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风，满河星》夭零

12、知己·突遭表白

　　普通人这一生，要面对成长的阵痛，生活的磋磨，和“平凡”带给人的气馁。总要觉得自己足够特别和幸运，人才能洒脱地从命运的陷阱里起身，拍拍衣襟，仍旧怀揣希望前行。
　　有时候，这份幸运就是一个很棒的朋友。你们互相陪伴一起长大，笑过、哭过、吵过、闹过，是几十年后一起荡秋千、喝小酒的老铁。这样的你，运气已经足够好了。
　　但是，如果你有那么一个人，一个能唤作“知己”的人。
　　你们偶然间相遇已是“犹如故人归”，你们不必日日相对，却懂得彼此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你惊世骇俗的想法总是与他不谋而合，你欣赏他一如他欣赏你……
　　这样的你，便可谓得了天地造化那独一份儿的眷顾了。
　　谈瀛洲，就是那个让宁歆变得独一无二幸运的人，是那个知己。

　　宁歆心里有事，一晚未成好眠。早早醒了，抱着笔记本电脑倚在床上。
　　果然，收到回复邮件了。
　　“先回答第二个问题——‘我想创业，你觉得怎么样？’既然你问了，自然已经分析过利弊，当下阻碍你下定决心的，不过是一点不自信吧。你心里想问的是——‘我有能力去创业吗？’我的回答是——‘你有。’”
　　看到这里，宁歆忍不住酸了眼眶，心里却是霎时松快不少，堵得自己心烦意乱的那团棉絮被东风带走，消散开去。
　　“我的世子爷啊，一如既往，一针见血。”宁歆长长舒气，拊掌一笑。
　　接着看下去。“处事冷静，遇事机敏，眼光独到，不着小利。协调力与执行力上佳，抗压力与掌控力合格。感性起来，犹豫自苦，一旦理性，却不乏果决。你现下缺少的经验与自信，正是创业一途可帮助你的，何乐不为。”
　　瞧瞧这客观而又精准的剖析！宁歆捏着下巴一脸满足地憋着笑，真想高呼一句：“世子爷谬赞！”
　　“现在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虽然这边条件有些差，但我有好好照顾自己，忙是忙了点儿，但早就习惯了。有个小记者一直跟着纪实，剪的片子还不错，到时候向他要来，发给你看。对了，我下周回国。”
　　宁歆从头到尾又慢慢看了一遍，心满意足地合上电脑。拉开窗帘，宁歆又懒洋洋地躺回去，看着窗外旭日，心底一片清朗。
　　又想到世子爷信上的话，情不自禁地笑弯了眉眼。其实也知道他一本正经地夸自己，是想给自己鼓鼓劲、定定心，但还是暗戳戳地信了。
　　下周回国啊……年前恐怕没时间见面了，过年之后也不好说。
　　“唉……”宁歆皱了皱眉，“好久没拉世子爷出去闯荡江湖了。”两个人常约着一起去旅行，彼此行动默契，萌点一致。宁歆也是被谈瀛洲养刁了，同别人出去旅行，便总觉着少点什么。
　　谈瀛洲是京城大学第三医院呼吸科的主治医师，也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志愿者，这两个多月来，去叙利亚紧急支援了。
　　可怜宁歆一个人在国内辛苦守望，又担心又无聊。
　　二人相识于年少。十三岁的那个暑假，是宁歆最无助的时候。
　　爸爸病重，一家人赴京求治，当时的主治医生谈主任，正是谈瀛洲的爸爸。谈主任忙起来顾不上吃饭，假期里，谈瀛洲便奉母命，每日到医院餐厅为父亲打饭。
　　那一日，宁歆到餐厅时有些晚，能给爸爸补充营养的饭菜所剩无几。谈瀛洲让给她最后一份水煮虾，宁歆回敬他一瓶珍藏了数日的桃子啤酒。
　　以酒会友，两个人一路聊着聊着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谈瀛洲大她三岁，在那时候，成了宁歆亦兄亦友依靠。眼见爸爸的病情迅速恶化，日日饱受病痛折磨，宁歆心疼极了，也害怕极了，但依旧要装作无事的样子去逗爸爸开心。
　　那些不能随意落的泪，那些无处诉说的苦，那些攥在手心里的恐慌，幸好有谈瀛洲愿意听着，愿意陪着。
　　快要熬不住的时候，谈瀛洲就带她去逛雍和宫，讲那些宫墙内外的奇闻轶事，拐弯抹角地开解着她。宁歆见他在雍和宫里如数家珍的样子，便戏称他“世子爷”。至此，这一叫便已有十余年。
　　回了岛城之后，二人依旧保持着联系，从信件到邮件，细数起来怕是能堆满一间房子了。两个人都是那种看上去温润温婉，骨子里快意不羁的人，常混在一起做些疯事。
　　宁歆高中毕业的那个假期，一起在草原上逞快马，一个摔折了胳膊，一个跌断了小腿，双双在家养了一个夏天。如今想来，还是毫无悔意。

　　宁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走到窗前伸了个懒腰。“清晨入小楼，初日照高林。天气甚好呀！”朝太阳挥挥手，哼着儿歌洗漱去了。
　　餐桌上，嚼着李惟肖做的精致三明治，宁歆在考虑要不要不计前嫌，忘记昨天那个凌乱的厨房。搅了搅碗里的芝麻糊，趁着自己心情大好，开口道：“企划书，我看完了。有些地方需要再补充一下，我做了标注，一会儿拿给你。”
　　李惟肖一愣，下一秒眼里顿时熠熠生辉，畅然一笑，问道：“有谱？”
　　放下碗，宁歆一壁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巴，一壁冲他眨眨眼说，“有谱。”
　　李惟肖露出一个“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眼神儿，自恋又做作地抹了抹鬓角、理了理衣领，冲她挤眉弄眼地打了个响指。
　　“你少得意！”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宁歆觉得自己真是太便宜他了。
　　出门前，宁歆裹了件羽绒服边找包边说，“公司年会，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李惟肖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裹在黑色长棉服里的她，嫌弃地摇摇头，“那你就穿成这样？”
　　宁歆吸吸鼻子道：“我里面穿小裙子了。晚上说是有雪，我可不想挨冻。”说完，回头就看见李惟肖拎着一件大衣从她房间出来，丢在沙发上，不容置喙地说：“穿这件。”
　　好吧，宁歆承认这件大衣完胜，在陷入左手风度与右手温度的挣扎中时，已经被李惟肖强行换装完毕。
　　宁歆对着镜子撩了撩头发说：“晚上下雪的话，你可得去接我。”李惟肖抬手比了个“OK”。
　　到了公司，看着一色的淡妆浓抹姹紫嫣红，宁歆不由暗暗感激了一下李惟肖。
　　处理完几封邮件，宁歆又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小bug，被程序、数学、美工几个部门来回推诿，硬生生拖了一个周，到现在才有眉目，上头却一味地催测试这边尽快提交……
　　一旁的Vivian坐着椅子“呲溜”滑过来，“生什么闷气呢？”
　　宁歆摊摊手，“之前那个动画的问题，澳洲那边又在催。一个小问题，尽在些琐碎上浪费了时间……”Vivian给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神神秘秘地凑近了说：“听说晚上有个京城那边的boss要来，帅气多金，混血英裔……据说，还是位年轻有为的新晋大boss，叫什么来着……对，Charlie！”
　　宁歆笑她犯花痴，“从‘包打听’那儿知道的？”
　　“没错，Chuck的最新一手消息。”Vivian托着下巴说：“虽然他话多人烦，但小道消息还是很准确的。”
　　到了中午，肉眼可见的，这个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公司，而且可以大胆猜测，那位“Charlie”已经被添油加醋奉为传奇了。
　　整个下午，大家都蠢蠢欲动无心工作，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一个个便像打足了气的氢气球，簇拥着飘出了办公室。
　　不得不再次感叹公司行政部门的强大，会场被布置的像婚礼现场一样精致漂亮，每个座位上还放了一枝白玫瑰。
　　一向心直口快的Hanna，看着进场的男同事，忍不住吐槽，“这么浪漫的布置，这群穿着毛衣和羽绒服的男人也太煞风景了吧。”Vivian摇摇头道：“一群理工男，没穿格子衫就已经不错了。”
　　“呦——”Cecilia看向门口惊讶地出声，大家顺着她的声音看去。
　　只见程序开发部门的William、数学部门的Ryan还有Chuck，三个人西装笔挺、体面绅士地走了进来。只远远打了声招呼，三人就被其余男同事围攻了，“好啊，太不厚道了吧，偷偷去换衣服……”瞧Chuck那一脸坏笑，就知道准是他一手策划，成功鼓动了另外那两位。
　　公司百余人，围着半月形舞台，分桌而坐。
　　水晶吊灯投下华丽的光线，精致的料理上笼罩着淡淡莹光，红酒杯里轻轻波荡着微醺的韵味。
　　老板Brandon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致辞之后，大家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挥舞刀叉。舞台上，一支西方古典乐队正在演奏，肖邦的《夜曲》掩饰着“叮叮当当”的杯盘声。
　　笑语声渐起，气氛热闹开来。
　　Cecilia瞟了一眼对面，小声对着宁歆说：“瞧瞧，不就换了身西装么，至于挨那么近……”宁歆抬眼，同组的Yara紧靠William坐着，脸上笑靥如花。
　　“人家早有此心，你不知道吗？”宁歆歪着头轻声笑。
　　Cecilia刚要说什么，就听到了Yara清脆甜美的声音，“Nancy，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宁歆跟Cecilia对视一眼，牵了牵嘴角道：“说这菜好吃呢。”
　　Yara“咯咯咯”笑着，一脸无辜地开口：“你一个大小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些不算什么吧。”桌上其余人闻言都竖起耳朵，手上的动作慢下来。
　　注意到William关切询问的眼神，宁歆摇摇头，笑眯眯地说：“瞧你说的，哪有。”
　　Cecilia在桌下俏俏拽了拽她的裙角，指着Yara，撇了撇嘴角。宁歆明白她的意思，但觉得“私生女的故事”恐怕并非从她那儿传出的，不过添枝加叶她肯定有份。宁歆看了眼坐在Yara旁边安静喝汤的Tracy，指着桌上的一只盘子说，“这道‘柠檬奶油虾’不错，跟‘甄御园’做的味道很像。”Yara刚要开口挖苦，宁歆抢在前头说：“对了，Tracy。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在‘甄御园’？”
　　“叮！”勺子碰在碗沿儿。Tracy带着歉意笑笑说：“没有啊。你说哪天？”
　　这么着急否认，宁歆可没有错过她眼里的那一丝慌乱，低头切着盘子里的虾，漫不经心地说：“是吗？那天我还以为看见的人是你。”
　　剥好皮，沾了沾酱汁，把虾仁送进嘴里，宁歆边嚼边想，“果然啊，会咬人的兔子不叫的……”
　　“当当当——”Brandon敲了敲杯子，大家停下来看向舞台中央。“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Barry，中华区的总负责人。”
　　如果说，身为留洋华裔的Brandon已是鲜见的有品格的绅士，那这位有着东西方交融的混血面孔的Barry，就是那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邦德式人物。
　　台下一众人已经迷醉在他带着伦敦腔的中文里，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位boss已经既亲和又权威地俘虏了在座的员工。可惜宁歆现在心思飘在别处，偷瞄了几眼手机，生怕错过纪易的电话。
　　Barry下来与大家打招呼，被一群热情的同事围住。趁着没人注意，宁歆俏俏溜了出去。
　　“呼……”里头实在有些闷得慌。宁歆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望向外头，华灯掩映，流光溢彩，不真切的灯火也让冬夜少了几分凛冽。
　　William静静地靠了过来，声音清朗，柔声问她：“觉得无聊？”
　　宁歆轻轻一笑，“还好，有点吵。”
　　William是个温和体贴的人，相貌儒雅话不多，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他望着楼下的喷泉，低声说：“我已经辞职了，下周离职。”
　　宁歆一怔，惊讶地问：“这么突然，出什么事了吗？”
　　William微笑着摇摇头，“打算去京城发展。”
　　宁歆点点头。也是，以他的能力，留在这儿，确实大材小用。
　　“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William神色专注地看着宁歆，递过一支白玫瑰，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喜欢你很久了，Nancy。”
　　他眼里的温柔和语中的情意，实在让宁歆有些猝不及防。不自然地避开他炽热的目光，有些无助地绞着手指，沉默愈久是不是伤害愈大？
　　宁歆想了想，抬头看着他说：“谢谢你。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见她神色尴尬，William把手里的玫瑰插在一边的绿植里，带着笑意道：“知道啦。是我的错，不想留遗憾，却给你压力了。”
　　说着轻轻敲敲她的头，“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
　　宁歆暗暗舒了口气，微笑着点点头。
　　“临别之时，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他眼底的落寞让宁歆觉得有些负疚，便没有避开他张开的手臂，安慰地拍拍他的背。William恨自己不敢早点告白，有些不愿放手。
　　宁歆微笑着拍拍他，“好啦”，说完不经意地抬头，表情瞬间凝固。
　　走廊里，与她直线距离不超过十米的，面无表情站着的，那人……是纪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