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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其二】狮子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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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耶从前只是一介小妖。
不求上进,连人形都懒得修炼,每日在若耶溪边打鸟捞鱼,与同族凑在一起舔毛,即便得了天资,也像只普通的猫。
那年灵脉动荡,她们一族最先察觉到,她随同族出了山,同族死的死,走的走,留下她在人间漂泊数十年,看遍了京城的繁华。
热闹的都市不比田间地头好混,若耶不喜人间那套,最爱白嫖酒楼里的红烧狮子头,同人打赌赢点珍奇丹药玄晶,维持着她得过且过的修炼。
若耶同她同母的哥哥关系最好,但后来哥哥也死了——他和一个人类女子私奔,妖力不济双双被抓回,后被女子的家人乱棍打死,现了原形。
那女子发誓知错,亲手扒了猫皮,嫁给了凡人人家。
若耶将哥哥的皮偷来葬了,只道自己绝不对人动凡心。
他人给她几分,她便拿几分,拿完还要略施惩罚,让人倒霉,一切暗中标价,都是虚假。
后来,她认识了一个改变她想法的凡人。
女子家境贫寒,父母早亡,仅一人靠打渔为生。
女子总会把卖剩下的最后一条鱼留给在她家茅草屋外的若耶,若耶起初觉得鱼太小,她也不爱吃鱼,用爪去推鱼篓和水缸,把活蹦乱跳的鱼折腾得奄奄一息。
女子和寻常人不一样,从未拿石头丢过若耶,同她说话也平静温和,不像与猫说话,反倒像在和人温声细语。
逐渐地,若耶开始接受女子的投喂,发现鱼肚里有她最爱的籽,回回都有。
女子爱猫,独爱若耶,近乎痴迷,想办法让若耶尝尽她网的各种珍馐。
凭借这样的好手段,一人一猫的生活过得怡然自乐,若耶也不惮于向女子开口,坦白她全部的过往。
她本以为女子只是爱猫,没想到连身为猫妖的她,她也一并爱了。
再后来,友人断绝所有上门的求亲,修了无情道。
若耶便成了友人唯一的挚友,而友人为若耶取了名。
人们都喊女子“疯丫头”“渔娘”“道姑”,无论褒贬,友人都一一笑着应下,似乎永远也不会生气。
她却不接受某天若耶看着水中的月色,面怀羞赧之色,为她取的“流光”。
*
某年大涝,河海暴涨,友人的船被大浪卷翻,若耶迎身去救。
为救这名常年给她投喂小鱼干、从来都对她温柔相待的友人,若耶不凑巧溺水,遭了河中鱼精的报复和耻笑,将她卷入更深的漩涡。
好在友人得救了,趴在岸上,被人们抓着手臂,对着若耶下沉的方向不住嘶喊,求若耶回来,最后嚎啕大哭。
若耶还是第一次听到友人动怒的声音,听到她这样伤心。
神魂弥留之际,若耶只想多听一会儿,再多听一会儿,一念之差,没有立即赶去投胎,经路过一位坑蒙拐骗的假道士一番超度,非但未能轮回,反倒堕了魔,附他身体回了假道观,又吸干了对方。
若耶于那道士的尸首旁睁开眼,望着自己修长却尖锐的指甲出了神。
记忆完好无损,她记得清楚,自己生前的原型是只狮子猫。
通体雪白,被毛蓬松而纤长,长着碧玺般的圆眼,看起来无比尊贵,常被好友抱在怀里顺毛,一人一猫皆白到发光,叫人看了都忍不住说声般配。
入魔后却黑得不得了。
衣裙是黑的,头发是黑的,就连素来干干净净的指甲也像涂了漆黑的蔻丹,无论如何改换容貌,身体周遭总萦绕着挥散不去的黑雾。
成了妖魔的若耶于夜晚几次寻找她那位好友,想告诉她,她还活在这世间,叫她无需自责。
未找到人,先被人类所厌弃,所到之处,但凡撞见了人,对方总尖叫着扔掉手中的食盒、拐棍、夜壶,或抱头鼠窜,或四肢发软地瘫倒在地,求她别杀他们。
化作原身模样,也成了漆黑一团,不祥之兆。
妖魔从来只做过小偷小摸,如今却成了令小儿夜啼、鬼见了都发愁的存在。
她意识到,因机缘巧合,她已然成为人们口中的大妖和魔头,妖气旺盛,不再能以这副姿态去见好友。
她只能乖乖等在山上,等山里多一个刻着“渔娘”或者“疯丫头”的石碑。
山中岁月长,越未曾想,还有能见到挚友的一日。
若耶的性命失而复得,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山主,却依旧难逃妖魔的名号。
她救挚友一命,却未曾想,对方成了至高无上的神衹,身边萦绕的是她一如既往的体香,却再也半分人类的气味。
岁月同样转瞬即逝,再见这人时,若耶的心脏也砰砰作响,经久,依旧如同乱麻。
唯有山中灵药才可解救。
*
鳞茎扁圆,头似锤锥,是山魈送来的“药引”,说是能治山主的心疾。
若耶不知道这并非药引,而是别的事物。
同样的,山魈要杀了若耶,却一时走眼,送错了花。
这不是杀大妖也无形的草麝香,是催生出幻和欲的花毒。
自从见了友人,若耶待山中百兽也更温和,还接受了山魈的建议。
她心下大意,喝下了毒,热得像火烧,身心俱损。
在她还是小妖时,曾在冬夜里贪恋猎人升起的篝火的温暖,趁人走后挨着火光入眠,烤火时不幸被烧了背毛。
后来,友人为若耶剪去细长的毛发,给她做了半身的小裙,打上细细的蝴蝶结,罩住秃毛的猫臀。
如今的热度却是比火烧更旺盛,愈演愈烈后,若耶熬不大住,点燃了友人给她的火折子。
未过一炷香时间,友人飘然赶到,衣衫纤尘不染,发上簪着温润的浅碧色珠花。
若不是她来得如此之快,若耶会认为好友在出门前特地为了她而打扮一番。
“莫怕。”
只这二字,若耶瘫软在友人怀中,任凭她动作,只是手上还有些力气,抓住友人的衣袖,低低地抽着气。
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怪病来得突然,好友的语气却是带着笑的,似乎很是希望她得了这病。
那修长的手指过去拉过渔网,提过花灯,握过重剑,点燃过火折子,也轻轻地落于她的发旋。
如今也是好看的,却隐隐约约,叫人看不真切。
“感觉……好,奇……奇怪……”
若耶话音破碎,几不成调。
若耶衣襟散开,露出一点点雪色的脖颈。
友人眼色微暗,兰香越来越重,几乎是扑鼻而来。
友人的容貌和神态都是如此情冷,身上的体温却比若耶还要高些,是猫儿最喜爱的热度,比寒冬时的篝火更诱人,叫她再烧几次皮毛都愿意挨着友人亲昵。
热度尚在时,妖魔只觉得她身上冰凉滑腻,很是舒适。
热意褪去后,再重面友人的体温,不觉羞赧。
那兰草香味渗入肌肤,就连发丝都沾染了对方的气味,很是好闻。
若耶也不觉探出手,去触碰友人,令她欢愉。
若耶的试探换来友人沉吟的鼓励。
从未想过,友人的声音也能失了沉稳,如此断续。
久后,若耶见友人那副餍·足的神情,垂眼望着黑色的蔻丹,低声询问:“这指甲,你是否会觉得丑陋不堪……”
若不是怕吓着她,友人便想用吻封了她嘴,省得她再说些煞风景的话。
“尚未结束。”友人只说,“抱紧些。”
若耶乖乖搂好,友人又说:“同我一道。”
若耶不解何意,随后如坠云雾。
喵地一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