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忧愁空寂暗恨生 ...
-
初见
赵瀚海熬到宴席结束的时候,已经喝了太多酒。这些酒他喝的很高兴,都是朝堂之上共事的官员敬他,甚至灌他,也许日后,这些臣子将成为他手下的名臣良将,那个时侯将会没有任何人敢和他推心置腹地喝一场酒。父亲很早就教他驭臣之术,他总是学不好,还是喜欢这样和臣子们快意地喝醉。
他今夜在看到莫舞的时候,忽然有些懊恼自己喝了这么多的酒,他的眼神迷离,他的眼皮沉重,让他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个在湖心高歌的女子,那面容似乎极熟悉,又仿佛极陌生。
当赵瀚海在卧房里喝醒酒茶的时候,莫舞已经被怯生生的带到了他面前。她还是穿着素衣为她装扮好的那身舞衣,眉心妖娆的金色花钿,颊侧贴有闪烁的小颗照殿红,像一滴小小的眼泪。
她低头,一只手不自觉地绞着她的衣角。
他眼前一片昏眩,强撑着精神开口:“莫舞?素衣说记不得你入府前的名字了,不如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她愣了一下,这问题不知道是该觉得好笑还是悲哀,他是真心话?堂堂太子赵瀚海,曾经是他未来的姐夫,把她买进太子府做歌姬,他不知道她是谁?这样的谎话,也许骗三岁稚童都显得薄弱。
她把愤恨压在喉咙深处,他以为买了她,就是对她莫大的救赎?
老子杀了她全家一百八十三口,儿子把她养在家里当家妓,这就是恩惠?
莫舞恨面前的赵瀚海,她本以为她的恨已经在初进太子府的那两天黑暗之中耗尽了,如今才知道,这恨是没有尽头的,只要沾着赵家血脉的任何人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就想扑上去,咬碎他的血脉,让他替段家的人偿命。
她不能,她只能静静看着他,父亲不让她复仇,父亲要她好好活着。
她笑了,越难过的时候,可以笑得越灿烂:“贱婢原本唤作段心柳,去年被斩首的罪臣段谦博的女儿。”
赵瀚海的脸色极其震惊,竟然真的是她?不是出自他自己的幻想。
他整整找了她一年,而她一直就在他身边,就在咫尺之隔的别苑。造化弄人?他摇摇头,这个脸带笑容,眼含恨意的女子,分明是谁给他的温柔一刀。
赵瀚海很乱,酒意的后劲让他的脑海嗡嗡作响,她离她太近也太远,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是真实的?
莫舞在他的手抚上她的脸时候就绝望了,他的手指因为酒意而滚烫,今夜,她就要失身给自己最大的仇家,多么造化弄人,侮辱而羞耻。
她在他的手心颤抖着,打定了主意绝不求饶。
这是所有府姬,绝美如苏苏,妖娆如青莲梦想了很久的地方,太子赵瀚海的寝殿,淡黄锦缎围就的床榻,暗暗的牡丹纹,缠枝纠结如她的抗争与痛楚。
他把她买来当府姬不就是为了折辱她,折辱父亲?今夜让她在众人面前献唱,显示他将一个罪臣之女调教的多么服帖,而后再侮辱她,他像漫不经心玩弄着濒死老鼠的猫,狡诈而阴险。
赵瀚海感受到她的颤抖的时候,整个人一僵,他找了她如此之久,久到几乎忘记,她应该是恨他的,恨的那么深那么重,一族灭门,他们之间有一百八十三条人命要算。
二十盏黄铜鎏金长信宫灯将她照的分明,连她眼底的憎恨、恐惧、脆弱……全都一丝不漏,他心头一痛,她恨他恨得这样深,她怕他怕的这样重。
他控制着自己酒后薄弱的意志,收回自己的手来,冷静道:“很好,你叫做莫舞,只叫做莫舞,记得了?”
莫舞一愣,答道:“贱婢记得了。”
赵瀚海接着道:“段心柳死了,一年前就死在天牢之中,她的尸身随着段谦博、段心妍一同下葬,还是我替他们操办的后事。”
莫舞看着他,即便刚从失身的恐惧中逃离出来,也免不了冷笑一声,赵家人多么宽宏大量,老子赐死,儿子收尸,恶人好人都让你赵家人做尽。
赵瀚海看着她眼中的嘲讽,疲惫地一挥手:“去吧。”
莫舞还是一愣,才含着那抹嘲讽的笑一行礼:“贱婢告退。”他看着她雪白的裙角消失在门边,铜漏滴嗒,空寂地在寝殿里回响,空的就仿佛他的心,造化弄人,不过如此。他定定坐在床边,朝着虚空伸出手来,手拂过的地方,依稀是她方才站定的位置,他喃喃道:“心柳,怎样才能让你少恨我一些?”
莫舞走回别苑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衣带早被揉得皴皱,她腿一软,跌进了房门。
迷醉
赵瀚沛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从来都是听任心意,予取予求的。
就比如,他今夜看上的那个小兔子一样的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花苞一样的年纪,他总是很喜欢这样的小姑娘,干净而清香。
她雪白翻彩蝶的纱裙,金色的梅花妆,仿佛林间小妖一样略带笨拙地爬上了树。她小小的一个人,把头俯在膝盖之间哭泣,她哭起来声音很细碎,明明伤心极了,却不敢把自己的伤心喊得太大力。不知怎的,他的心忽然就柔软了起来。
他那时刻意用了不耐烦的语气:“喂,你到底还要哭多久?”
她张皇失措地抬头,似是方才根本没有看到他,他看她抬起来的白净面孔,五官美极了,像母亲宫内上好的羊脂玉,顶尖的玉匠一点点研磨出来,还透着水润的光华,眉心金色的梅花妆似飘着幽馥的香气,一丝丝随着她皮肤的热度散发出来。
她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说话。那一刻,他知道他的心某处柔软地塌陷下去,给她留出一块隐秘的空间。
皇兄府上什么时候有这样美丽的府姬,原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满厅的宾客,都和他一样瞪大了眼睛听这个小姑娘唱曲,她自称“贱婢”,他却觉得他从未见过这么倔强的小姑娘,眼神里的透出的那种有意无意的高傲,让她美的仿佛一支夏荷,随风摇曳片刻之后,始终会高昂起头来,灼灼怒放。
明明躲在人后才刚痛哭过一场,不过片刻,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唱的那么动人,完美的看不出丝毫软弱和泪痕。前一刻明明哭的一脸凄惶,后一刻就能生气勃勃骂他“你才是兔子,你们全家都是兔子”,实在是太有意思。
这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原来叫做“莫舞”,很贴切的名字,妩媚的好像她的人一样。
赵瀚沛很快意地躺在莫舞的房间里,等着她回来。
这是一间下人的房间,简陋而干净,她的枕上,有绵甜的香气。他躺着喝酒,一小壶醇香的黄封酒,几乎见了底。
莫舞实在太累,腿一软,就跌进了房门,在她坐倒在地面上的时候,她立刻就感受到,有人!
她的房间里从没有这么大的酒气,黑暗中酒气危险的就仿佛猛兽。她今夜已经够精疲力竭,不要再给她凭添枝节。
她的尖叫堪堪出口,就被温热的大掌堵得严严实实,男子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兔子乖。”
莫舞心中一声哀叹,今天赵家兄弟都不打算放过她,认准了今夜折腾她。她瞪着赵瀚沛不开口,赵瀚沛笑眯眯说:“小兔子,我松开手,你不要叫,好不好?”
莫舞点点头。
瀚沛刚刚松开他的手,莫舞高彻云霄的高叫就响在黑暗里:“来人啊……”凄厉异常。
瀚沛甚至没有恼怒,不过皱皱眉头,就直接把她挟在臂弯里,依旧笑眯眯带着她越过别苑高高的围墙,直投入墙外浓重的夜色里。
莫舞被带出太子府别苑的那一刻,就没有再出过声。在太子府内叫能叫来侍卫,也许端王瀚沛会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抽身离去,在整个帝都里叫又有谁会来帮她?不如闭嘴省省力气。
瀚沛带着浓重的酒气,熏的她头昏目眩。她不敢看脚下,那些飞速而过的街景仿佛幻影,她把头埋在瀚沛的胸膛之间,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
“小兔子,到了,下来吧。”瀚沛在一条幽深的小巷里落定。
“这里?”莫舞在问出口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所在的小巷,出口处就是整个帝都最繁华的州桥夜市。
州桥夜市,毗邻太子府不过两条街,她在距离这里不过两条街的地方住了整整一年,却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瀚沛点点头,满意地看着她惊讶中一闪而过的兴奋神情:“来。”
莫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突兀:“来这里做什么?你凭什么带我出来,我才不要和你出来,你算是谁啊你。”莫舞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都是赵德芳的儿子,她恨赵瀚海恨的心都在淌血,而对面前的赵瀚沛,她不过是恼怒,甚至于这些恼怒都不是因为他的父亲,而是因为他相遇至今的奇怪举止。她在赵瀚海面前低眉顺目,懂得伤心,也懂得笑。她在赵瀚沛这里却只是一尽的发脾气,一丝情绪也不肯掩饰。究竟为什么,她没有力气去想。
瀚沛看着她因为恼怒而生气勃发的脸,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不和我来一定会后悔的,我打赌太子府没有人会带你吃全帝都最好吃的夏月麻腐鸡皮。”
莫舞看着赵瀚沛,觉得这个端王真是醉到癫狂,喝醉了酒不惜险些被当成刺客,非要拉着一个小小府姬去夜市吃零嘴。
她郑重地说:“你醉了,还认得回家的路吗?不然我走回太子府帮你叫车。”
赵瀚沛看着她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莫舞更觉得,这个男子醉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