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风契》乌十八

6、更新

　　躲过这行人，白鹭带着风茫寻了处荒庙。
　　小风被吓得不轻，对着面前猎猎烧着的火堆发呆，白鹭再次握住他的时候发觉他还在颤抖着。白鹭想要安抚他，嘴唇微启，刚要出声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
　　“那些人，是谁？”
　　被握着的人平静了下来，宛若恍然间顿悟。
　　“从他们的穿着来看，柳氏为首，还有些小喽啰。怎么？你不清楚是谁在找你？发生了什么？”
　　白鹭近半年都在荒山野岭游历研习草药，尚未关注过几大世家的事。何况一直以来几家间鸡毛蒜皮的小矛盾都存在着，她以白家人少低调为由谢绝了众多往来，自己也就未曾参与这些，自然无从得知。
　　于是，这一晚，风茫第一次向白鹭说了实话，把自己知道的，看到的，猜测的，不假保留全部袒露给了她。

　　破败的木窗外，夏夜的暖风伴奏着蝉鸣，熠熠星空下萤火虫从矮矮的草丛上略过，一些都那么静谧美好。
　　白鹭却在火堆旁听出一身冷汗。
　　她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见这个少年就生出了保护欲，也大致猜出了风茫这辈子都猜不到的秘密。只是她选择了留给自己，希望能让这个孩子在年少时过得更无忧无虑。
　　白鹭看到他眼里的不甘和倔强，不过没看到他在身下攥紧的拳头。

　　次日清晨。
　　“难怪你徒步，原来你是要回明州找回自己的剑啊，”白鹭轻拂垂到眼前的枝条，“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人留守在明州等你。”
　　风茫想过，但是他还是准备铤而走险，“我的剑距离聚灵只差一成不到，怎么也要尝试一下。它肯定也想我了。”
　　“哈哈哈，好，知道了。”白鹭被他逗笑，效仿他，抬起右手的瞬间呈出白鞭，对她说道，“昨天委屈你了，小风身上臭臭的吧！”
　　然后凑到鼻尖，装模作样闻过，对风茫说，“嗯，都被你染臭了。等会儿找个地方给她洗个澡。”
　　“白鹭姐姐！”风茫气不过，叉起腰甩着后襟跑开了。老远后，左顾右盼半天，回头大喊，“姐姐，姐姐！前面有个水潭！”
　　白鹭噗呲笑出来，刚赌气的是他，现在扭头就忘的也是他。真像个三岁孩子，让人不禁想要逗逗他。

　　“姐姐，她叫什么呀？”风茫凑近白鹭，端详着她擦拭白鞭的样子。
　　白鹭坐在岸边一块巨石上，没有回应他，“伸手。”
　　风茫乖乖伸出双手到她面前，被塞了块软布，“你去帮我把它打湿，不然擦不干净。然后我告诉你她的名字。”
　　风茫接过，蹲到水边。软布才刚触到水面，他就被白鹭从后方踹了一脚。
　　“啊！”风茫扑腾了几下，结果发现岸边的水还不及他膝盖深，又气愤又羞愧，“白鹭姐姐，你欺负人！”
　　“我要是不踹你下去，你小子还当真能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你以为仙子就不需要沐浴吗？快洗！”白鹭收起白鞭，风茫这才明白，原来这姐姐真的在嫌弃自己！
　　反正也下水了，他便三下五除二把衣物褪干净，甩上岸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好久没有下水玩了，风茫想着，在水潭里游了个痛快。最后游到僻静的角落开始“搓泥”。待他被风吹得冷飕飕，出水上岸准备穿衣的时候，发现白鹭已经把他的衣服都洗净还顺手“烘干”了。
　　“我洗了这么久啊？”风茫套上香喷喷的外衣，深吸一口气，发出幸福的感叹。
　　“是你玩了这么久，”白鹭依靠在石头上，踢着脚边的石子，“我在周围兜了一圈研究了一圈你还在那边搓呢。”
　　抬手使劲捏了下他的脸蛋，风茫“啊哟”一声。
　　“不错，现在终于能看出来你长什么样了。” 白鹭不住点头，捏着风茫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心生一计。

　　风茫被摆弄了半天。
　　“姐姐，你要干嘛？”
　　“姐姐？你拿簪子做什么？”
　　“姐姐！你怎么拿姑娘的外套出来了！”
　　“姐姐！姐姐！”

　　“好了！你去水边照照！可不许动我的杰作！”白鹭尾随着风茫犹豫的步伐，走到了水潭边。
　　风茫瞪圆了双眼，这！这不被打扮成了个小姑娘吗！
　　“姐姐！”风茫站得溜直，气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这让白鹭更满意了。“对！就这样。声音高一点，软一点，听起来才像女孩子。”
　　风茫一脸无语，伸手去拔簪子，被白鹭啪的拍了下去。
　　“别动！”白鹭恨铁不成钢，恨娃不懂事，“我带你回汪家，一个男孩子跟着我会让他们怀疑的。何况，你不怕别人认出来你？”
　　风茫思索片刻，想明白了。于是乎只好吃瘪，心甘情愿做个女娃。
　　“那我叫什么？”风茫手指缠了几圈胸前的发带，委委屈屈。
　　“嗯，你叫白桃吧！”白鹭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怎么给我起了个水果的名字！”
　　白鹭的右手袖口露出鞭子，“跟她同名你不高兴？而且，我特别喜欢桃子。”
　　风茫开心了，笑嘻嘻踩着小碎步跟了过去。

　　终于到了汪家主峰下。
　　白鹭看到旁边的小 “白桃”还在呆头呆脑地朝前奔，拦住了他。
　　“怎么啦？姐姐？”白桃细着嗓子，娇滴滴发话了。
　　一片轻薄的白纱系了上来，遮住了半张脸。白鹭嘀咕着，“还是太扎眼了。”然后搞出两顶帷帽，两个人都遮了个严严实实。随手一挥，下了两道临时结界。
　　“好了。”
　　“姐姐你害怕被人认出来？”
　　“怕你被认出来。”
　　“我都这样了，认不出来了。”桃桃瘪嘴。
　　白鹭心想着，才不是怕被认出来，是怕你被人看上，万一这傻孩子被拐走了怎么办！

　　风茫谨遵教导，跟紧白鹭，小心翼翼，默不作声。
　　午后，两人进了汪家主殿。目光所及处一片狼藉，穿堂的风中还残存着血腥气。地面是拖过的，但还留有极浅的棕色轮廓，一个叠着一个，大大小小遍及地砖，形成了诡异的布阵。
　　白鹭脑中复原了当时的场景，被柳家众人的暴戾残忍所震撼。
　　帷帽下懵懂的“白桃”没能意会到这些，还在四处查看着寻找自己的剑。搜罗了一圈，这才想起哥哥兴许把剑收进了藏品阁，那里只有汪氏族人知晓，在后院的书阁地下，异常隐蔽。他向白鹭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主殿，走向后院。

　　穿过花坛，书阁坐落在东北角的高大围墙角落，后身紧贴龙角崖。
　　门已经半挂不挂，里面被翻得七零八落。竹简和册子被四处扔开，架子空荡无物。但值钱的瓷器和物件还都在。来者不像是趁乱抢劫，更像在寻什么东西。
　　“确定你的剑在这里？”白鹭再次传送了“实时灵力信息”。
　　“应该在。我感受到了。在下面的藏品阁。”
　　“这还有地下？”
　　“白桃”向西南角一处地砖探去，挪开了几本砸在上面的书，在一边的中央踩了一脚，机关开启，地砖弹开了两指的宽度。掀开，钻了进去。
　　还没来得及提醒紧跟在身后的白鹭，就听见嘭的一声，白鹭万分“警惕”地把砖拉下来，扣得严丝合缝。
　　“你家这藏品阁有后门的吧？”白鹭问，被回了句非常冷淡的“也许会有”。

　　处在地下的藏品阁光线昏暗，却有一处不同寻常的明亮，白鹭好奇地走上前，才看到原来是一颗五寸左右大小的夜明珠。
　　“这个不错！拿来照亮吧！”白桃撩起帷幔，眯着眼睛说，“太黑了。”
　　白鹭左右不清楚布置，就甘心举着夜明珠充当人肉“火把”。借着这明珠约莫几尺的照明范围，两人开始搜罗。
　　对着只蓝孔雀，小桃解说道，“这是我哥打猎时不小心打死的，这颜色多好看！我心疼，缠着我哥哥把他做成了标本。”
　　绕到另一边架子，拿下只玉罐子，打开之后笑得露出了后槽牙，“哈哈！姐姐你看！这是我从小掉的乳牙，每一颗都收着呢，刷得干干净净。你看！白不白！”
　　走到另一侧，整整齐齐地摆着五个大箱子，全都上了锁。箱子看来颇有年头，表面却只有层极浅的白尘。
　　小桃的声音落寞不少，“这几箱是我爹娘的遗物，在这放了十几年了，我和哥哥每周都会过来打扫。就放在这里吧，等躲过这段时间总有机会回来的。”
　　白鹭似乎听到了他心里叹的一口气。

　　“拿到剑以后，你打算怎么办？”白鹭试探着问，她心里料想到也许他谋划了些什么，但不希望这是单纯的他会做的决定。
　　小桃身形一滞，大步走到前方巨大的帘布前，掀开。
　　果然，他的“云宿”果然在这里。
　　下面一层架子上放着本枯黄的薄册，边角上甚至还有几个小霉点子，内页却有几张被撕掉了。拿下云宿，还顺手把册子揣进了怀里。

　　云宿出鞘，剑气逼人。再次持剑的这一刻，风茫看上去异常高大，气场极强。
　　“目前的决定是，先走出去再说。”放下帷幔的风茫如是说。

　　转了一圈，找到了好多年没钻过的另一个机关。北侧墙上一人大小的框线里是颜色深一点的砖，下面有两个小小的石雕。同时向内轻转两个石雕，砖门微启。
　　“这是个山洞，我还很小的时候发现的，从这里钻出去跑到后山，错过晚饭还被我哥暴打过一顿。”风茫想起当年，想起那时还遇到过一个人。那人在自己记忆里始终是道模糊的背影，修长清冷，走得无比淡然。
　　风茫抬手，右边掌心的那道痕迹消失多年了，但是血液里，还存着有关那人的记忆。可是，他却在没找到过。以现在他的身份和遭遇，想再遇到那个人，被尊敬被友爱，大抵都是奢望。

　　待他们从后山出来，已是黄昏。
　　风茫踌躇满志，这近一个月白鹭带给他的不仅是帮助，还有家人般的爱和呵护。在他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白鹭给了他希望，带他走出困境。他不忍心直接提出分别，但等到下了这山，离开明州，自己便再没有理由缠着她闹了。
　　白鹭眺望天边，粉紫的云边镶着金色光芒，回神看到神色黯淡的风茫，安抚道，“怎么了？难过了？”
　　“丹青姐姐，我……”

　　话刚准备说出口，两人被远处一声气壮山河的大喝震慑住，“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