湖绿色的裙角跃进来，“这么多蔬菜啊？”
　　纪易把豆腐从冰箱里拿出来，简单“嗯”了一声。
　　宁歆眼中眸光闪烁，“我刚去买了一瓶沙拉酱，想吃沙拉来着……”说着，摊开手心，小小的玻璃瓶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安静地躺在那里。
　　纪易嘴角松开来，抬头看她一眼，语气里一点儿征询意思也没有地问：“做火锅。一起？”
　　“好啊！”利落地绑了头发准备帮忙。
　　宁歆洗菜，他负责切。倒是让人惊讶，瞧着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模样，刀工却挺熟练。宁歆把铜锅刷干净，倒上水，突然想到什么，“纪易，我们有火锅底料吗？”英国可买不到这个啊……
　　纪易切菜的手骤然一停，慢慢地转过身来，脸上晦暗不明。宁歆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盐水煮菜也能吃，对吧……正做着心理建设呢，纪易低声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地道：“有，在我房间里。”
　　虚惊一场，宁歆瞪他一眼，又低头弯了弯唇角。纪易继续切着手里的土豆，“你上去拿一下吧。”
　　宁歆有些意外地抬头，盯着他的背影，有些犹豫地说：“不方便吧？我是说，我不知道在哪里。”纪易专心切菜，“在桌子上，开门就看得到。”
　　宁歆应了一声，擦了擦手，上去二楼。
　　推开门，惊叹之余，还有几分不忿。虽说自己的房间也不差，可他这卧室也太……夸张了。怎么描述呢，反正是开阔明亮，雕窗画柱，家具考究，陈设精良，还有超大一张床！妥妥是少爷的卧房了。
　　拎着两包底料，愤愤地下楼。宁歆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轮廓干净的侧脸，眼微微垂着，手臂上肌肉隆起，青筋蜿蜒其上，手不算极好看的，但是骨节分明……
　　算了，不能因嫉妒而失去理智，人家少爷都纡尊降贵地切完冬瓜切莴笋了。
　　偌大一张餐桌，几乎都被摆满了，牛油锅里辣味“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可太难得了，你居然有这个，我这大半年都快馋哭了。”宁歆笑盈盈地道。纪易没说话，脸上倒是有笑意。
　　宁歆辣得樱唇鲜艳欲滴，一会儿说麻辣火锅的绝配是冰镇豆奶，一会儿哀哀戚戚地说想吃毛肚鸭血，又说起了家乡岛城的美食美景，不知怎么还说到了喜欢厨房桥比叹息桥多一点……
　　吃着吃着，忽然发觉都是自己在说，对面的人最多配合着点点头。宁歆有些懊恼，自忖不是个话多的人，怎么刚才像只鹦哥似的……
　　见她只顾闷着头吃，纪易看着她，放下筷子问，“怎么不说了？”
　　嘿，感情您听戏呢？宁歆抬眼时便带了点儿委屈，“独角戏，唱累了。”
　　纪易莞尔，摸了旁边的一盒杏仁，一颗嚼半天地吃着。“想听我说什么？”纪易闲适地靠在椅子上，像看字画一般缓缓瞧着她，眼波微动。
　　宁歆也没抬头，指着那边的菌汤锅问他为什么不吃辣。
　　“胃不好。”行，那喜欢吃什么？
　　“豆汁。”咦，京城人？
　　“是。”在剑桥读什么专业？
　　“心理。”嘶……不好惹。那这都放暑假了，平日里干些什么？
　　“学习。”
　　宁歆无语地闭了闭眼，您还真是问一句回一句，有问必答，惜字如金……莫名烦躁，碗里的鱼丸也不香了，“我吃饱了。”
　　桌上食材已是所剩无几，纪易脸上一副惊叹的表情，悠悠道了句，\"食不可无节制。\"说着，擦了擦手指，站起来收拾。宁歆微赧，我一个姑娘家不要脸面的吗？冲着他的背影毫无底气地道：“我没吃多少。”
　　看着他忙前忙后，宁歆也想帮把手，但撑得后知后觉，肚子沉甸甸坠得疼，只能认命地赖在椅子上。如此堂而皇之地偷懒，宁歆有些过意不去，又不好意思直说，微微一笑，“刚吃完饭不适合运动，先放着，一会儿再整理吧。”
　　不打自招，纪易满眼好笑地看着她。宁歆想到什么，蓦的戒备地捂着脸，生怕他从自己脸上读出什么微表情学来。
　　“我是在读心理学，又不是读心专家，你不用像防狼似的吧？”
　　宁歆眼里带着明晃晃的笑意，仰头看他，“哪有你这么好看的狼。”
　　慢着，他耳边那可疑的泛红是什么？不会吧，一把年纪这么纯情？
　　见小姑娘气定神闲地盯着自己，眼底一汪揶揄的笑，纪易像被踩住尾巴似的，沉着脸扔下句，“剩下的你收拾”，便转身上楼去了。自此以后，宁歆就生出些恶趣味，总是不厌其烦地逗他。
　　宁歆一改先前二人“互不打扰，各自安好”的相处形式。捉他下楼吃饭，请他帮忙组拼图，喊他修椅子修水晶球，约他打球散步去酒吧，申请带她一起去图书馆……
　　毫无疑问，多数情况下，是被拒绝、被关在门外的。
　　宁歆向来是个对人清淡的性子，如今在他这里却是愈挫愈勇，大有逆流而上，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态势。
　　现下也算取得突破性进展了。
　　这几天一直赖在纪易房间，同他挤在一张书桌上。当然了，那书桌大得很，宁歆一度怀疑是从会议室搬来的。
　　事情是这样的，前天宁歆卧室里的椅子坏了，有两只脚松动了，整个椅子左右晃动。本来就想借个螺刀扳手什么的，自己拧一拧，但纪易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主动过去修理。也不知怎的，大概是手劲儿过了，宁歆只听“嘎嗒”一响，扭头就看到纪易手里举着根椅子腿儿，一脸无辜。
　　努力控制住表情，宁歆责怪了一番那不称手的工具。纪易闻言脸色柔和许多，决定把自己房间多余的椅子搬下来给她用。那宁歆就说啊，楼梯上下搬来搬去多不便、多危险，我还是直接去你房间用吧……
　　纪易一时脑热，鬼使神差地也就答应了。
　　于是，自那日开始，一起吃完早饭之后，宁歆就自觉地跟在他身后上楼去。纪易每回提出抗议，宁歆这儿便有一箩筐理由等着他，一来二去，纪易也默认了她这条小尾巴。
　　剑桥今夏，有很多晴天。
　　宁静的上午，晨光温柔地照进来，桌子上有手指在跳舞，脸上有细细的绒毛，垂着眼投下一小片阴影。宁歆趴在厚厚的书页上，侧着头看他，觉得阳光可真好，大铁门也变得暖暖的。
　　纪易被这道炽热的视线盯得有些毛躁，翻了一页，合上笔。望着窗外，声音低沉，“还没看够？”
　　宁歆摇摇头，没羞没臊地答了句，“没。”
　　支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就半张脸……”纪易站起来，朝这边走了几步，靠在桌子上，伸手把她的椅子一拉，滑轮带着宁歆猛地靠过去。
　　“这样呢？”俯下身，眼里幽深有光，嘴角有愉悦的弧度。一瞬间失神之后，宁歆满脸单纯地直起身子，仰头向他探过去。距离那么近，呼吸相闻。“这样还差不多。”
　　两人僵持了一分钟，纪易终是没她脸皮厚，退了一步，叹着气摇头。
　　总是这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宁歆抛开往日的清和端庄，小时候的那种混劲儿全冒出来了。
　　纪易靠在那里，手指摩挲着书桌光滑的边缘，眼帘微垂，只能看到她。不喜欢别人靠自己太近，不喜欢身边有人一直闹腾，不喜欢厨房里煎蛋的气味……但是，好像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太宽容了些。
　　“别这么看我。”他眼里的审视和冷峭，让宁歆心里一紧，仿佛两人之间陡然隔开一片尖锐的冰川。
　　须臾，见纪易眼底的凛冽化开，仍低头看着自己，宁歆朝他笑笑，“这算不算是，相看两不厌？”
　　纪易嗓音淡淡的，“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