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333、宴无好宴（1）

　　“珍珠不经摔，我还以为它坏了，扔了呢。”
　　“是坏了，但我舍不得扔。去西岭寺的时候，来不及与你告别，什么都没带，就带着它。多少日日夜夜，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看到它就像看到你。后来听说你与驰睿订婚，我快要嫉妒疯了，气得把它扔到山涧下，是无真师父把它又捡了回来。师父带着它走南闯北，用身体捂了十几年，生生把破裂的珍珠表面摩挲出包浆。师父把它还给我的时候，说，人心与珍珠一样，要用人心去暖。”
　　他的话一语双关，她且会不懂。仙珠把珠链褪下来，塞回他的手里。
　　“你别逼我了。经过这么多事，我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我，即使你把全世界都给我，我也不可能再像原来那样，毫无保留，一心一意地对你。我——要时间。”
　　“你需要多久的时间？五年、十年？还是十五年？我都愿意等——但——仙珠，你离我太远了。明明就在我面前，却总像拒人千里之外。我想要你如以前一样，叫我弘毅哥哥，跟我撒娇，要我猜是猫还是老虎的游戏！”
　　他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祈求，“求求你，再叫我一声弘毅哥哥吧。告诉我，你还如过去一样爱我，从来就没有变过。”
　　仙珠的心里滴血般的疼，何尝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冷漠、疏远，哪怕关心也是带着距离。只因为那些过往太过惨痛，又怎么可能还如少年一样爱得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现在的他们，更多是责任、是义务、是不得已而又放不开。
　　再叫一声弘毅哥哥，再玩一次猫虎游戏，恐怕只能是梦里的奢望。
　　她凄然道：“不说这些了吧。今日的奏疏还没有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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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咏阳是个厉害的孩子，继承了弘毅的智慧，又继承了仙珠的运动天赋。两者结合，无论学习什么都比常人要快。仙珠回宫后，如野马脱缰。
　　当她知道仙珠与夷狄孩子比试的事后，缠着昊麟问个不停。
　　昊麟夸张地说：“你皇阿娘把人家打得落花流水。”
　　咏阳兴奋得满脸通红，“夷狄人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可没见过你这么大口气的女孩子。夷狄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孩子不会走路就会骑马，个个都是神射手，能胜他们可不容易。”
　　咏阳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皇叔别瞧不起人。说不定我比皇阿娘更厉害。”
　　昊麟笑道：“不可能。”
　　“为什么？”
　　“首先呢，我们汉地的弓就比不上夷狄人的弓，他们不仅有神箭弓，更有种弓专制给女子用的弓箭，很是厉害。”
　　咏阳眼珠子转啊转啊，悄悄拉住单望，躲到花丛中，“单望，你听到皇叔的话没有？夷狄人有神箭弓，夷狄使团刚巧在京师，我们偷偷溜出去，找他们——”
　　单望顿时脸都白了，“小祖宗，你吃饱了饭没事干，找他们做什么？”
　　咏阳嘟起嘴来，“你怕什么，我就想看一看他们的神箭弓，还有那种专门给女子用的弓。”
　　弥乐的耳朵灵得像兔子一样，把头凑过来说：“咏阳，你要出宫，也算我一个——”
　　“啪、啪、啪！”
　　高高的昙华越过花丛，在他们脑门上每人赏一暴栗。
　　“昙华哥哥，你干什么啊？”咏阳捂着头，跺着脚嚷道。
　　昙华冷哼，“你老实说，你出宫找夷狄人，就是为了看看他们的神箭弓？”
　　“那——当然也不是。”咏阳道：“我们可以以武会友，比一比弓法嘛。”
　　“三脚猫的功夫，射中了几个固定靶子，就想和人家比试。射箭骑马，对于我们不过是技艺，夷狄人却是吃饭杀人的工具。你如再有这样的想法，我立马告诉皇上去。”
　　“不去了，不去了。”单望连连摆手。
　　咏阳嘴里哼哼唧唧，捂着脑门，拽着单望和弥乐到乐昙华见不到的地方。
　　“昙华哥哥真是讨厌！”
　　弥乐出馊主意，道：“看来出宫是办不到了，但是我听说，皇上今晚要在宫里邀宴夷狄使团。”
　　咏阳眼睛一亮，高兴地道：“太好了，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单望根本不想淌这浑水，苦着脸道：“皇上邀请使团，又没有邀请你，更没有邀请我，怎么去嘛？”
　　“蠢！”咏阳在他脑门就是一爆栗，“没有邀请，就不能偷偷去啊！”
　　弥乐嘿嘿笑道：“咏阳，不管你做什么，都要算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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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珠坐在深宫，无由发起轻寒，冷意从头蔓延到脚，又从脚倒流往上。
　　霁月发现她的异样，低声道：“娘娘，如果身体不舒服，晚宴就别去了。”
　　“我没事。”仙珠低下头，方便宫奴把沉重富丽的九龙凤冠固定在她的发髻上。宽大的翟衣，恰好遮住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能不去么？
　　为了能与夷狄化干戈为玉帛，不再兵戎相见，皇上做了多大的努力，顶住了朝中上下多少反对的声音。
　　身为皇后，肩膀上就有责无旁贷的义务。容不得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因为她不光是咏阳与肚腹里孩子的母亲，更是这个帝国的母亲。

　　刚把凤冠带好，弘毅便到了，与仙珠的隆重富丽比起来，他显得灰暗得多，明明是天子龙袍，明明是九龙盘绕，势不可挡，却抵不过他周身萦绕不散的病气。
　　仙珠凝视着他，眼眸里是藏不住的关心。
　　他的身体——
　　“好看。”弘毅笑着把她上下端详，“端庄大方，母仪天下。”
　　“不许取笑人。”
　　“哪里是取笑，明明就是，咳咳咳——”
　　他转过头，用袖掩住口鼻。
　　“怎么呢？”她一反刚才的冷淡，“不是说都好了么？单致飞呢，叫他——”
　　“别叫了。”弘毅道：“不是身体不舒服咳的，是你这儿太香了。”
　　“真的？”
　　“真的。”
　　仙珠半信半疑，她爱使香，从来如此，过去也没见过他咳嗽的。
　　他扶住她的手，笑催道：“好了，咱们快去。可不能让客人久等。”

　　崇华殿前点起数盏莲花轻灯，莹莹火光沿放在道路两侧。人行其中，真乃是一步一盏，步步生莲。
　　仙珠与弘毅步下轿辇，远远看见有人站在殿前。仙珠定睛一看，是赛罕没错了。
　　时光仿佛定格了一样，时光好像又回溯了一样。
　　今日的赛罕刮去胡须，绑起了辫子，穿着极为具有风格的夷狄服饰。
　　真是英俊异常哩。
　　仙珠恍然，因为仇恨蒙蔽眼睛，使她常常忘记，赛罕在夷狄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啊！
　　“走吧。”
　　弘毅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登上台阶。
　　仙珠紧紧握着他的手，手心里渗出冰冷的湿意。
　　这是不往左，不往右，抛弃恩怨，抛弃仇恨的第三条路。
　　三人面对面地站着，周遭的人都跪了下去。
　　最后，赛罕也向着两人跪伏下去。
　　中原之礼，三拜九叩。
　　这一拜，拜的是和平，拜的是和解，拜的是永无纷争。
　　弘毅扶起赛罕，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之中。
　　仙珠偏过头，静静流下两行泪水。
　　大殿之中响起曲乐，这是一首苍茫辽阔的塞外之曲。
　　曲声高远，意境幽阔。
　　过去的都已过去，未来的才将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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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望怎么都想不到，咏阳的胆子这么大，真的要溜到宴会上去。他拉着自己身上的内侍衣服，扭扭捏捏地说：“这要是被发现了——”
　　“你要是自己不说，谁都发现不了！”咏阳抬手帮他把帽子戴好，捂嘴笑道：“别说，你穿这身衣服还真像那么回事。单公公、单内监——”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是——公公。”单望脸红如赤，伸手就去扯帽子，决定不陪她玩了。
　　“干什么！”咏阳把他的手摁住，小金鱼一样鼓起腮帮子，“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反悔。”
　　“就是、就是。”弥乐也穿了一件不合体的内监衣裳，还在研究怎么使帽子不掉下来。
　　咏阳拆珠卸环，一身小宫女的衣裳，头上揪揪两个团团髻子。与单望、弥乐正躲在崇华殿的大屏风花丛后。
　　透过花影丛丛，腿都蹲麻了。咏阳揉着小腿，托着腮帮子，望着仙珠的方向，问：“你们说，父皇与皇阿娘和那些夷狄人会说什么？”
　　单望老老实实地说：“那谁知道啊。咱们隔这么远，就看个影子。还是走吧。”
　　咏阳不动。
　　单望着急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公主！”
　　“拉我干嘛！”咏阳翘起嘴巴，“单望，你别那么胆小。反正来都来了。”
　　弥乐费了半天力气，终于把帽子套好。听到咏阳的话，噗嗤笑道：“就是，单望，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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