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流光》燕倾

5、【其五】我不愿

　　平静的生活又过了百年，直至秽气凝成真形，成了魇。

　　魇妖极易堕魔，转瞬侵入山间，若耶化原身，与她战了百余回合。

　　若耶同流光以灵气双·修，已是半仙半妖之姿，成了荒山方圆二千里的庇护者。

　　山阳一面以制住了魇妖，背阴处却还有残留的魇气，混合着魇魔垂死时的诅咒，愈来愈烈。

　　若耶只道自己亦是妖，学不来菩萨心肠，如今见了生灵涂炭，眼中含泪，面露慈悲之相。

　　天道相隔，流光却不能碰她，只得垂下皓腕，冷眼旁观。

　　“流光，你是神，一定有办法的。”

　　“我不愿。”

　　“他们是我的子民，你能不能为我……”

　　“我，不愿。”

　　“你为何不愿？”

　　“天道要将你我二人分离。”流光一字一顿，与若耶一道，已成了她唯一的执念，“即便失去神格，我亦不愿。”

　　流光拒意已决，若耶的眼中流出血泪，笑叹着说：“好一个‘不愿’。”

　　*

　　流光离去，若耶只得独身前往魇气最严重之处，又找了土地神和目具上仙，并未得到好方法。

　　她不能放任地界诅咒肆虐。

　　无外力可借，她只得吐出命魂珠，分出一半，往山阴投去。

　　到底是与她一心同体的本命灵珠，果真有了成效，若耶心头一松，尚未将剩余一半送还体内，软了身体，向后跌去，落于流光怀中。

　　流光的眼神冻若冰霜，话音却温柔关切：“你可还好？”

　　“你来了。”若耶抬手，摸了摸流光细腻的面颊，“你不怄气了。”

　　流光摇摇头，绽开笑容：“我不怄气。”

　　“你答应，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同我怄气。”

　　“我答应你。”

　　若耶轻笑，像终于达成了什么夙愿似的，伸手一指东面，她来时的方向。

　　流光抬眼望去，没有任何事物，天边更无雷之声，就像上苍停止了惩戒，不再干涉她们之间的肌肤·相亲。

　　再往怀中一望，若耶也没了生机。

　　如同百年前那枝被虎精折断的广玉兰。

　　只有半颗的命魂珠碎裂开来，每一道都是魇气和污秽，和普通的魇全然不同。

　　流光美目发紧，心头刺痛。

　　山魈。

　　*

　　流光将若耶破碎的神魂挽起。

　　并非污浊，而是至纯至净的曜石之色。

　　心脏不知怎的，竟无法拼凑，碎裂开来，化为了齑粉。

　　“我并非不愿。”流光垂着眸，断断续续地解释，“魇妖于我，如同与风为敌，她同我相克，如何能用剑斩断风？若我有办法，又如何舍得让你亲自动手。”

　　“流光小友。”

　　目具神仙不知何时出现，拈着长长的白眉，喃喃自语：“是天谕啊。如今若耶山主命尽，还望流光小友不要怪罪上苍。”

　　“上苍当诛。”流光讥笑一声，眉目若有自讽之意，“谁是你友。”

　　*

　　流光非人非仙，亦不是妖魔。若耶只道她温柔可爱，却不知流光本是伤人利物的具象。

　　成了神女，是同无量天尊有因缘。

　　想起自己对对方说过的“不愿，又能如何”。

　　事实上，方法一直都在，只是看做的人是否甘愿。

　　*

　　神女找到天尊，愿用任何代价救若耶一命。

　　“你可知你所说办法，是以命相抵？”

　　天尊未露真容，彩凤冠冕之下，素净的嘴唇隐约开合，声音清脆悦耳，却没有波澜。

　　“你好不容易得的性命，如此执念才同她一道轮回。如今放弃，你可甘愿？”

　　“以命相抵，心甘情愿。”

　　*

　　神女流光陨落。

　　与此同时，妖魔“流光”的心脏恢复了跳动。

　　若耶睁开双目，心中有了缘由，却不知因果，被天尊的法器引导到一处。

　　那是流光最初诞生的地方，一棵宝相庄严的菩提树。

　　若耶虔诚朝拜，得到流光留下的提示，要她戒骄戒躁，静候她归来。

　　若耶在树下沉睡，醒后又过百年，天上地下却依然寻不见流光踪影。

　　妖力并未衰弱，反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若耶的心脏随着树跳动，那树似有脉搏，律动的旋律轻唤若耶：“流光。”

　　若耶惊觉流光欺瞒她。

　　流光不会再回来。

　　她舍弃了挚友给她的名，如今也想舍弃对方的名字，连同她的心脏，一并还给她。

　　她反手一掏，想要裂心，菩提枝条却勾住她的小指，将她带回到树荫里。

　　若耶回望菩提，那树妖开口，告诉若耶，她沉睡的百年，树也入了她的梦。

　　“流光本是柄木剑，为无量天尊所有，得了天尊一丝剑意，便锐利得无坚不摧。因生了自己的灵，不愿斩有情之人，被天尊厌弃，弃于忘川深处。”

　　“她浸润了忘川河水，忘却前尘，轮回后却终躲不过命中注定，再入仙门，忽觉前尘，以自身本体，斩断情丝。本该归位，却难逃情之一字。”

　　妖魔捂住心口，喃喃发问：“你是……她的母亲？”

　　树妖抖了抖枝叶，新叶拂过妖魔的鼻头，像是给予小辈的亲昵。

　　“人们都说妖魔怎能有心，却不知这器物之灵生出心更难。她将她最宝贵的事物给予你，想来是不希望你再将它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