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流光》燕倾

3、【其三】命魂珠

　　若耶的眼神恢复了清明，直起身体，又是山大王般的淡然自若，只有面上还未消退的红痕显露出先前她与友人不为人知的秘密。

　　友人眸中分外幽暗，素来清亮的嗓音混杂了一丝沙哑，透出无法克制的欲念：“若再如此，你便点燃火折子，我来寻你。”

　　若耶不知这欲念名为何物，她身上的热度却迟迟不来，没有再找友人的由头。

　　友人走后，若耶的打坐变得勤勉。

　　友人尚且活着，成了仙，若耶收起了她原先的想法。她不再想着要同友人一同终老，夜夜坐在山头的玄武石上，对月修炼。

　　月色晦暗时，若耶也不离开，现出猫形，亮出利爪，一下下地磨这岩石，不觉将顽石磨成了一双浑圆的形态。

　　像是友人的前襟。

　　山中化形的花鸟鱼虫、凡尘中那些人类，甚至是若耶看到过的几位神女，都无法媲美。

　　此外，那双眼是美的，同样乌黑的眉发，生在友人身上都叫人难以忘却，无论她是人是仙。

　　若耶举起毛茸茸的黑爪，狐疑地看去。

　　若她的四足才是美之基准，那为何友人的手令她觉得美得骇人？

　　她拿起友人留给她的第二把火折子，又想，为何万物化形，皆化而为人？

　　她的原身叫友人喜欢，化成人形，却又做更亲密之事。

　　若耶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只是磨爪声惊动方圆五十里，令百姓夜不出户，更令小儿夜啼。

　　也令山魈夜不成眠。

　　他怕若耶反害他性命，不敢再惦记山主之位，挑了个若耶睡觉的白日，夹着尾巴搬去了别的山头，从此再不相见。

　　*

　　若耶打坐整月，也看火折子整月，始终没有点燃。

　　她的妖力由弱转强，又由强渐弱，山中除了山魈，不再有妖侵扰。

　　这夜月色正暗，若耶穿过溪水，照例坐在圆石正中的低凹处，却忽地听到一声轻笑。

　　“你把石头磨成这样，可是想我了？”

　　若耶低眉，轻唤：“吾友。”

　　友人自花丛后走来，头上簪着一枝含苞未放的广玉兰，却胜金步摇。

　　“虎精顽劣，若她像你，只拿石头磨爪，便不会断了树妖生机。”

　　友人将细嫩的枝条从发间取下，交给若耶，绸缎般的乌发散落肩头，若耶双手一抖，火折子和广玉兰都落在草丛中，悄无声息。

　　“可是想到那晚？”

　　“是。”

　　“那怎不寻我？”

　　“情毒已解，我没有理由再寻你。”

　　友人本是眉头微蹙，听了若耶所言，释然一笑，引得周遭的大树争相开花，地上的枝条也憋着劲头开了几个花苞。

　　她握住若耶微颤的双手，温声开口：“可情还在。”

　　*

　　山上的精怪口口相传，山魈已走，山主受不住山间寂寞，在这百年之后，终于下山去了。

　　没有妖知晓，若耶并未离山，同友人一道，住进了她们相遇的破庙里。

　　朝歌夜弦，极尽云雨，同有情人，去做快乐事。

　　偶然经过一腾云上仙，拂尘一扫，敲响紧闭的庙门。

　　友人被无度索取，已是乏力，若耶匆匆梳理，出门相迎。

　　老神仙散了云：“我乃此方土地神之友木具，司云雨，不知山主……”

　　他目光一扫，见若耶细嫩颈部上布满的红痕，无奈地摇头。

　　若耶几番确认，她同友人所做之事，并不能同“友人”所做。

　　老神仙叹：“从来便是如此，妖魔性·淫。仙妖殊途，天道将罚，望山主好自为之。”

　　*

　　若耶惶然，她竟在好友面前做了如此苟且之事。

　　“是我苟且了你。”

　　若耶说着，几欲落泪，修长的脖颈靠在友人肩头，如同还是狮子猫时那样撒娇般轻柔缓慢地蹭了一蹭，又觉不妥，眼泪顺着脸颊落下，细细密密地滴满友人的衣襟。

　　“木具仙君且说对一半，殊途也能同归。”

　　友人还只是个凡人时，就得了个“疯丫头”的名号，凡事在她口中，没道理也成了十足的道理。

　　若耶啜泣着低笑：“吾友总有歪理。”

　　“因我就是理。”

　　若耶心道，百年未见，她倒是变得更加温和，亦更加胆大，成了仙人也不改脾性。

　　就连这般的不将天理放在眼中的狂妄，若耶也极为喜爱。

　　友人尚未反手抚摸若耶的后背，若耶便从她怀里抽离，将她白皙五指抬起，扣住自己的脖子。

　　“我便将命交给你，要杀要剐，都是我甘愿。”

　　这话说得极重，若耶甚至将命魂珠吐出，交到了友人的手中。

　　在胞兄被人扒了猫皮时，若耶曾下过重誓，如今却多少明白了他的想法。

　　此时她心中酸涩难忍，哪怕让友人将她扔进洞窟里喂给熊精，都绝不皱一皱眉头。

　　只要好友乐意，她不惮于直面任何事。

　　只要她高兴。

　　若耶又说一遍：“是我苟且了你。”

　　“我并不是此意。”友人弯眉轻蹙，接过灵珠，双指捻着它，斟酌着语句，“你若性命有恙，且须记住，我也不独活。”

　　友人说着，将若耶的灵珠送入口中，却不咽下，含着它，与若耶说话：“莫要同我再争，是我先苟且于你。”

　　若耶只觉一阵目眩神迷，就如同自己的尾巴尖被人吃进了嘴里，说不出的痒意席卷了全身。

　　若耶颤着声唤：“吾友……”

　　“可叫我名。”已成了神女的友人朱唇勾起，轻笑，“我名流光。”

　　混在人界的那数十年，加上再山里的年月，已然过了一百二三十年，若耶却是头一回得知挚友之名。

　　是她为她取下、从未得到承认的名字，也是“天机”。

　　流光是无量天尊的宝物，听说是一柄剑，一面镜，一盏莲灯。

　　它们都叫流光，而她的流光，却只有面前独一无二的一个挚友。

　　若耶看着友人饱满的唇珠，和那舌尖上含着的灵珠，想也未想，凑上去吻。

　　她无师自通地将猫耳和长尾变化出来，手掌也更柔软，接近于原身的形态。

　　尽管没人教她，她却觉得，她定是做对了的。

　　果不其然，流光发出舒缓的轻笑，将圆润的翠色小珠推回给若耶，甚至放松了唇舌，任猫儿嬉戏其中，去猫耳尖的灰色长毛，一手去摸灵活的细尾。

　　若耶极其小心，不让尖锐的牙刺破细嫩的皮·肉，尾巴左摇右摆，不让流光捉到。

　　二人的体温混作一处，鼻息亦融在一处，不分彼此。

　　天色晦暗，庙里红烛烧尽，若耶生了火，二人嬉闹之间，又往火堆上凑。

　　“小心。”

　　被友人拉了一把，没让柴火烧到尾巴尖，友人却垫于其下，脸颊染了灰，头发上也沾了土，打破了原有的洁净不染。

　　若耶惶惶开口，一双猫眼却明亮惊人：“流光可想让我……舔舔毛？”

　　神女莞尔一笑，眉眼间皆是风情。

　　“我之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