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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二十九章(下) ...

  •   潜龙勿用阳在下(下)

      杨逍见李寻欢对着手中丝帕怔怔出神,眉峰一挑,自那人手中将那丝绢抽过,抬眼匆匆一扫,已将信中内容瞄了大半,忍不住也是一怔。便是因为不久之前,这信中所写之事,他还向李寻欢问起过。
      那还是两人在大都停留游玩的几日间,也不记得是哪一日晚间,两人寻幽觅酒,兴尽而归,走过大都的护城河时,李寻欢不知怎的望着城门出起神来。杨逍见他发呆,原以为是李寻欢发现了什么物事,然而四下巡梭许久,才发觉那人只是盯着那城门而已。杨逍何等睿智之人,略一寻思已明了李寻欢出神所为何来,当下一探手,勾住那人肩背道:“飞刀,怎的?莫非想试试以你的轻身功夫,能不能上得去这城墙?”
      李寻欢被他温暖手臂一搭已经回神,笑道:“杨兄莫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前几日我送英雄寞来时,早已试过了。”
      杨逍接口笑道:“都说飞刀你文武皆探花,如今看来,武且不提,单单这一个文探花,已是半点都不肯在嘴上饶人。”
      李寻欢嗯了一声,杨逍已搭着他肩膀将他往客栈方向带去,边走边道:“我在兴云庄住着的时候,曾听林麻子说起过一些你们那个时候的武林中事,言道后世江湖上曾有个叫“平湖百晓生”的人物,将你们那时的武林中人所用的兵器编了兵器谱,你的小李飞刀排在第三,又因你进京赶考高中探花,是以江湖上才道你李寻欢文武皆探花。如此说来,我倒是好奇,自古文无第一,天下才子何其多,参加那劳什子科举,状元选哪个却是只看官家的好恶,但武无第二,那兵器谱上在你之前尚有状元与榜眼,既是能在兵器上压得了你一头的,想必都是不世出的英雄了。若是有机会,我定然要和这两人会上一会。”
      李寻欢见他原本说笑,到了最末一句却已起了好胜之心,当下也忍不住失笑,回过手来在杨逍手腕上一拍道:“只怕要教杨兄失望了。”
      杨逍挑眉“哦”了一声,李寻欢已叹道:“兵器谱排名第一的乃是天机老人孙白发的如意棒,孙前辈虽混迹江湖市井,却着实是位绝顶高手,风尘异人。只是多年前,孙前辈为救中了暗算的阿飞,油尽灯枯而逝。排名第二的,是先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他以一对子母龙凤环叱咤江湖多年,只是晚年野心太大,不顾江湖道义,百姓民生。竟伙同云王,意图谋反,最后终究落了个身死名裂的收场。”
      杨逍一时好奇,疑道:“上官帮主既是兵器谱排名第二,天机老人又逝去多年,那么还有谁人能要了他的性命?不过想来总有不在这兵器谱排行之上的世外高人,看不过他这般行径,出手除害也未可知。”
      话音未落,却见身旁李寻欢脸带笑意,杨逍脑中一响,“该不会飞刀你……”
      李寻欢也不否认,点头道:“教杨兄失望了,并无什么世外高人,只有不才区区在下罢了。”
      他虽语笑晏晏,然而那一句话中的自傲之意,杨逍又岂会不懂,况且他二人心意相通,想来李寻欢也不愿他为此夸赞什么,便只嗯了一声道:“云王叛乱之事,我也多少听林麻子说起过几句,只是想来他所听说的,不过是江湖上所流传的那些罢了,不尽不实也未可知。飞刀你今日既然说起,便不妨细细道来,也好让我这个已经‘作古’之人,长长见识。”
      李寻欢闻言失笑道:“杨兄莫不是将在下当做了说书人?可惜在下没有天机老人那样的好本事,若令杨兄失望,莫要怪罪在下才是。”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落脚客栈,杨逍招手叫小二备些果品酒菜送去他二人房间,这才一拉李寻欢手臂道:“能得探花爷亲口说书,也是杨某的荣幸。”
      李寻欢被他说得好气又好笑,偏又拿这人无可奈何,当下也便由他扯进屋去,两人秉烛对酌,李寻欢将当年京中那一场巨变一五一十,尽数说给了杨逍听。语中对逝去的几位挚友的感怀之意,饶是杨逍只是听众,也颇叹息了几句。末了,杨逍搁下酒杯,以箸击盏道:“飞刀你今日出神,便是因为当日京师一役,也是在此处,是也不是?”
      李寻欢眼中光华一闪,轻笑道:“知我者,杨兄也。”

      云王之事,杨逍自李寻欢处已尽数知悉,其间牵涉关窍最多的,便是这位惊鸿仙子杨艳,他心知如今杨艳的亲笔书信在此出现,对李寻欢而言无疑是个极大的意外。当下便拍拍李寻欢肩头,复将那丝绢递还给他。
      李寻欢心下喟叹一声,伸手接过。他原本以为那聪慧睿智的女子已经逝去,除去那留给他的绝笔信,所余下的,也只有京城郊外那一座小小坟茔。可如今,在这兴云庄里,却又一次出现了她所留下的东西。
      而且是眼下对李寻欢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
      “寻欢见字如晤。”
      与那封绝笔信的殷殷托嘱不同,这一封信字字斟酌,更多的是呢喃自述。
      杨艳由来写得一手好字,这丝绢之上,满满的簪花小楷,笔锋转折之间柔婉清丽,然而便是这一张薄薄丝绢,已让李寻欢和杨逍两人勃然变色。
      “君得此书之时,艳当已归往黄泉。然蒙君不弃,曾许江湖同行之约,惜艳心有欺瞒,终负君心,各种因由,愿能向君坦承一二。
      艳为一镖师之女,自先父去后,本当流离江湖,辗转尘世,幸得有奇人见怜,授业传艺,艳方得凭此行走江湖。然先师乃大内之人,艳蒙恩师再造,岂可不与天子尽忠?太后传君入京,艳身受皇命,亦借机潜伏而来。”
      李寻欢看到这里,忍不住轻叹一声,缓缓向杨逍道:“仙子当日与我京中初见,她虽将自己出身来意交代清楚,后来更与我知己相交,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来,大抵便是她虽说是奉了云王之命,入京处理那五十万两官银之事。但官银之事非同小可,任凭她有通天手段,只得杏儿并她那四个侍女,无论如何也办不成。更何况官银失窃,乃是天子脚下,若无背后神通,又怎能即时便将如此一笔巨款料理得干干净净?”
      杨逍伸指在桌上一敲,淡然道:“飞刀你身边的人,从来都是玲珑心窍,这位杨姑娘,更是个中翘楚,竟连飞刀你当日都被她蒙了过去。”
      李寻欢苦笑道:“当日景象,险之又险,我步步为营尚且不可以策万全,这一点细微之处,虽有违和,又哪里顾得上细细斟酌?”他说到此处,目光一转,复向那绢上看去。
      “以君之思量,杨艳诡奇之处,恐早早明了,艳于京城潜伏多日,终不负辛苦,探得白发三千丈身份,虽知其以王妃之名,藏匿云王府内,然以魔头能为,岂一王妃之位可足?纵云王矫诏,倾覆大统取而代之,魔头岂肯为一皇后位而屈身侍奉耶?故艳假借荆兄有意袭杀上官飞之事,同杏儿共往王府,幸得以流星镖伤及魔头腠理,令其功力暂失,无暇防备。遂携云侄去而复返,欲待查明此魔究竟意欲何为。”
      李寻欢看到此处,心头忍不住微微一震,杨逍似察觉他心有不安,已自一侧探过手来覆上他手背轻拍两下道:“怎的?”
      李寻欢指了指绢上文字,苦笑道:“仙子素来机智百出,心有七窍,我便是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当日荆无命前来寻阿飞陪他同去伏杀上官飞之时,仙子心下已有这般诸多思量。那日恰逢阿飞与小红正在筹备小登科之事无暇分身,她竟是借此机会,托荆兄之名,以袭杀上官飞之事为掩护,暗地里,却偷偷去查证那白发三千丈之事,如此心机谋算,在下虽觉自己并非寻常武夫,却也是远远不及。”
      杨逍正一手握着他手掌,听他感叹却摇头而笑,语气之中颇多不以为然:“杨姑娘既是官家暗桩,想来取得消息的手段比你多了不知凡几,何况云王之事,你入京之后方才知晓,先机已失,她既然成竹在胸,你又说她也算女中诸葛,有此行事,算不得意外。你无心而对,她有备而来,又岂能一样?”
      “杨兄说的是,”李寻欢闻言心下倒是轻松了几分,也未察觉杨逍如今还将他的手笼在袖里,“只是仙子这般以身犯险,非孤胆不可往。纵她谋算百般,若白发三千丈并未失了功力,岂非是将自己陷入险境。”
      杨逍少年时也曾风流过一段时日,杨艳的心思岂能不清楚,心道人家小姑娘只怕是看上了你这酒鬼,才一再奔走。只是李寻欢心中钟情林诗音,他若将这话直白说出来,两人未免尴尬,当下只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李寻欢也未必非要杨逍有些什么反应,此时见他笑而不语,便复将注意力转回那丝绢之上,然而杨艳写到此处笔迹却开始微微散乱,似是书写时心思浮动,连带笔迹也凌乱起来。
      “魔头功力未复,逢阿飞并荆兄前来,闻声远遁,云侄机敏,借其掩护,艳得以深入王府 ,果于云王卧房中寻到密室,入而查之,竟得一密匣,艳恐其察觉密匣失却,密室有异,本欲择日再取,云侄却有备而来,艳得以与云侄携密匣而归。回房验看之时,匣中惟两卷羊皮 ,其一为笺,所录之事,闻所未闻,然若此事属实,恐云王谋反之依仗并非虚言。”
      李寻欢看到这里心下一凛,他始终怀疑,仅凭驸马金子安那区区五十万两官银,云王便可犯上作乱,如此计较,颇为荒唐。如今杨艳说云王密室之中另有文章,果然那官银之事,不过是幌子罢了。
      “昔日秦王扫六合而一统天下,销兵焚书,世人皆知,然秦王称帝后,搜罗天下至宝,以为殉葬之用。云王得此宝藏,所谋之事,岂有不成之理?艳曾闻秦王于长生不老一道颇有浸淫,魔头若助云王得此宝藏,成就所谋,其间驻颜长生之宝,云王必倾囊以授,以此重利相许,魔头愿为之奔走效力,原也应当。”
      写到此处,杨艳笔迹已又渐渐平稳,想来以她见识,虽一时惊诧,终究不致乱了方寸。然而李寻欢和杨逍心下已然明白,云王谋反,所依仗的,便是这自秦始皇时便流传下来的宝藏。
      李寻欢苦笑道:“仙子既得了这密匣,想必另一羊皮卷,便是那宝藏的所藏之处了。”
      杨逍冷笑一声:“若是如此,杨姑娘既是官家暗桩,她得了这物事,想来官家早已忌讳她了罢。”
      李寻欢悚然一惊,忙转头向下看去,果见杨艳已将杨逍所说之事,书于绢上。
      “另一羊皮所载乃是秦皇宝藏所在之地,惜只得半幅,不可明其细微之处,然观其大略,应于陕西秦时旧址一带。为苍生计,此半幅宝藏图卷必归于天子,以正大统,然宝藏之事事关重大,天子一怒,血流漂橹,岂可因艳一身,累及亲友?故艳夤夜入宫,亲见圣上献出宝图,凭此求得天子一诺,以保亲友一时之安。然艳既为唯一所知此事之人,为大局计,岂能见容于官家。”
      李寻欢看到这里,心下早已明白大半,为何当日以杨艳的功夫,竟躲不开云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本以为是杨艳关心则乱,现在看来,杨艳只怕当日早存死志,借着云王之手杀了她,也给了那在位的天子一个交代。这样一来,天子便不会担心这宝藏之事是否会泄露,也有了极好的将云王赶尽杀绝的理由。
      “艳暗作此书,惟恐来日有大难复临,而君不解其中关窍,乍然独往,欲凭一身之力,担当一朝之倾。艳于黄泉,若闻此事,则魂魄不复安然。故将经过细嘱云侄,他日若有变故,则将此物交付于君。艳此生承君青眼,有一二倾心之时,已足慰平生。虽先君而去,终已得君白首之念。惟凭此书以报万一,君得此书,当信艳临终善言,不可轻举妄动,以保万全。”
      李寻欢手一松,那张丝绢轻飘飘飘落在桌上,杨逍俯身捡起,叹了口气。心知此时李寻欢已被当年之事的背后真相所影响,心情并非一时三刻便可平复,但是若一味任他沉浸此中,只怕会耽误了他二人眼下所要面对的情境。
      微一沉吟,杨逍道:“飞刀,你记不记得,当日我曾在这书房中将一本手札交予你?那上面写了许多有关你生平之事,记录可谓详尽,但其间有关云王之乱的记述,却有些语焉不详。我本以为这事涉及朝廷,因而记录之人不得不隐匿一二,但如今看来,这记录之人,只怕对当年你所经历之事,了解的还不够明白。”
      李寻欢一怔,略有些意外:“杨兄何出此言?”
      杨逍将那张丝绢折了几折,递给李寻欢,见他仔细收好方才道:“云王之乱,在那手札上记录的是和你有关的最后一次大事,虽然为避官家忌讳或许不会将事件写得清楚明白,但那手札之中,有关江湖中人的记载也是极为简略,甚至对很多事情提也未提。林姑娘那时已然芳魂飘渺,自不可能记述此事,因此这手札中有关云王之乱的记述,实乃龙小云事后根据自己的记忆补充而成。你曾说过他并未全程参与,那么记述之时有所忽略乃至缺失,也是极为正常的。”
      李寻欢轻轻叹了口气,杨逍所说之事,他心下早已有数,更何况如今怀中那封杨艳的信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龙小云对于当年之事,知道得比他更早,也更清楚,甚至于,更早的知道,杨艳的死因。
      他忽然想起当日他与关天翔在兴云庄中梅林中遭遇的那一场袭杀,也想起了他与冷月宫的连番纠葛,原来这一切,竟是冥冥中早已注定。
      原来兴云庄里,有着这样一个秘密。
      李寻欢一语不发,静静低头思考,杨逍却看不得他凝思伤神,眼见得一旁桌上灯烛将燃到尽头,便转身自一旁书架上搁蜡烛的盒子里取出一支重新换过,轻声道:“飞刀,龙小子想必有他的想法,你也莫要太过介怀了。只是这混小子知道这些事情却一言半语也未吐露给你,未免有些不分轻重了。”
      李寻欢对杨逍心思了解得一清二楚,岂能不知他这般言语所为何来,摇摇头道:“杨兄,我并非为了小云对我隐瞒仙子死因而心有不满。想来仙子她也不愿我早早便知晓这其中之事,更甚者,她只怕是宁愿我一生都不会知道罢。如此女子,寻欢唯有感佩愧怀,又怎敢有责怪之心,怨怼之意?更何况,仙子去时小云不过十三岁,还是个少年人,要他守着这般大的秘密,他又是孤身一人,我这个所谓的表舅,在他心里怕只是个恨不得又杀不得的碍眼之人,他若因此而防备甚重,我难道有何立场,去问他缘故么?”
      杨逍叹道:“罢了罢了,我便知道,一说到这小子,你必定觉得事事都是自己对他不起,你这苦主尚且觉得问与不问无关紧要,我这不相干的人,又来操什么心?”
      李寻欢此时已收敛了情绪,闻言笑道:“且不说不悔叫小云一声哥哥,你这伯父身份已坐实了。单从我这边说起,杨兄你仍觉得自己是不相干的人么?”
      “都说小李探花一张利嘴,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杨逍见李寻欢心情已经平复许多,也不再与他玩笑,探手将那仍散在桌上金币拾起,一上一下抛落玩耍,片刻,轻勾嘴角,“飞刀,既然龙小子早知道这兴云庄里有秘密,更留下这些东西,你且猜猜,这小子究竟是何意?”
      李寻欢叹口气道:“杨兄,你也知道我关心则乱,若按小云留书所说,他身在武当,那么这武当,一是不悔如今所在武当,二便是如今你我所在的武当,且武当山并非一城一村,山水之间,踪迹难寻,我们根本无从查起。”
      杨逍笑道:“龙小子不是说了么,除去‘身在武当’,尚有‘潜龙勿用’四字,只怕他的真正意图,乃是在这四个字上。”
      李寻欢将那纸条取过,仔细看了看道:“若说仅这四字,当出自《易经》第一卦,‘乾。乾为天,乾下乾上。初九:潜龙,勿用。’《象辞》也曾道‘潜龙勿用,阳在下也。’只是若以此解释,仍是不通。”
      杨逍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笑道:“飞刀你果然博学,只是也读书读得有些呆气了。龙小子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四个字是要分开看的,‘潜龙’其实只用了潜字,意在指他潜伏藏匿行踪,龙则只是要你知道,藏起来的人是他龙小云而不是别人;那‘勿用’二字何解?飞刀你总该明白了吧。”
      李寻欢轻吐一口气,点头道:“‘勿用’乃是‘毋庸’之意,想来小云是让我们不要找他罢。原来如此,杨兄果然高明,如此一说,在下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杨逍见他将纸条折好,便将手中金币递了过来:“既然龙小子早有安排,看来他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如今已将入夜,这兴云庄里什么都没有,更何况你我今日才回,此间情形如何根本一无所知,兴云庄如今也绝非安全之地,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在城里另外找个地方落脚休息一下,明天养足精神,再来商议之后行程。飞刀你看如何?”
      李寻欢点头答应,两人将杨艳画作重又收好,放回画缸之中,吹熄烛火,掩门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二十九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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