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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矛盾 ...

  •   长安城东,另一处官员府邸聚集所在,只不过他们的官阶都低了些,霍去病的继父——陈掌陈詹事就住在这里。陈宅虽不及北阙甲第那里的房屋壮观,然而由于卫家的发达,也比其他官员的府邸更为豪华。但是如果你追溯陈詹事的族谱,你就知道这样的府邸也许还是委屈了他。
      陈掌,辅高祖、诛诸吕的多谋丞相陈平之后。只可惜似乎他只继承了陈平那令人堪羡的高大英俊的外貌,至于多谋,那只是个笑话罢了。如果你觉得一个男人为他的外貌骄傲也许这没什么,但是这个男人因为他的美貌获得一个女子的青睐,情愿与之私通,之后因为这名女子家族的关系而得到了荣华富贵并以此为荣处处炫耀,那你就会明白为什么霍去病很不情愿踏进陈宅了。
      陈掌站在一个雕花镂刻的黑漆屏风前面,拿着绢帕一边哈着气一边仔细的擦拭着,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得意。他转过脸,对站在大堂门口张望的卫少儿说道:“你那宝贝儿子怎么还没来?我可迫不及待的要给他看看我这个好东西了。”
      卫少儿转过脸笑道:“我早就派人去找他了,他这些天在骠骑营里,到咱们这还要一会呢。”
      陈掌挑了挑眉毛道:“我看,他心高气傲根本没把咱们放在心上,从小跟着他舅舅和陛下长大,早就看不起咱们了。”
      卫少儿走过来安慰道:“去病再怎么样也不会忘了咱们的,到底是他的父母,孝道第一。”
      “别,我可不敢当,侍中大人的母亲是你,生他的也是你,要孝敬也是先孝敬你!”陈掌很厚道的没有提到霍去病的生父,他知道那是卫少儿不愿涉及的话题,而且她也从未跟自己或者霍去病提到过。
      卫少儿有些尴尬,走过来凑到屏风面前,用手指抚了抚上面的图案,称赞道:“还真是漂亮呢。”
      陈掌轻轻的打掉了她的手,道:“别摸花了。”然后目光转向门口,看着院子的地面被太阳照的发白,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来,这臭小子,架子大啊!”
      卫少儿走到他身边,拿着扇子给他扇了几下,道:“别急,一会就到了,也许是——”
      话还没说完,霍去病的脚步声和铠甲响动的声音伴随着管家的禀报一起进了院子。
      卫少儿脸上露出微笑道:“你看,去病不是来了!”
      霍去病走进了大堂,卫少儿连忙迎了过去,儿子不但瘦了而且黑了,做母亲的,即便是儿子和自己再疏远,看到他大热天穿着铠甲,一头一身都是汗的样子也是心疼的,只不过这心疼没持续多久,就被霍去病冷淡的口气打断了:“母亲,找儿子有事吗?”
      卫少儿从袖子里掏出绢帕,伸出手想给霍去病擦擦汗,没料到他竟然偏过头去。少儿一只手晾在半空好生尴尬,陈掌见状只是转过脸看着屏风并不言语。霍去病自己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想知道母亲把他从骠骑营里拉回来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而且她这样亲昵的动作也让自己觉得陌生和不舒服。很久以前,母亲就不曾这样对他了。在陈宅,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入侵者,破坏着母亲和陈掌平静的生活,随时提醒着自己这里有一个被他叫做母亲的人而这个地方却不是他的家。感情?也许有,却不是很深,就像母亲偶尔流露出的关心一样,转瞬即逝,在两个人心底都不会留下太深的痕迹。某种意义上,踏进这个地方就像回忆起自己不堪为外人道的身世,耻辱感一点一点的涌上来,陈掌,她母亲的丈夫,那个从不被他叫做父亲的人的目光里既有恭顺也有轻蔑。
      霍去病的眼神落在摆在大堂中间的屏风上,卫少儿看到了霍去病的注意力被那个屏风吸引了过去,连忙说道:“今天就是让你过来看看陈詹事得的这件好东西。”
      霍去病听了这话,有些生气,这就是那件重要的事?大中午自己骑着马跑了半个城就为了看这么个无聊东西!陈掌似乎明白霍去病心里在想什么,连忙道:“去病你可不要小瞧这件东西,可有大用场的!”
      霍去病毫不客气的跪坐在了正中的正位上,陈掌连忙端过一杯茶放在霍去病面前,跪坐在他旁边指着屏风故作神秘道:“你看这屏风上画的什么?”
      屏风上面画一个人做马步挽弓欲射树上的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和振翅欲飞的雀。霍去病斜着眼睛看了一会没好气的说道:“目标都没选好,什么也射不下来!”
      卫少儿也坐过来,听了儿子这话笑了起来。
      “啊呀去病,”陈掌没想到霍去病会冒出这么专业的解读,连忙纠正道,“这不是射猎图,这是射——爵——图!猴者侯也,雀者爵也,乃射官取富贵之义。”陈掌捋着胡须摇头晃脑的说着,卫少儿赞同的点点头。
      霍去病冷哼了一声,他早知道那是个什么图,只是没想到陈掌会动这个心思,等你陈掌封侯,下辈子吧。
      陈掌全当没听见,然后缓缓的说道:“你说,我要是把这个送给当朝丞相大人,怎么样?”
      原来如此,搞了半天,就为了这个,霍去病觉得整个事情越来越觉得荒唐了,一向清廉闻名的丞相会要詹事的东西?本来公孙弘封侯的议论就够大了,你再加上这么个东西火上添油,生怕别人不把你当靶子。就算公孙弘心里再得意,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要一个引来争议和众人攻击的屏风。“那你就不妨送去试试看。”霍去病漫不经心的说道。
      陈掌沉浸在成功拉拢丞相想象中:“我还要让大家知道,别人再怎么反对,我陈掌永远是支持丞相的!”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看着霍去病道,“去病,不如你和我一起送到丞相那里——”
      还没等他畅想完,霍去病气的站起身瞪了他一眼道:“这种阿谀奉承的事你还是自己去干吧!”怪不得母亲突然对自己那么亲热,原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帮陈掌去送礼,他对还没来得及收起期待表情的卫少儿冷冷的说道,“以后再有这种事请母亲不要叫儿子回来,儿子不是那种只会献媚的小人!”说完,抬脚便走出了大堂。
      陈掌听了这话被气的吹胡子瞪眼。

      第二天退了早朝,未央宫前殿西面中央官署里的官员各归其位,忙碌的工作着。
      两排整齐肃穆的建筑的尽头,最为宏伟的一座是外朝的决策中心——丞相府。丞相府两边依次为太尉府、御史府,接着是九卿之中的八卿:太常、光禄勋、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卫尉、太仆、廷尉等机构分别在两边排开。九卿之一少府由于负责皇室生活,则在离中央官署不远的东北方向独立出来。中央官署的保卫工作是除了前殿之外最为严密的,处处是全副武装的羽林。
      丞相府里,公孙弘稳如泰山的看着众位大臣的奏议,心里却在懊恼着自己到底是出头太晚了,奏议上的字不拿到老远看不清啊,老眼昏花就是这个意思吧,他摇摇头在心里嘲笑着自己。
      外面一阵喧哗,他放下竹简抬起头,只见门口不远处似乎给一面屏风堵住了,人们渐渐围拢过来,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公孙弘站起身走出了大门,发现各官署的属官都跑出来看热闹,唯独御史大夫还在故作镇定的写着东西。这么多人在面前堵了个严严实实,公孙弘不得不响亮的干咳一声。大家回过头看到了德高望重的丞相大人,连忙拱手道:“丞相大人!”然后恋恋不舍的散开,一步三回头的走向各自的岗位。
      屏风旁边站着一个五官英俊的男人,只是脸上谄媚的笑浪费了这张酷肖贤相陈平的脸。原来是那个绣花枕头,公孙弘没有再往前走一步,这个人不需要自己屈尊俯就,他自己就会过来。
      陈掌小跑到公孙弘面前拱手道:“丞相大人!”
      “是詹事大人啊!”公孙弘仿佛这时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微笑道:“詹事大人找老夫有何贵干呐?”
      “不敢不敢!”陈掌指了指屏风道,“这是下官送给大人的一点心意,望大人笑纳!”
      公孙弘往远处望去,眼角的余光瞥见官署里的官员完全不在状态,一个个拿着毛笔和竹简当掩护,完全没有必要的凑在门口和窗口借光。尤其是御史大夫这家伙,拿着自己的耳杯当笔洗都没察觉。
      廷尉张汤和抱着一摞竹简太傅这才后知后觉的从屏风后面冒了出来,脸上还带着赞叹的神情。太傅看着公孙弘走近屏风,笑道:“公孙兄,詹事大人可真是用了心了。射爵图!”
      陈掌连忙道:“太傅,你可真懂行啊!这幅图送给丞相大人可谓名至实归啊!”
      太傅看着公孙弘那分明已经阴沉的眼睛,轻轻一笑摆摆手道:“不妥不妥!”
      陈掌有些慌了,急忙问道:“有何不妥啊?”
      太傅看着公孙弘眼中风云涌动,笑道:“丞相大人已经封侯,何须射爵啊。”他在心里暗笑,且不说陈掌的屏风已经过了时候,单单当着中央官署上百官员的面等同于行贿丞相的行为,是个脑子清楚的人都不敢要这个东西,不过,陈掌你的立场大家已经看到了,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见好就收吧,最好能配合着公孙弘演一场受教于丞相的好戏。千万别惹恼了他,不然下一个被谗而死的人就是你!
      陈掌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太傅你也有不聪明的时候啊!”太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个地位尴尬不被陛下所重视的大臣,自己没什么好畏惧的,他毫无顾忌的讽刺道,“怪不得太傅多少年只能做太傅,这幅图乃是寓意丞相大人将来爵位更高、富贵绵绵!”
      官署里的人听了这么狂妄的话下巴几乎掉在了地上,就算是大将军卫青也对太傅恭恭敬敬,你个大将军的姐夫算老几,敢和太傅叫板。大家偷偷看着光禄勋有些愤怒的脸,他是太傅举荐的官员,手下光谏大夫就五十来个,而且大部分都是太傅的学生,别的官署里还散落着不少太傅的门生旧友,更别提未央宫旁待诏处的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文人士子了,一半人出动参他一本就够他受的了。
      太傅和张汤交换了一个恶毒的眼神,然后转过脸宽厚的对大家笑笑,望着公孙弘不说话。公孙弘知道陈掌今天得罪的这个人可不好惹,但又不能让陈掌太难堪,太傅要收拾他根本不用动手,自己可不能稀里糊涂的替太傅捉刀。如今的陛下不是文帝,卫家又几乎一手遮天,贤相陈平之后倒真不怕,可惜他还是卫青的姐夫,自己又不能上演当年申屠嘉斥责邓通的好戏,也只好让他全身而退了。公孙弘突然笑了起来:“詹事大人的‘心意’老夫领了。”他特意强调了“心意”这个词,面对着这个政治投机者,公孙弘知道他想要什么,不过是让大家看清自己的立场,不!也许用意更深,他大概代表内朝的卫氏集团表明自己的立场,内外两朝难道他们都想控制住?公孙弘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在把卫氏往死路上逼,蠢货!他温和的笑笑说道:“只是老夫素不喜这些东西,大家经常谬赞老夫清廉,那詹事大人不妨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成全了老夫这个虚名吧!”说着,转身往丞相府走去。
      话已至此,陈掌知道那个心意代表什么,但是显然公孙弘并没有把他的心意当回事,他也知道不可能强求公孙弘收下这面屏风。他转而求助似得望着张汤,只见张汤拱手对太傅微笑道:“老师,这边请,学生有几个问题要请教老师!”说着和太傅转身走向廷尉署,周围的官员让出路来,对着太傅纷纷拱手微笑称“老师”。大家默契的一笑转过脸挑战似得看着陈掌,一方面为太傅挣回了面子,另一方面维护了中央官署的尊严,杀了陈掌的锐气,免得他以后又在中央官署仗势欺人,三公九卿没有他陈詹事能够羞辱的。陈掌这时才领教到了两朝老臣的厉害,知道自己得罪错人了。
      大家都用耍猴一般的眼神看着他,只是陈掌不知道太傅和公孙弘都把话往轻里说,把心思都往深里想,若是揭开他们的后脑勺让陈掌看一看他们刚才在想什么,只怕他哭都来不及。
      就在陈掌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时候,只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怒喝道:“把詹事大人带出来!”
      “诺!”几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回答道。
      陈掌回过头只见霍去病大白天举着火把带着禁卫军一脸阴沉的走了过来,李敢和高不识架起陈掌,快步往出走。陈掌一边挣扎一边喊道:“霍去病,你干什么,我可是你母亲的丈夫!我的屏风!屏风!”
      霍去病走上前一把火点了屏风,刺鼻的气味和黑色的浓烟让各官署的人缩回了屋里,关上了窗户。没有人再围观了,公孙弘也已经走进了丞相府关上了门,霍去病扔掉了火把,紧紧的抿着嘴走出了中央官署。
      禁卫军把陈掌拖到了僻静的西安门旁,他跳着脚愤怒的指责着霍去病私自烧了他的屏风,让他在所有官员面前颜面扫地。
      霍去病冷冰冰的打断了陈掌的喋喋不休:“詹事大人以后要去中央官署丢人,请先想想卫家。舅舅在朝中小心谨慎,为人谦虚宽厚,姨母贵为皇后温婉柔顺,母仪天下。而你却向丞相行贿,对老臣不敬——”
      霍去病还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陈掌吼断:“你知道什么,我这也是为了卫家,我们也是为了你将来能仕途顺畅!”
      “我的将来不劳詹事大人费心!舅舅的现在也是浴血奋战拼杀而来的!大丈夫岂能依靠裙带关系飞黄腾达!”霍去病的眼里带着愤怒。
      霍去病见他还要说话,转身就走。陈掌觉得他刚才的话是在侮辱自己,他快跑几步追上霍去病拦住他,横着眼睛质问道:“你刚才是在骂我吗?”
      霍去病冷哼了一声,看都不看他的脸道:“就算是吧!”
      陈掌没想到他会自己承认,一时间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霍去病一把推开他径直往前走,陈掌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追着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宝剑出鞘的声音,霍去病猛地转过身用剑指着他的鼻尖,紧绷着嘴唇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因为你的愚蠢而给舅舅或者卫家招来灾祸的话,第一个要杀了你的人就是我霍去病!我说到做到!”
      陈掌突然觉得头上轻松了一下,只听得咯啷一声,他顺势往下一看,嘴唇便止不住的哆嗦起来——他的冠被霍去病削掉一半,掉在了地上。

      霍去病带着禁卫军走向北公车司马门,准备回营里。上午处理陈掌的事情已经让他身心俱疲,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也许只要丞相和太傅不记恨不向陛下汇报,其它的官员也许就能把整件事当成一个闹剧来看了。就算有人真的多此一举,自己也做出了及时的处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母亲也不劝阻一下陈掌,别人说陈掌行贿都是小的,要是说卫家如何如何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宫门口停着一辆车,公车司马令正在检查着他们出入的证明,车门突然打开,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女孩从车子里站了出来,微笑的脸迎着阳光,白皙的两颊晕着淡淡的粉色,那笑容宛如长安三月明媚的春光,阳光的华彩仿佛在她身上流动着。
      霍去病看到了这个熟悉的身影,脸上浮出了淡淡的微笑,是子合。
      子合站在车上远远的看到了他们,冲他们挥挥手高声道:“三哥!侍中大人!”
      霍去病他们聚拢过来,看着车上的子合问道:“你怎么来了?”
      “是皇后娘娘让我过来的,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子合疑惑的问道。
      几个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霍去病看着子合有些担心的脸,微笑道:“姨母专门请你来自然不是什么坏事了,别担心。”
      子合看着霍去病,认真的点了点头。
      “去病这话说的对,皇后娘娘亲自请你来自然是好事了。”众人身后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女声。
      大家闻声转过身,只见不远处一辆车里下来了一个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女子,她缓缓的走到众人面前。
      霍去病和李敢等人立刻拱手道:“舅母(平阳公主)。”
      子合站在车上,连忙低头拱手道:“子合拜见平阳公主。”
      平阳抬起头迎着阳光,手搭凉棚看着急的涨红了脸的子合,笑了起来:“快别多礼了,站这么高,小心摔了胳膊腿。”
      霍去病伸出手示意子合拉着自己下车,子合见状微微一笑,将手放在霍去病手心,借着他的力跳下了车。霍去病觉得自己心上仿佛有一根羽毛轻捷的滑过。
      平阳公主看着两人颇有默契的动作,轻笑了一下问道:“这姑娘就是太傅大人的孙女吧?”
      子合低头回答道:“小女的祖父正是太傅庄少卿。”
      平阳公主赞赏的点点头,道:“我以前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只道是别人少见多怪,太傅家的闺女又不比别人多了鼻子眼睛,今日见了才知道太傅大人竟捂着一颗明珠,难怪皇后要见见了。”
      霍去病转过脸看了一眼低着头脸微微泛红的子合,对平阳道:“舅母,我们还要赶着回营中,那就有劳舅母带着子合去见姨母了。”
      平阳对着子合笑道:“你看,去病都下逐客令了,咱们别理这群不知好歹的臭小子,还是有个闺女贴心。咱们走吧,皇后可等急了。”
      听了这话,子合冲霍去病笑了一下点点头,跟着平阳公主走进了宫门。
      霍去病看着子合远去的背影,浅笑了一下,赵破奴和李敢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霍去病仿佛有所察觉,回过头骑上马问李敢道:“子合的父母和叔父都已经辞世了吗?”
      李敢惊讶道:“大人还不知道?”他看着霍去病等答案的神情,骑上马凄然一笑道:“也对,从来都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孔子第十三代后人孔安国含笑站在承明殿高台上看着下面年轻而认真的面孔,他们明亮的双眼分明在告诉自己他们是那样的渴求着知识。孔安国还记得四年前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肥沃的齐鲁大地上,成天吵着要扩建住宅的鲁恭王一时兴起把自己的新宅的府邸范围画到了孔氏家宅的旁边,一个家奴拆墙时不小心捣坏了孔宅的墙壁,却意外的发现了用蝌蚪文写成的《论语》《孝经》和《尚书》,鲁莽却不鲁钝的鲁恭王将这些书简全部还给了他。自残暴的始皇实施惨绝人寰的焚书坑儒之举后,多少年来,儒生都以为孔氏典籍就此失传,没想到老天有眼,先是董仲舒谏陛下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后便有鲁恭王坏孔宅墙壁而典籍出,此乃天意,是天欲兴我孔学。
      刘彻听说以后,专门派人前来请他带着竹简到长安让朝中的大臣们都看看。可惜拿着竹简的大臣却无人能识得上面写的什么,自己却因为家学渊源将这些蝌蚪文悉数译出。
      这些古文典籍与现在流行的靠文人士子回忆写下的经文典籍大致相同,但还是有所差别。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死守着那些古文反对经文,“微言大义”——这些经学的拥护者人永远都不明白自己是那样的渴求贴近最真实的孔子的思想以至于差点被人说成是抱残守缺。
      四年后,刘彻一道圣旨任孔安国为博士在以讲授礼教而著称于世的承明殿讲授古文《尚书》,以便更多的学子能够领悟孔子最本真的思想。孔安国沉醉在和孔子以及他的学生的精神交流中,闷热暑气和单调的蝉鸣丝毫没有打搅到自己的兴致,还有什么比徜徉在那些典籍中更惬意的事吗?“噫,吾将曳尾于涂中!”孔安国没来由的想起庄子的话,脸上浮出微笑:噫,吾将曳尾于书中。
      他的目光投向了承明殿东面大约三百步之处的石渠阁,那里是大汉经学的研究中心,多少经学大师曾经汇聚于此共襄传播经学之盛举,而如今传播古文尚书的重担就落在自己肩上了。这五十个弟子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他们聪明、上进、刻苦、勤奋,古文尚书兴盛的希望就在他们身上啊!
      安静的承明殿里只听到自己朗朗声音回荡在大殿里,为自己的形象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威严。就在自己讲到兴头上时,门口却突然闯入了一个腰别战鼓的人,这人脸色微红,似乎喝醉了酒,衣服有些凌乱,他一进来看见这么多人都停下来看着他,变得更加兴奋了。只见他一蹦三尺多高伴随着“呀”的一声高喊,差点把孔安国手里的竹简吓掉。
      那人开始用双手擂着战鼓,鼓声隆隆,他半吟半唱道:“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圮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孔安国和弟子面面相觑:这是个什么说法?
      这人似乎还嫌不够带劲,又蹦到几案上,喘着粗气道:“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故将通于九变之地利者,知用兵矣。”他脸上浮出疯狂的笑,单腿立在几案上转了一圈,五音不全的接着唱道:“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变之术,虽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
      承明殿里所有人惊讶着看着这个人一边擂鼓一边背着《孙子兵法》,而他们的老师孔安国似乎已经被眼前的情况弄懵了,连阻止也不阻止,只是看着这个人近乎癫狂的表演。
      大家交头接耳的互相询问着宫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存在,有见识广的便道:“这是东方朔,据说是个狂人。当年给陛下上书的时候用了竹简三千片,两个公车令才勉勉强强的把他的奏章抬进大殿。”
      大家听了这话眼里既有惊讶也有理解,这个行为配狂人的称号倒真不虚妄了。
      “哎呦!大人,您怎么在呐!”一个宫人尖着嗓子匆匆忙忙的走进了承明殿,看到了孔安国连忙行礼道,“博士大人,这位是侍郎东方朔,他有时候行事就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您千万别见怪。”
      孔安国点点头,笑道:“早就听说他的大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宫人抱着东方朔大腿把他从几案上拖下来,他嘴里依然含糊不清的背着兵法,孔安国上前对宫人道:“公公,不必拦他,让他背就是!”
      宫人艰难的拖住正抱着鼓挣扎的东方朔,道:“大人您有所不知,侍郎大人击鼓背兵法可达二十二万言,只怕您今天什么都干不成了,石渠阁那边的人就吃过他的亏。”
      孔安国有些惊讶又有些佩服蹲下来,看着东方朔散乱的目光,轻轻的笑了起来。
      东方朔看到了孔安国的微笑,便把鼓扔在一边,抓着他的袖子道:“改日,改日我和你论议!”
      “好!”孔安国朗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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