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风契》乌十八

5、白鹭

　　一众喽啰消失在目光尽头后，莽风被放开了。
　　这位女子看起来年纪并不小，但却有张略显稚嫩的娃娃脸，让人莫名亲近。身着鸟状暗纹素衣，背后一个小巧的背篓，里面影影绰绰看出有些新鲜的草药。
　　莽风开口道谢，对方微微颔首，笑起来两颊陷下浅浅的梨涡，格外引人注目。
　　“姐姐，你这是在采药？”
　　“没错。不过，我这年龄恐怕当不起你这声姐姐。你就和旁人一样唤我丹青散人吧。”
　　“丹青散人？啊！”莽风一声惊呼，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前就是传说中的洛阳白家白鹭白家主，“我我我……风茫拜见丹青散人！”
　　随后就要行大礼，白鹭赶紧扶上他的双臂，“不必不必。我只是个小小医仙，你不必拜我。”
　　汪莽风边看着“神仙姐姐”傻笑，话都不会说。白鹭这才问他，“你个傻孩子，这是遇到仇家了？怎么不知道要躲远些？”
　　莽风悻悻笑起来，“这不是以为他们不会察觉到的吗，嘿嘿嘿。”

　　要说白家，最为特别的世家非他们莫属。
　　纵览中原一带的所有名门世家，白家行事风格低调个性，所擅秘术异常奇特，家主为人品行亦是。
　　从遴选门生的规则便可窥视一二。凡是意欲投靠的门生，必定要在白家仙界外耐心耐劳采上白家先人种下的几味药材，炼制五日后呈上，若搭得上成功的标准，才是合格，算敲上了白家的门。而后入了门，不定期进行技艺切磋，连续两季垫底的门生不再具备入堂听学的资格。敲门规则本就让些个散民敬而远之，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规矩更是使得白家弟子数量最少最精。
　　白家以医术闻名，有一套完整但封闭的体系，该体系只有白姓人得以亲传，而更玄妙的是，白姓人均为女性，她们是如何下生的，始终是个迷。有的猜白家仙界内有送子泉，有的猜白家所谓的白姓人其实是家主亲选的弟子，还有些奇思妙想的谣传白姓人是白鹭化鸟从各界叼回家的……
　　近两年白家突然名气大涨，只因坊间传出了些不同寻常的谣言，让世人对白家家主的“为人品行”产生了臆测。传闻说，丹青散人恋上了不该恋的人，被男人伤透了心，生了癔症，誓要除尽洛阳一带的男人。这谣言传播范围甚广，连最为南边的梁家都知晓个大概。
　　而事实真相并非如此。白鹭只是在半月内劝导遣散了所有男性弟子，后定下非女子不收的规矩。称为遣散，实为退隐，这些选择退隐的男弟子仍可随时向白家请求支援帮助，并不算恩断义绝。由此，散去的弟子大多对白家对白鹭依然抱有师生情义，表示对白鹭的理解和支持。这一事件的个中原因只有白家众弟子知晓，于是被人恶意散播了谣言。
　　能成为白家的家主，白鹭自然亦是格外的妙，她的妙有两个极端。没接触过她的人，都认为她是个饮霜餐露的世外高人，不理世间事；所有接触过她的人，却无不认为她和蔼宽厚，仁善慈悲。

　　对白家的事，莽风比普通人了解的多些。源头在于他哥汪莽天的随从陆擎。陆擎三年前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扒进了白家的师门，学业不精反倒生出了龌龊心思。他死命纠缠白家名望最重的大弟子白洁，还玷污了她的师名，被白家上下不齿。白鹭采风归家后盛怒，随即将陆擎逐出师门，在整个洛阳下了针对他的结界，因此才发生了被传 “荒唐”的行为。
　　而这陆擎被逐出师门后，一路南下寻来了汪家，终于被汪莽天这个“伯乐”识得了。
　　莽风从小一身正气，听了这些更是打心底厌恶陆擎，从没正眼瞧过他，能避而不见就避而不见，所以陆擎入汪家一年的时间里，统共也没跟汪莽风打过一个完整的照面。

　　对白鹭崇敬万分的风茫瞬间成了小迷弟，而白鹭也对这个在山里“捡到”的孩子万分怜悯。风茫告诉白鹭自己要赶往明州附近“探望兄长”，白鹭表示近期明州附近不太平，杂人乱窜，容易被误伤，决定一路陪着他。风茫像是个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在这几日里被白鹭宠回了汪三岁。

　　“丹青姐姐！你看你看！”风茫趁白鹭不注意，窜到了树上，够上旁边农户家里的葡萄藤，摘得一串，肆意笑着摇着让白鹭看。
　　“快下来，怎么像猴子一样调皮！” 白鹭莞尔，低声说，“那还没熟，你摘它做什么！等下被发现了我看你怎么办！”
　　风茫跳下来，手里捏着那串葡萄，略硬的果子泛蓝绿色，还着着层白霜。
　　“那我们快走，快走。”风茫拽着白鹭疾行。
　　农户听到“嘭”的跳树声跑了出来，透过栅栏看到“偷果贼”风茫，却没来得及喊出声两人就跑远了。

　　“啊！好酸好酸！”风茫龇牙咧嘴，丢掉了那串葡萄，在屁股上抹抹手，砸着嘴，“怎么还这么涩！”
　　白鹭摇头笑他，“都说还没熟透，你要是想吃再等一个月。那时候啊，葡萄就都熟了。”
　　“再过一个月……都过了中元节了啊。”风茫小声嘀咕，他不敢想以后。等拿到剑以后去梁家，不知道中元节前能不能顺利赶到江州。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风茫扬起笑脸，“丹青姐姐，我们明天能进明州地界吗？”
　　白鹭抬眼瞧向树梢，又凝神探了一下，“我们已经到明州了。一定要再谨慎些。你哥哥具体住在哪里？”
　　风茫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啊！就是在那个！叫什么将军山，还是将军岗的！在那附近。”
　　为什么是将军山呢？将军山是当年埋葬父母的地方，是风茫熟悉的，所以脱口而出。他想着反正白鹭不熟悉明州，自然不会知道将军山就在汪家主峰隔壁。

　　白鹭一听这个名字，便意识到自己被风茫诓了。最初她探到风茫有一定修为时还没有在意，只想他也许是从某个小家逃出来的。这将军山虽不是人尽皆知，但各大家主还是有所耳闻的，将军山作为汪家副峰，若非汪家中人绝不会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将军山上葬着汪氏夫妇，据说还存有剑术碑文。白鹭揣测着，风茫若知道这副峰，是汪家人没错。那他为什么会在明州外，还要急着赶回明州呢？
　　一个答案旋即出现。

　　白鹭长叹了口气，扶上风茫的肩，“你小子，隐藏挺深啊。”
　　风茫听出白鹭的语气不同之前，还同时感受到一股灵力倾注在肩上，于是他铤而走险想要躲开。却突然被白鹭一招白鞭绕在了腰上。
　　“别闹！”白鹭拉着鞭子带他跳进了两丈外的灌木中，捂住了风茫的嘴，“别说话。”

　　白鹭的探听能力在各地的采风中修行得极高，三里附近的异动她便可提前探听到。更不要提一群血气冲天的人，那股身上沾染的腥气老远就散了过来，对于气味分外敏感的白鹭说话间就有察觉。随后更是感受到灵气波动，便赶紧隐藏起来。
　　还有些距离，白鹭便用白鞭禁锢住风茫，然后施咒将两人所处方圆一丈内禁闻禁听禁视，最后还补了一道临时结界。风茫不安分的扭动着，发现白鹭表情严肃便不敢作声，看她加紧施咒的样子明白了一定遇到了大麻烦。
　　虽然已经施下了禁听，白鹭依然准备用稳妥的方法和风茫交流。
　　于是下一秒风茫十五年来头一回收到“实时灵力消息”，吓了个机灵，才明白是白鹭在跟自己说话。
　　“小风，那群人刚从汪家搜山过来，是来追杀你的。别怕，有姐姐在。”
　　风茫的眼泪突然不争气的滴了下来，这个月来，无论遭遇了什么，他都还能保持着阳光积极，却在感受到关怀的这一刻哭了，这份关爱来自这位众人口中不问世事性情凉薄的白家主。

　　一炷香内，一众刚屠遍汪家的“忠义之士”抵达，却依然没有放过这片老林。若不是白鹭的结界在，风茫连今日都活不过。
　　白鹭感受到怀里的孩子颤抖着，自己的衣衫被他的眼泪浸湿了一片，却没有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许久没有生出的情愫迎上心头，她把风茫抱得更紧，左手死死护着他的眼睛。

　　然后，柔柔的，一遍一遍的，跟他说，“不怕，姐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