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68、龙战于野（3）

　　原来这吕筝与吕蘅双胎女，昊麟苦寻而来，请人教她们读书断字，学习形容举步。本想把两人都送入宫，好做赵飞燕与赵合德。
　　哪知道吕筝早已经有了一个青梅竹马，根本不愿入宫，在梁王府里寻死觅活。撞上昊麟也是铁石心肠，宁可就是她死，也不放人。后来还是仙珠知道这件事后，出面斡旋，这才让吕筝离府。没想到越蘅入宫后，高开低走，并没有达到昊麟心里的预期，几年心血付之东流，就是恨得牙痒痒也不能如何了。
　　他含怨地看着仙珠，仙珠脸一跌，不复刚才的笑颜，道：“什么坏事，什么好事？昊麟，你还要我说多少次，离了禁庭什么都是好事。你何苦把无辜的人往火坑里推。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也不愿再想。”
　　看她发怒，昊麟忙陪笑道：“别生气。我就是说说。事已如此，吕蘅都已不在，吕筝也已经嫁人。我就是再想如何，也不能如何了。”
　　一边说，一边抓住仙珠的手，满嘴里央着，仙珠长，仙珠短。
　　仙珠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嗔道，“几十岁的人了，怎的还像小孩子一样？快放开我，一身臭汗，我要去换衣裳。”

　　花坞引后山温泉之水，入室成汤。
　　汤室之中，白雾袅袅，熏蒸如烟。仙珠把身体浸在香汤中，久久不动。
　　丑姑一边掬水，一边小声说道：“夫人，好似的有点烦心的样子。奴觉得，王爷是个好人。”
　　仙珠一笑，激水泼到她脸上，“你怎的知道昊麟是好人？在京师的时候，受过他欺负的女孩可不是少数。”
　　丑姑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亦笑道：“奴知道什么好不好，奴只会用眼睛看罢了。谁对娘娘好，谁就是好人，谁要是负了娘娘，谁就是坏人！远的不说，就说今年的上元节，王爷为了哄娘娘开心，办的那场灯会，那样的盛景，那样的热闹，奴这张笨嘴虽形容不出来。但就是闻名天下的京师上元节也要比下去的。夫人在京师的时候，就是最风光的时候，也没有见过那样的上元灯会吧？”
　　仙珠心头一阵刺痛，伸手轻轻在丑姑脸上扑了一下，骂道：“又说过去，掌嘴！”
　　丑姑缩了缩肩膀，服侍仙珠穿上亵衣、中衣，外袍。
　　仙珠幽幽道：“都快下旬了，潞王妃的信还没有到么？”
　　“或许是在路上耽误了。”
　　对着菱花镜里的娇颜，仙珠自己亦宽慰自己，只要人平安，晚几日就晚几日。

　　趁着仙珠沐浴更衣，奴仆已经把猎来的兔子剥皮而烹。仙珠一看，真的烹制了一道麻辣兔，挑筷尝了一口，鲜香喷口，便道：“快去请王爷过来用膳。”
　　奴仆摇头比划，意思是“莫大人领来了几个客人，王爷正和他们说话。王爷请夫人先用，不必等他。”
　　可是稀奇。
　　莫想怎的把客人领到她这儿来了？
　　仙珠转念一想：若不是顶要紧的事，莫想也不会这么做。
　　她随意吃了一些，打了个哈欠。
　　丑姑笑道：“夫人乏了，小憩一会吧。”
　　骑马打猎、泡汤沐浴。她现在确实觉得骨软肉酥，娇慵无力。遂点点头，委身于西窗榻下的贵妃椅上，迷糊睡去。

　　睡得朦胧，梦境翩飞，来来往往的人走马灯似的从她脑海中穿过。一会是这个，一会是那个。所有人都在与她说话，不停地说，不停地说。
　　她恍恍惚惚大喊一声，“咏阳！”
　　醒来时，浑身都是潮汗。
　　哪里有什么咏阳？
　　这里是潞北，天已全黑，微微月色透窗而入，寂寞地照在她的身上。
　　丑姑细声问：“是不是做噩梦了，怎出这么多汗？”
　　仙珠一摸额头，其上湿漉漉的，“王爷呢，客人还没走吗？”
　　“没呢。一直在西边的庭屋。”
　　仙珠顿时对这位客人的身份好奇起来，将客人引往花坞本身就奇，昊麟和他谈这么久就更是奇。
　　她想了一会，换了衣裳往西边的庭屋而去。

　　正值仲春，花坞之中，奇花异草竞相开放。夜晚别于白日，草木越发幽香，熏得人微微欲醉。
　　仙珠一路迤逦赏玩，猛然听到一阵笑声，抬头一看，原来是昊麟正送客出来。
　　她将身体往后一退，藏在花丛之中。屏息静气，透过繁枝间隙，觑看过去。
　　刹那之间，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冲，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人与赛罕太相像了！
　　哪怕他穿着汉地衣服，但那脸庞、轮廓、身材、站立的方式和下意识把手放到腰间的动作！
　　就是化成灰，也不会认错吧！

　　仙珠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迅速冷却，昊麟送客出门而返，看到仙珠脸色雪白，满脸怒气，急急匆匆而来。
　　“仙珠！”
　　“那个人、那个人——”仙珠一手指着客人的背影，一手紧紧捏着拳头，“——赛罕！”
　　昊麟忙挡住她，笑道：“胡说什么，那哪是赛罕，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西域商人。”
　　“真不是赛罕？”仙珠像被人抽走全身的力气，“昊麟，你没有骗我吧。”杀父之仇不同戴天，仙珠这一辈子是永永远远都无法原谅赛罕的。
　　“哎，真的。你要是不信，他还没走远，我把他再追回来，让你看清楚。”
　　“真不是？”
　　昊麟笑眯眯地摇头，“真不是。西域人长像相似，又这么晚，你看错了也是有的。”
　　知道那个人不是赛罕后，仙珠终于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晋国地大物博，要什么有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和西域人做生意？”
　　“话可不能这么说，晋国也不是什么都有的。比如说，西域夷狄的骏马天下闻名。”
　　“夷狄和晋有世仇，他们的牧民不会卖马给我们！”
　　“没错。马不能卖，别的东西可就说不定了。”昊麟从身后拿出一副弓箭，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不就是你念了又念，想了又想的神臂弓！”

　　所谓神臂弓，是夷狄人独产的一种优良弓箭。夷狄人饲养的牦牛角很长，黄黑相间，夷狄工匠用它的角为架、用它的皮为弦，做出来的弓箭威力无比。一副上好的弓需要三年，第一年的秋天伐木，冬天“析干”；来年的春天“液角”，夏天“治筋”，秋天“合三材”，冬天进行奠定弓体；第二个春天，打磨“弓弦”，到第三年秋天时，才能完成。制弓所需的干、角、筋、胶、丝、漆等六种材料的取用要因时而造，遵循其生长、成活、制作的自然规律。
　　打战的时候，夷狄人生产的良弓让晋军吃了不少苦头，晋军也曾多次派人偷学夷狄制弓技术。但晋国境内缺乏如夷狄一般的天气、原料，根本无法复制出一模一样杀伤力的良弓。一些商人见此商机，便从夷狄人手里买弓运回到晋国境内高价出售。但又由于夷狄弓需要很强的臂力，晋军的将士没有那样的臂力，而使得夷狄弓不能在晋军中使用。诸如此类种种原因，优良的夷狄弓成为了权贵们炫耀的收藏品，晋国的上层士大夫为夷狄弓取了一个优美而响亮的名字——神臂弓。
　　“你可知为了你这弓，我花了多少心思。普通的夷狄弓男人都拉不动，而这副弓是夷狄族女战士麻魁专用的。”
　　仙珠试了试弓弦，既有韧性又有张力，确实是中原难得一见的好弓。
　　昊麟看她脸色转霁，“你这总该相信我了吧。走走走，陪我吃饭去。我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你有没有留一点麻辣兔头给我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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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麟离开花坞时，月已高悬。华光如银，耀得天地茫茫雪白。
　　仙珠把昊麟送到门口，昊麟依依不舍，“仙珠，什么时候你才肯同意我留下来？”
　　仙珠久久不语，只将头摇了又摇，“昊麟，世间有更好的女子。”
　　“你就是我心中最好的女子。”
　　仙珠苦笑，她再好，却也是满身伤痕。
　　“我还有杀父之仇没报。”
　　“我帮你报仇。”
　　“我与咏阳还未团圆。”
　　“这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昊麟深情地说：“在这天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宁可负天下，也不负你。仙珠，不要追寻别人的背影了。你回过头来看看我，我就在你的身边。”
　　仙珠的眼眶微微湿润，雪亮的月光让她睁不开眼睛。她上前两步，轻轻拍抚昊麟的肩膀，哽咽地说：“谢谢你，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