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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三十一章 ...

  •   第三十一章红石泣血脱囹圄

      且说杨李二人那日自百花村后的墓室中出来,杨逍提出要动身回兴云庄去,然而李寻欢却担心杨逍伤势不明,便拉他回至官道那间破庙附近,自庙中寻了截残烛点燃,烧热了飞刀替他切开伤口,将那肩后短弩拔了出来。那弩箭乃是青铜所制,饶是杨逍打斗之中真气流转,借势阻了一阻那弩箭势头未曾入骨,然而却是将肩后皮肉穿了个彻底。
      山野之中无法寻药,李寻欢又恐留了铜锈在伤口上,铜毒入体,当下索性以口吸出伤口污血,再以随身烈酒浇淬伤口,复又包扎。如此这般颇为耗时,抬头见已是月上东山,两人索性在破庙之侧栖身一夜,待得天明方才动身。
      待到得那兴云庄,望着云雾中摇曳变幻的梅林竹海,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不由地紧了紧,杨逍微微一笑,旋即携着李寻欢寻径而入。
      两人自坐忘峰返回光明顶,总坛重建之事方才做了一半有余,杨逍叫来几个旗主简单问了问施工进度。总坛之事,原是明教诸人俱都上心的,本也不必让他太费心力,如今他和李寻欢往来两朝前后一月有余,这重建之事眼见得步入正轨,杨逍也算松了口气。当下也不多做安排,只针对几处要塞并密道机关叮嘱了几句,最后将厚土旗掌旗使颜垣留了下来。
      颜垣素来憨厚踏实,经光明顶一役,明教众人俱服所推选的新教主张无忌,如今全教可谓上下一心,五行旗又素来多与杨逍亲厚,因此杨逍留他说话,他倒并无一丝异色,只垂手低目,听由光明左使吩咐。
      杨逍见他如此,并不先开口,反倒自一侧拖过一张椅子按他坐下,笑道:“颜旗使,此次并非教中有事,而是我杨逍有些私务,想要托你办理。”当下低了声音,将所安排之事交代清楚,末了嘱咐道,“此事终究是我与飞刀的私务,劳动兄弟们已是深感谢意,那所去之处只怕机关重重,还望颜旗使转告兄弟们切不可为此冒进,伤及自身。”
      颜垣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便委托妥当之人办理此事,定不让杨左使失望便是。”
      杨逍再三道谢,唤来童儿送颜垣出去,李寻欢却自室内转了出来,望着颜垣离开的门口低声道:“杨兄,此事原不过是我一人私务,你因我的缘故多番奔波已是足够,如今还要劳动明教上下其他弟兄,我又如何过意得去?”
      杨逍笑道:“飞刀你当真是与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方才我便是这般同颜旗使讲,你如今又来同我讲一般的话么?”
      李寻欢还要再说,杨逍已摆手道:“飞刀,我知道你心思,只是眼下显然不能容你我二人前去查探。且不说两朝地势山川并风土人情大有不同,就是你我如今情形,也不方便前去直接查探。朝廷鹰犬对我盯梢可算得上用心,若我停留一处,大隐于市则罢了,若是在荒郊野外数日探查,又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何况厚土旗中兄弟素来精擅工事,要他们去查这处地方,大可乔装行事,比起你我没头苍蝇般乱撞,岂不是好得多?”
      李寻欢叹道:“杨兄所言不差,只是当日你我未曾留得活口问话,终究不知那祠堂之下的陵墓与秦皇有何关联,更不知晓飞鹰门究竟是为了什么物事前去,那物事有没有落入他们手中。如今我们到了此处,若是不能尽快寻到那物事,只怕兴云庄那边,要更添变数了。”他略一沉吟,续道,“在下这便随厚土旗诸位兄弟一同前去,也好略尽绵薄之力。”
      杨逍听得他如此言语,脸上却是半点也未有着急的神色,反倒跷着脚靠在太师椅里,一副慵懒做派,李寻欢说了半晌不闻杨逍应声,转头却见人靠着太师椅忍不住疑惑道:“杨兄?”
      杨逍伸指在一旁桌上敲了敲,笑道:“飞刀,你莫不是这几日奔波,累得傻了?”话落不管李寻欢甩来的眼刀,只抬手虚虚往空中一点,“那陵墓里的东西,和飞鹰门有关,是也不是?而飞鹰门,不过是你们那时的一个江湖门派,是也不是?”
      李寻欢疑惑道:“那又如何?”
      杨逍笑道:“飞刀你莫忘了,这里与那飞鹰门爪牙们所在之处,至少有百余年时光。莫说那物事会被人提前夺了去。如今这世道,只怕那陵墓的存在是不是为人所知,都还难说得很呐。飞刀你又何必着急?”他说罢一笑,抬手去端桌上茶盏,“再说,杨某人这肩上伤势可还未痊愈,小李探花莫不是如今想要拖着个残废上路?”
      李寻欢低了头,唇角勾了起来。
      杨逍劝他暂且不必急于前往华山一探究竟,他也非不明道理之人。两地原本便有百余年时光之差,墓中情形,只怕当真如杨逍所说那般,尚未为人所觉,加之眼前这人半开玩笑说起自己肩后伤势,李寻欢便也歇了赶往华山的心思,只在光明顶上照料他的肩伤。
      没几日那伤口终是结了痂,五行旗也传来回报,言道厚土旗派遣的教众已分批前往华山密道,两人听罢也不欲多做停留,当下动身,缓缓向华山行去。
      若说小李探花此生有什么东西是决然放不下的,想必杯中物当可算是首选了。这一日穿过秦岭地界,天色阴沉。落了几星小雨,李寻欢晃了晃手中酒囊笑道:“如今被杨兄你看得紧,我这肚里酒虫早已闹了数日了。眼下这般天气,本是喝酒的好时候,可现在我这酒囊中,只得清水罢了。”
      杨逍抬袖轻拂李寻欢身上沾的浮雨,笑道:“若飞刀你日日痛饮再不闻一声咳嗽,杨某可是决计不会吝啬窖藏的美酒。眼下倒的确该有些酒,无奈这四周便是有酒,也无非是极烈的烧刀子,纵有其他也是劣酒充数,味道辛涩罢了。”
      李寻欢笑道:“若非往华山有事,我倒想唤杨兄一同往临汾走上一遭,烧刀子杨兄若嫌过烈,那处产的杏花汾酒,只怕杨兄会喜欢。”
      杨逍眼中一亮,探手一拍李寻欢肩头道:“飞刀既有此意,安能辜负?前面官道岔口往右直去,不日便可至临汾了。眼下方进十月,正是汾酒开坛的好时候。”
      眼见杨逍已当先一夹马背,纵马而行,被他拍得一怔的李寻欢摇头一叹,脸上笑容颇有几分无奈与纵容,当下也拨转马头,跟了上去。

      两人改道走了不过两日已进了临汾地界,甫一入城,杨逍已吸了吸鼻子道:“好香!”
      临汾素以酒香著名,酒铺酒馆鳞次栉比,沿街皆有,酒香四溢。李寻欢见杨逍这般举动,忍不住失笑道:“曾有人言‘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便是小杜在此饮酒而发的诗兴,都道杏花村是吕梁山下,可这临汾的杏花汾酒,才是最用心思的。只是小杜若是知道他一时兴起到如今已成了千口传诵的名句,不知可会生出些‘三生有幸’的心情来?”
      杨逍闻言在马上笑得几乎打跌:“飞刀飞刀,你这张嘴这般毒辣,丝毫不亚于你那袖中兵器,只怕若真任你说下去,这言语之利,竟是比你那飞刀还要快上三分了。你对这汾酒如此了解,莫不是平日里以此为饮,日日享受才有这般见识?”
      李寻欢摇头一笑:“汾酒虽产于此处,太原那边也多有所见,只是当日……”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才又接下去道,“当日龙啸云在兴云庄居住之时,不爱汾酒,反倒偏爱女儿红并花雕,因此酒窖所藏甚少,我一往塞外十余年,却又哪里去寻?便是之后我与小云住在兴云庄,又哪里有心思去专程寻来喝?”
      杨逍不想一句玩笑竟引起李寻欢心下不快,当下微微一笑拿话来岔道:“既然飞刀你今日已到了此地,又为何要白白错过机会,以致不能尽兴呢?”
      他抬鞭一指,李寻欢循迹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座酒馆,正高高挑起了一面幡,上面“杏花村”三个斗大的字直晃得人有些头晕目眩。
      那酒馆占地甚大,竟起了三层之高,朱漆大门,飞檐挑梁,看上去极为气派。两人驱马到了酒馆门口,早有身穿青衫,腰系青花手巾的焌糟娘子迎了出来,叉手道:“二位客官里面请。”
      两人将马匹系在一旁拴马桩上,焌糟娘子招手唤了人来料理,将两人让了进去。那娘子迎来送往,察言观色的本事乃是一等一的好,见两人虽风尘仆仆,然而举止气度不似寻常人物,当下便要往楼上让。李寻欢一眼望见门旁柜台后摞起的一排排酒坛,摆手止住那娘子,笑道:“焌糟嫂嫂不必麻烦,我二人为酒而来,便在此处安桌,再好不过。”
      那娘子答一声,将两人引到一张八仙桌旁安顿好,杨逍不待她开口已将一块碎银掷在桌上道:“先吩咐后厨做荤素各四样下酒小菜来,若有多的,赏你就是。”
      那娘子忙谢了,转身去后面料理,杨逍向李寻欢笑道:“似这等酒馆,不可与那些只贩酒的酒坊相提并论,此处只怕除了好酒,也定有数个拿手好菜,否则单凭卖酒,纵有文君当垆之举,也断断不致盖如此大的一座酒楼。”
      李寻欢笑道:“我见识浅薄,此处之事,一切听凭杨兄便是。只是杨兄今日既然将我这酒鬼领进了这酒馆之中,可无异于纵虎归山,等下在下喝将起来,只怕杨兄想拦也拦不住了。”
      杨逍闻言抬手轻摸下颚,脸上神色微微变换,不多时眼中促狭之意大起,笑道:“既然已是纵虎,那撒手之前总要做些补救才是。再说我若一味拦挡于你,岂不无趣得很?”
      李寻欢知他又有鬼点子,便顺着他话笑答:“那么杨兄眼下想要怎么办呢?在下既然到了此处,又久未尝过这地道汾酒滋味,自然早已打定主意要开怀畅饮了。”
      杨逍此刻已站起身来,径直走去柜台,对着柜台后的小二耳语了几句,转身回来,伸出两只手指在李寻欢眼前晃了晃道:“飞刀,不若你我打个赌,如何?”
      李寻欢笑道:“打赌之事,在下虽不擅长,却也不愿白白放过这喝酒的机会,只是不知杨兄想要和在下赌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柜上小二手持一个木盘,其上两只白瓷大碗盛得满满当当,酒香扑鼻,送至二人桌上,旋即躬身退开,李寻欢看着这两只大海碗,骇笑道:“杨兄莫不是想说若是在下赌输了,便将这酒一口干了不成?”
      杨逍笑道:“若当真让你一口干了,只怕正中你这酒鬼下怀。”他抬手点点那酒碗,“我便是要飞刀你,不可动口品尝,猜一猜这两碗酒,哪一碗才是真正的汾酒,而另外一碗,又是什么。你若是赌赢了,今日这汾酒,你要喝多少便多少,一并由我付了。”
      李寻欢被他说得来了兴致,挑眉道:“若是在下赌输了,那便如何?”
      杨逍笑笑,正欲说话,却听得背后有个怯生生声音道:“小二哥,可有好酒?”
      两人闻声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自酒馆门外进来了一个女童,那女童不过十一二岁年纪,面貌却生的着实算不上好看,鼻孔朝天,一张阔口,露出两个大大的门牙,甚至有些凶恶之态。一身绛红衣衫质地倒算得上甚好,只是她这般模样,说话却有些怯怯,让人看起来诡异之极。
      那女童走至柜台前,顿了顿,仰起脸向小二道:“小二哥,我要一坛......一坛最好的酒。”
      那小二懒懒翻个白眼道:“丫头,你小小年纪,也学别人喝酒么?”
      那女童闻言脸色一红,似有不甘道:“我才……我才不喝酒,是我爹爹快要生辰了,他今年身子比往年好了许多,我才想买一坛……最好的酒给、给他。”
      那小二看了一眼她,哼道:“想买酒,好啊,可这酒是要钱的,你若有钱,我便卖给你。”
      那女童低声道:“有、有的。”说罢自怀中掏了几下,取出一锭银元宝搁在柜台上,杨逍眼尖,一眼看去,便知只怕那女童取出的银子,足有十两。小二见到银两,也不再多话,抬手一指柜台里侧靠近门边处的一排酒坛道:“那里的都是好酒,你抱一坛走便是。”说着便抬手要去拿那桌上银子。
      女童如何不知小二是在应付她,只是她从未进过酒肆酒坊,自然也不懂得如何挑选,小二一番举动,稍有脑筋之人便都能明白是在敷衍了事,可她对酒之一道全然不知,便是要开口辩驳也无从说起,眼见得心愿落空,还白白搭上银子,当下眼中泪水乱滚,直欲哭起来。
      斜侧里忽而一只手伸来,一把将小二刚攥起银子的手腕抓住,那女童一惊,只见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个玄衣男子,冷冷向小二道:“我竟不知,今年新酿的酒已值十两银子,还是你这小二存心以新酒充数,意图欺瞒客人,败坏这酒店招牌?”
      那店小二被杨逍抓住手腕,虽不甚疼痛,但抽了几次都抽不回来,心知遇上了高手,当下叫嚷道:“你这客官好不晓事,她来买酒,我收了银子,何曾没有卖酒给她?她要好酒,我也指了给她,任她自己挑选,这还不够么?你这客官又有什么凭据,说我以新酒充数?”
      杨逍本在和李寻欢打赌,被这女童进门打断,见她小小年纪便知买酒为父亲祝寿,感叹她孝心可嘉的同时,未免想起自己女儿,心中正感慨时却见她被小二欺负戏弄,想要敷衍打发了事,登时怒从心头起,前来为这女童出头。
      那小二叫嚷不停,决计不肯承认自己方才是想敷衍这女童了事,杨逍听得火起,正想出手给这小子一点教训,手腕上却被人轻轻一搭,一个声音含笑道:“小二哥,你既然说以新酒充陈酿之事绝无可能,不若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杨逍回眸望去,却是李寻欢不知何时也来到柜前,正含笑向那小二说话。那小二听李寻欢说话还算客气,底气又壮了几分,悻悻道:“我家的酒说是好的便定然是,怎可能是以新酒充数?你说打赌,我便要与你打赌么?”
      李寻欢也不答言,只抬手自袖袋里掏出一锭元宝放在柜台上,笑道:“小二哥,我便拿这个彩头与你打个赌如何?”那元宝大小与方才红衣女童所取出的银锭别无二致,只是通体黄澄澄,竟是十两黄金的金锭。
      那小二眼中登时一亮,此时元朝兵荒马乱,黄金比起白银,贵重之处足足十倍不止,李寻欢这十两黄金,对他而言是个足够大的诱惑。小二想到此处,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梗道:“你想怎么赌?”
      李寻欢笑着抬手一指方才杨逍要他分辨的两碗酒:“来到酒馆,自然是赌酒,小二哥,我便同你赌,我不用尝一口,便能将你店中所藏的所有酒分辨个清楚。若我有一种猜错,”说着李寻欢一指那柜台上的金锭,“这十两黄金便算是小二哥你的,方才那位姑娘给你的十两银子,你另寻一坛酒与她。”
      小二闻言忍不住大笑道:“不尝?这杏花村乃是数百年的老店了,店中窖藏连我尚且不能一一分辨,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能连舌头都不用便说个明白。”
      李寻欢笑道:“自然,只是若在下说对了,小二哥又拿什么来做彩头呢?”
      小二一怔,他自信以自家窖藏,绝无输的可能,当下一昂头道:“你说怎样便怎样罢。”末了,又似有些怯了,动动嘴唇,最终补充道,“须得是我做得到的,你若叫我杀人放火,又或者也叫我拿十两黄金,那是......那是不能的。”
      李寻欢唇角微勾道:“放心,在下若是能赢了这赌注,便请小二哥向这位姑娘道歉,另外将那十两银子退还,再白送她一坛上好的杏花汾酒,如何?”
      一坛极好的杏花汾酒不过二三银两,那小二想了想,终究被那十两黄金引去了心神,一拍柜台道:“好,和你赌!”
      方才这一番闹腾,早吸引了店中其他食客,那小二当下也不含糊,才一小会功夫便请了两位临汾城中的知名酒客来做了中人,其中一位留下来监督杨李二人,另一位随着那小二一道往后面取酒去了。
      杨逍和李寻欢也不多言,携了女童径直回到自己那桌静静等候,后厨则将方才他们吩咐的菜品送了上来,焌糟娘子也早早送了碗筷来,李寻欢随即取出两块碎银交给那娘子。赌约既已定下,杨逍本待招呼那女童一同用些饭菜,可那女童却全不应声,只木讷地摇摇头坐在一边,眼睛倒是直勾勾盯着小二去的方向。
      不多时那小二已双手托了两个木盘,其上各放了十余个茶杯大小的酒盅,盅上花色各个不同,内里盛了大半盏酒液,其后跟出的中人手上拿了张纸,想是已然将酒名等物事记录清楚。小二端出酒盅,在李寻欢他们身侧寻了一张空桌,依序放下,拱拱手道:“客官请。”
      此时杨李二人已将饭菜吃了七七八八,闻言便起身双双往桌边来。杨逍扫了一眼那桌上酒盅,笑道:“小二哥,你也当真算计得很,这二十多杯酒杯杯清亮无色,连杯葡萄酒也无,怎么,就这般怕我们赢了你,竟要小心至这般么?”
      那小二此刻取了酒,对这赌局的底气又壮了些,已不复方才对待女童的神色,赔笑道:“岂敢岂敢,小的不过是个寻常伙计,只是想着难得碰到二位这般能人,因此将铺子里的好酒尽数寻了出来,也好教二位能一展身手,也让小的长长见识。”
      杨逍哼道:“长见识?只怕到时连眼也瞎了你的。”他还要再说,李寻欢已一手按住他肩头道:“无妨,杨兄且让让,我来就是。”
      杨逍心知不好在此干预李寻欢行事,当下退开两步。李寻欢上前,随意探手自桌上取了一杯,垂目细看,片刻用尾指在酒杯中轻轻一蘸,挑起杯中酒液在鼻尖弹开。
      那酒果然如小二所说,乃是上好的,甫一散开,已可闻到酒香扑鼻,李寻欢吸吸鼻子,嗅了嗅,转头向杨逍笑道:“杨兄果然大方。”说罢将那杯子放过一边,向小二并两位中人道:“此酒清亮,然而酒面浮光有琥珀之色,闻之又有一股极为纯正的清香,唐诗中曾有‘玉碗盛来琥珀光’之句,眼前这酒清香撩人,嗅之令人心怀大畅,想来定然不会辜负以此酒待客之人‘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的美意,如此看来,这杯想必是不下十年的汾酒了。”
      那小二脸色微变,两位中人对视一眼,那方才随之去取酒的中人看了一眼手中所记录的单子,点头赞道:“不错,乃是十一年的汾酒。”
      李寻欢一笑颔首,又自桌上取过一杯,放在鼻下细细嗅了片刻,推至一边道:“这一杯酒,颜色气息都与汾酒极为相近,但细闻便可发觉不同之处。这酒中气息微带竹叶清新之味,未及散尽,便又有温和甘甜之感,应是其中加了砂仁陈皮的缘故。而酒色细看时微有青色,应是与汾酒渊源甚深的竹叶青酒了。”
      那中人看了一眼,点头道:“这位客官好眼力,确是竹叶青无疑。”
      李寻欢连猜两种皆中,早已引得酒肆中其他客人争相来看,街外行人见此地聚集之人甚多,除去那不好事的,倒有大半也挤了进来,一时间四周人声鼎沸,众人围着指指点点,一旁忽有人道:“既是打赌,赌资未下,如何赌得?”
      杨逍本退在一旁,听得此言冷哼一声,袍袖拂过,一枚金锭已落在那放着酒杯的桌上,陷入桌面三分。然而他掷金入桌,那桌面上放的酒杯竟是连晃动一丝也无。他露了这一手功夫,四周人等登时安静了几分,李寻欢抬头向他看来,微微一笑,却是抬手指了指方才杨逍叫小二端上来,本欲同他打赌的两碗酒。
      杨逍哪能不知道李寻欢此举之意,点一点头道:“好,飞刀你赢了。”
      李寻欢不料他如此爽快,怔了一怔,转眼已微微勾起了唇角,扬眉一笑,抬手取过了第三杯酒。
      众人见他之前两杯酒都是先看而后嗅,正欲看他如何行事,却见李寻欢细细看了那酒片刻,反倒向一旁的焌糟娘子道:“焌糟嫂嫂,烦请取个空杯子来。”
      那焌糟娘子虽不知何意,仍是转身取了一只白瓷杯来递给李寻欢,李寻欢轻轻晃了晃手中酒盅,将杯中酒液缓缓倒入那白瓷杯里,稍待片刻,重又倒回酒盅里。他将那酒盅放下,低头细嗅那白瓷空杯,片刻笑道:“此酒酒体醇厚粘稠,且色泽微黄,古人有云,茅台者,‘扣杯隔日香’。此酒虽在这白瓷杯中只是稍微沾染,然而杯中余味,酱香悠长。所以这一杯,乃是三十年以上的茅台酒,是也不是?”
      那中人闻言点头道:“不错,乃是三十五年的茅台酒。”
      李寻欢微微一笑,双眼一扫桌上酒杯,转头向女童笑道:“这位小妹妹,不知你身上可有桃木的装饰?”
      他眼睛极利,那女童通身上下衣料虽不菲,却不见什么饰物,她年纪小小未及挽发,只用两条发带系了双鬟,若他再打量下去未免尴尬,因而出声相询。
      那女童似是稍稍镇定了些许,听得李寻欢出声问她,忙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李寻欢轻叹一声,正欲向店中其余人等询问一二,却听那女童怯怯道:“这位叔叔,不知桃木梳子,可不可以?”
      李寻欢“嗯”了一声,转脸向她看去,见那女童自腰间摸了摸,翻出个小小的绢布包递了过来,李寻欢接了,就听那女童道:“这是今日,我给娘新买的梳子,是桃木的。”
      李寻欢打开绢包,只见其中放着一把崭新的挑梳,当下一勾唇角道:“如此倒是正好。”
      他取了那木梳,将细长的一端探入身侧一只酒盅里,片刻抽出后再细细察看酒液,如是挨个将那桌上酒水试了大半,忽而停下,伸手取过那杯方才最后所试的酒盅,微微一笑:“此酒颜色轻薄,酒意寡淡,然细看之下,却如君子剑意,古朴沉厚。”他轻轻摇晃酒杯,让那酒液在杯中打了个旋儿,正欲再说,一旁杨逍已接口道:“若以桃与烧酒混食,轻可致人晕厥昏迷不醒,重可夺人性命。方才飞刀你拿这桃木梳子一个个试过去,只有这一杯全无反应,酒色清澈依旧,那便只有一个缘故了。”
      李寻欢笑道:“杨兄果然是知音,酒遇桃木,全无反应便只有一个可能,”他将那酒杯放至方才已被猜出的三杯旁边,向小二自信一笑,“小二哥你拿来的,是今年尚未蒸萃,刚刚封缸发酵不久的高粱纯酿。”
      那小二至此终于变了脸色,还欲说些什么杨逍已哼道:“你取来这么多看起来几乎一样的酒,自己只怕也根本看不出其间不同吧。”
      一旁做中人的两人听得李寻欢说了酒名,此次却不答言,只执笔在那记录用的纸上一圈,意为又猜中了一种。
      李寻欢也不多言,一撩衣摆坐下,随手拿起一杯酒,看得几眼便或嗅或挑,或蘸或泼,不过半个多时辰,已将这桌上的酒盅尽数看了个遍。而小二看着中人手中那张尽数被圈出的纸,终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不……不可能的。”
      杨逍哈哈一笑,起身抬腿在他后腰上一点:“莫再哼哼唧唧,是男人就干脆些认输,早些去取好酒来给这位姑娘。”
      那小二哭丧了脸,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先答应了赌局,李寻欢拿出的赌注也还在桌上明明白白放着,心知无论如何抵赖不掉了,只得掉头去了后面酒窖,过得近一炷香时间,才抱了一坛酒出来放在桌上道:“二位客官,这已经是小店目前最好的二十年杏花汾酒了。”
      李寻欢点一点头,向那女童招手道:“小妹妹,来取了你的酒罢。”
      杨逍亦向那小二道:“将那银子还给这位小姑娘,再向她道歉。”
      那小二心知今日遇上了高人,这个亏吃定了,不若早些服软,免得再吃苦头,当下向那女童弯腰唱了个肥喏,陪笑道:“今日是小的有眼无珠开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则个。”
      那女童嗯了一声,小二叹了口气便要转身去柜上取银子,谁知那女童忽而道:“小二,那银子是我买酒的。我娘说,不能随便占了人家便宜去,更不能白拿人家东西,你已向我告罪,我便还是一样使银子买酒的。”
      她声音虽小,此刻那些怯意倒似散去了大半,口齿也伶俐了些,那小二听她这般说话,直羞得面上通红,躲回柜后去了。李寻欢又再谢了两名中人,其他看热闹的人见事情已了,便也都丢手走了开去。
      待得看热闹的众人散去,李寻欢已另寻了清水将方才那把挑梳擦拭干净,重新包好,递还给那女童,女童接过收起,抱了酒坛福一福身,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大家教养,杨逍同李寻欢颔首还礼,那女童却并不走开,反倒向李寻欢道:“多谢叔叔今日相助。”
      不待李寻欢说话,杨逍已笑道:“无妨,小妹妹你一路回去,可要小心,莫要跌了。”
      那女童点头应道:“是。”略顿一顿,脸上微微带了些羞涩道,“两位叔叔可要去我家坐坐?”
      杨李二人都是一愣,他们本是好心助这女孩儿,现下却被邀请做客,两人登时不知该作何打算,正欲开口委婉拒绝,那小姑娘却道:“我爹爹一定喜欢你们去的。”
      一句话倒把两人的好奇心都引了出来,杨逍道:“为何你爹爹会喜欢我们去做客?”以他之见,这女童于他们不过从未谋面,萍水相逢,可她这般肯定口气,又是因何而起?
      那女童笑一笑,本有些丑怪凶恶的面孔此刻看来却全是小女孩儿的天真,只听她笑道:“因为两位叔叔今天帮了我,一定是很厉害的人。我爹爹也是很厉害的人,所以一定会喜欢你们去做客的。爹爹已经很久都没和别人一起喝酒谈天了,所以今天若是两位叔叔能去,爹爹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李寻欢方才便觉得这小女孩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如今这女童又说自己爹爹是个厉害人物,李寻欢当下便生了要去拜访一二的心思。只是不知杨逍意图,正欲开口询问,杨逍已似明白他心中所想一般,转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道:“飞刀,不知这位小妹妹的父亲究竟是什么厉害人物,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去,一探究竟?”
      李寻欢笑道:“好啊。”两人当下会了帐,便同那女童出了酒肆,解了马匹,李寻欢见那女童站在一旁,笑问道:“小妹妹,你是如何来的?”
      那女童抱了酒坛还在发怔,醒起李寻欢还在问话,忙回道:“我家不在城里,早晨我从庄里出来走到道上,见有车子往城里来,我便给了那赶车的叔叔一块碎银子,他就带我来啦。我给爹爹买了酒,再找一个回去的车子就是了。”
      杨逍闻言忍不住骇笑:“小丫头,你才多大,就敢一个人赁了车子出门?你就不怕那车把式对你不利么?”
      那女童摇摇头道:“爹爹有教我功夫的,爹爹说,旁的寻常人伤不到我,所以只要他们不来伤我,我也不许动手伤人。”
      李寻欢在一旁此时笑了笑:“小妹妹,那我骑马带你回去,可好?回家的路,你认不认得?”
      女童眼中一亮,点头答允,李寻欢当下先上了马,杨逍与他默契无比,便将那女童抱举起来,李寻欢一手接过,让她稳稳坐在自己身前,杨逍也随即上马,两人轻磕马匹,出城而去。
      两人带了那女童不敢催马快跑,也必得教这女童指引道路,只是走了片刻,杨逍已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小丫头,你说你爹爹是个厉害的人物,那他是做什么的?”
      那女童怀抱酒坛,身体被李寻欢稳稳扶着,也不害怕,听得杨逍问她,已笑道:“我爹爹是会很厉害功夫的人呢,我听我娘说,好多年前我爹爹便已是一个很大很大帮派的帮主,只是后来练功的时候出了些岔子,这才不得带着我娘和他一起到处找大夫,想要治好自己的病,直到今年他才算好了很多,前些年的时候,爹爹也总是病着。”
      杨逍脑中豁然一闪,忙问道:“小妹妹,你爹爹可是姓史?”
      那女童讶然抬头,见杨逍正直直看着他,顿了顿才道:“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爹爹姓什么的?”
      杨逍心说这些年来算得上大帮派的就那么几个,帮主因病寻医的,除去丐帮的史火龙,绝无第二个可能。只是这话自然不可直接讲给这女童听,因而只笑道:“你不是说叔叔厉害么?这便是叔叔猜出来的。于是,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童微微嘟起了嘴,在她脸上看起来也带了几分孩子的稚气,半晌她才道:“我叫史红石。”
      杨逍猜出她父亲身份,对她更是没有半点怀疑,闻言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李寻欢看杨逍举动,哪有不明白他的意思的,当下也不接话,只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山庄房屋道:“史姑娘,你看看我们是不是快到你家了?”
      史红石抬眼看去,欢叫一声就要下马,李寻欢忙一把抓住她,勒马停住,这才由得她跳下马背,抢先跑进山庄里去了。身后马蹄得得,杨逍已跟了上来,在他身侧道:“飞刀,既来之则安之,丐帮如今虽然实力不济,到底声誉仍在,既是史帮主生辰,你我不若去结个善缘。”
      李寻欢斜睇他一眼,淡淡道:“杨兄莫不是觉得如今逃过这顿酒,便没有下顿了么?”
      杨逍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弄的一怔,略一思索方才想起两人在酒肆之中打赌之事来,李寻欢本已说明那两碗酒各自出处,可以开怀痛饮,谁料史红石之事横插一杠,两人竟是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当下笑道:“飞刀莫恼,杨某既然肯痛快认输,自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做文章,下次飞刀若有中意美酒,便可开怀畅饮,我定不阻拦。”
      李寻欢眉梢一挑:“英雄寞也可?”
      杨逍昂然道:“自当奉上。”
      两人正闲话间,忽听一声尖叫传来,声音幼嫩,正是刚刚奔进门去的史红石。那近前的山庄之内竟隐约有呼呼风声,似是有人大动干戈,杨逍与李寻欢对望一眼,双双自马上跃起,径向山庄中掠去。

      李寻欢听声辨位的功夫极好,杨逍素来信他,两人踩着一路房檐过去,才发现史红石口中所谓山庄,不过是所比寻常人家院子大出许多的屋子罢了。两人脚下都是极快,不过片刻已赶至方才传来声音之处。两人刚在院墙上站定脚步,便觉整个院子都是一晃,砰然巨震。
      两人稳住身形连忙朝下看去,只见一个光头武生打扮的人正一手抚胸,踉跄咳血。而与他动手的,却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此刻也是口中接连喷出鲜血,眼见得要不好了。院墙的另一侧,却是个书生打扮的人,正手持一把利剑,将一个中年女子并史红石困在角落里,此刻见那黑衣男子吐血倒地,便要出剑杀人了。
      史红石此刻鬓发凌乱,身上红衣划破了几处,狼狈不堪,那中年女子样貌与史红石有六分相似,只是眼下脸色惨白,唇角血痕蜿蜒而下,却努力张开双臂,将史红石挡在身后。李寻欢当下再不迟疑,袖口抬处,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那书生手中长剑已从护手处齐锷折断。
      书生手中长剑尚未落地,杨逍袍袖一展,人已向那对峙的两名男子扑去,他身形极快,一扑之下当真有如苍鹰搏兔,掌在袖中一横一扫,卷起一阵掌风来。那光头武生见他这一掌来势汹汹,不敢硬接,抽身便退,杨逍借他一退之机,已一带那黑衣男人,退出战圈。
      两方一触即分,杨逍还未等打量那黑衣男人,眼光已先被面前的光头武师吸引了视线,登时心下一怒,冷笑道:“我当是谁,却原来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在此捣乱。”
      那光头武生此刻也已站定了身形,微微一咳,吐出两口污血道:“却原来是你这魔教妖人,上次光明顶侥幸,竟没能要了你性命去。”不是当年撺掇六大派大闹光明顶的混元霹雳手,又是哪个?
      杨逍脸色一沉,光明顶让成昆走脱,对他而言不吝是此生一大耻辱,此时听得成昆再度提起,冷笑道:“你大可试试,看这回我可否容你逃得性命去。”说罢再不给成昆喘息之机,横臂推出,
      一式开碑手径向成昆脸上甩去。
      成昆适才与黑衣男人对打之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若在平日,他与杨逍实力,本可战个平手甚至略胜一筹,然而此刻要他直面杨逍锋芒,岂非是要他自寻死路。因此适才他以话刺激杨逍,本已存了逃走之心。以他对杨逍了解,知他武艺素来走的是逍遥一路,谁料杨逍此时全然不按理出牌,不管不顾竟是要硬来的架势,成昆一时反应不及,只得抬臂交叉一挡,然而杨逍这一式开碑手却是虚招,左手于袍袖中一拂,挟裹着极厚的内力,重重撞在成昆胸前。
      成昆一时不查,结结实实吃了这一招,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然而他终究是久历江湖,内息回转,借着杨逍那一掌之力提气后纵,转眼已跃出院墙,消失不见。
      杨逍啐了一声,正欲提气便追,他心知成昆眼下已重伤,若不趁此将其结果,还不知后面要惹出多少麻烦来。只是他方一举步,左脚脚踝忽而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
      杨逍回头看时,抓他的乃是那个黑衣男人,他此刻似是伤势不支,整个人委顿在地,却死死抓着杨逍不肯放开,口中喃喃道:“……求……求你……救救……她……她们……”
      杨逍一怔,这才省起这黑衣男人适才重伤在成昆手下,只怕并不知晓自己是同李寻欢一同前来的,他知道除去成昆,另有一人尚有能力伤及自己妻女,因此便拼了性命也要留下自己,以保妻女性命。杨逍轻叹一声,知晓此刻已决计追不上成昆了,当下停步弯身,转了回来扶起那男人道:“阁下可是史火龙史帮主?我另有同伴一起来此,尊夫人并令嫒已然无事了。”
      那黑衣男人闻言眼中神色一松,整个人颓然更甚,杨逍忙扶他坐好,自己也盘膝坐于他身后,双掌抵上男人后背,欲要运功为他疗伤,只是内力输送处,才发现此人体内经脉早已尽数断绝,眼见得便是个随时丧命的局面。
      那男人似是知道自己情况,苦笑一声缓缓道:“多谢……这位兄台……我这伤是好不了啦……”他一边说一边咳出血来,杨逍顿了顿,终究只运功护住他心脉,让他能够将遗言交代明白。
      那男人得杨逍之助,微微一缓,已轻声道:“兄台所料不错,我便是丐帮史火龙。方才那恶贼,便是当年臭名昭著的混元霹雳手成昆。他不知怎的知晓了我和夫人带了红儿在此,竟是与他徒弟一同杀上门来要我一家性命。红儿出门正巧回来,我为红儿不被成昆那恶贼所伤,与他交手,连用一十二掌降龙十八掌,无奈.....”他复又咳嗽几声,“无奈我双臂瘫痪之伤痊愈不久,加之学艺不精,一十二掌对完,已是这般模样,若非兄台前来,只怕我一家性命,都要送在此处了。”
      杨逍淡淡道:“无妨,我与成昆奸贼也有旧账未了,再说本是令嫒邀我二人前来做客,想必上天不教奸贼得逞罢。”
      史火龙咳嗽几声,缓缓叹道:“我自知筋脉尽断,是不成的了。还请兄台……可怜孤儿寡母,救她们一救,送她们……上终南山去……”他越说声音越低,终于头一歪,已不动了。
      此刻那被逼在院墙之下的史氏母女才挣扎过来,史火龙终究未能再与妻女说上一句话,便已撒手人寰。史红石怀里犹自抱着买回的酒,大声哭叫道:“爹爹!爹爹!”
      史夫人此刻也是身上带伤,只是她却并未哭泣,只红了眼圈,将史红石抱在自己怀里。杨逍最见不得这种场面,只是男女有别,他也不好多做什么,只从身上摸了摸,找出个小药瓶递向史夫人道:“此药可算疗伤圣品,夫人还请先服两粒,为史小姐多做打算才好。”
      史夫人容色不乱,接了药瓶,倒出两粒丹药囫囵吞下,正欲还给杨逍,身侧已有衣袂带风之声,抬头看时,却见李寻欢不知何时来至身侧,手持一根绿莹莹青竹棒,递给史夫人道:“夫人看看,可是这根竹棒?”
      史夫人忙接过竹棒细细查看,片刻后脸上凝重表情一松道:“正是此物,多谢大侠出手相助。”
      杨逍愣了一愣道:“飞刀,适才你到何处去了?”
      李寻欢抬手一指那竹棒道:“适才那个拿剑的书生夺了这竹棒去,我便去追了回来。”
      原来方才杨逍跳下围墙与成昆交手之时,李寻欢也已飘身来至那书生跟前。方才他怕救援不及,出刀打断那书生长剑,此刻二人皆是赤手空拳,李寻欢功夫素来轻灵,他身法又是极快,那书生被他几个闪身便逼离了史红石母女身侧,李寻欢正欲动手将他擒下,谁料那书生忽地一甩手,三枚铁菩提便径奔史氏母女而去,李寻欢哪能由得他在自己面前动手杀人,当下身形一闪,已将那几枚暗器尽数接了去。谁料书生暗器杀人只是幌子,待李寻欢稍一分神,他已翻上院墙,逃之夭夭了。
      李寻欢顾不得去追,连忙过来想要查看母女二人情况,史夫人方才已受了伤,护着史红石与那书生对峙这些时候几乎要昏厥过去,眼见得李寻欢靠近,史夫人猛地提了口气,向李寻欢嘶声道:“大侠……那人……那人将帮主的信物抢了去了!”
      李寻欢一怔,心知不好,忙问道:“不知夫人所说的信物乃是何物?”
      史夫人连连咳嗽说不出话,一旁史红石已道:“是根青竹棒儿。”李寻欢点一点头,旋即腾身上了院墙,沿着那书生逃走方向追了下去。
      他身法又快,那书生也未料想李寻欢登时便追了来,因而不过片刻,已被李寻欢拦住了去路。他还未开口说话,李寻欢已一指他腰上所插的一节碧绿竹棒冷冷道:“将你方才夺走的帮主竹杖还来,否则……”话音未落,那书生身侧一棵碗口粗细的树自中间齐腰而断,李寻欢淡淡道,“你大可试试,这树与你的脖子,哪个更结实些。”
      那书生方才被李寻欢打断兵器,又被他追了上来,心下早已怯了,虽然知晓若不将这物带回去师父必定饶不了自己,可现在却是自己的性命更要紧些。当下自腰带里抽出竹棒掷向李寻欢,身形闪动,便要再度逃逸。谁料他身子一动,耳畔却已听李寻欢淡淡道:“若教我知道此物有任何闪失,或是你敢在背后动什么手脚的话,便当心你的脖子。”声音极近,犹如附耳悄言,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当下再不敢停留,几个起落便逃得远了。
      李寻欢这才拿了那竹棒回来,向史夫人询问真伪之事。
      杨逍听得李寻欢解释适才行踪,唇角轻勾,只是眼下史火龙尸横当场,只得侧头向史夫人道:“史帮主曾有遗言,要我送二位上终南山去,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史夫人眼中泪水滚动,片刻道:“先夫遗命,妾身如何敢违背?只是终南山距离此处路途遥远,我适才中了那光头老者一掌,虽蒙这位大侠赐药,一时不致送命,但也着实是没有力气,带同红儿前去的。”
      杨逍和李寻欢对望一眼,心下已有了打算,李寻欢轻喟一声道:“夫人安心,我与杨兄同史小姐相识一场,又蒙史帮主不弃,临终托付,自当送夫人并小姐前去终南山。”
      史夫人这才似安下心来,不顾身上有伤,挣扎着起身向杨李二人跪拜下去道:“二位高义,妾身并小女先行谢过了。”
      两人连忙扶起,当下同史夫人计议,寻了一副棺木将史火龙先行安葬,史红石头系孝带,哭得声音嘶哑,将带回的那坛酒尽数浇在父亲墓前,李寻欢劝慰多时,才送她回房歇息,杨李二人当晚也便在山庄中住下,第二日清晨,套了一辆马车并雇了一个车把式,两人偕同史氏母女起身,径往终南山方向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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