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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   四、

      冬日里慕容府事务繁多,慕容老爷因此多放了几天假,慕白便也多了些时间看思明习武。

      话说思明这两天正学着一个南派棍法的套路。

      近日姑苏老爹不知道怎么回事,教授的时候频频出错,一会儿把劈花教成撩花,一会儿又少了一个剪棍,小思明板着脸孔僵直着身子,学得更加艰难。

      这套南派的棍法是慕白早就偷偷跟着大师兄学得的,才三天就练得很熟了,因此她作为一个心痒难忍的旁观者,看着思明了无生气的招式,便有些着急上火了。

      慕白忍不住插嘴:“爹!又错了,是过头横扫!”话刚出口便有点后悔。

      好在姑苏老爷不过含糊地应了一声,也没有追究。

      慕白侥幸之余,心里愈发奇怪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爹,你怎么啦?”

      她爹边皱着眉头虎虎生风地舞棍,边心不在焉地说道:“没怎么,没怎么。”

      大概是年关了,家里杂事太多,老爹也有些乏了。

      正月的十几天更是不用上课。姑苏府上未曾置办什么宴席,走动的人也没几个,慕白乐得清闲,四处胡闹一番,过得神仙般快活。

      只是这神仙般的好日子轱辘辘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上元节,慕白便开始愁眉苦脸的,只因想着马上又要念书了。

      可就在上元的这一天,姑苏将军做了一件颇为神勇的事情。

      这天早晨,他老人家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去了一趟宰相府,亲自去给女儿说婆家去了。

      姑苏老爷的原话是这样的:“慕白的名字里,恰有个‘慕容和’的‘慕’字,岂不是天意么!”

      这话说得,其实非常可笑。

      且不论这慕白的“慕”和慕容的“慕”字之中,究竟存了多大的关联,仅仅凭着这丝牵强的关联,慕白也可以嫁给慕容家的任何一个了,怎么就非得是老七慕容和呢?

      可姑苏老爷实在是个没念过书的,光是这条理由,就够他思虑数个月了,以至于近来神思恍惚的,连小儿子的武学教业都差不多要耽搁了。

      然后便有了开头慕容和的那句有些毒辣的话:“谁要娶姑苏家那个肉丸子?上蹿下跳的,没个女人样。”

      其实这话不是当面说的,是恰逢杨崇敏带着那本借慕容七的《风月赋》作序的闲情集子,领着外甥女儿来拜访,被欧阳九听到,拿去问慕容和的。

      自然而然地,慕容和的话原封不动地传到了姑苏慕白的耳朵里,便导致了她那一场号啕大哭。

      慕白坐在老桃树上,哭得骇人又凄惶,差不多半个时辰下去,嗓子眼都冒烟了,正抽抽噎噎之间,忽然听见下面有人叫:“姑苏慕白!”

      慕白闻声止了哭,低头看去,原来是那推波助澜者欧阳九。

      慕白没好气:“干什么?”

      欧阳九神气活现地昂着头说:“你下来。”

      慕白说:“我不。”

      欧阳九气慌慌地去撼树,奈何这老树丝毫撼不动,只得悻悻地缩了手,继续嚷道:“你下来不下来?”

      慕白偏不,红肿着一对眼睛坐在树杈上,夸张地摇荡着一双小腿儿,很是欢快。

      于是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大半个时辰,直至慕白脸上的眼泪都干了,皱巴巴地粘着,好不难受。

      “慕白。”

      慕白一偏头,就看到了大师兄裴秋。

      欧阳九见状,遂命令裴秋道:“喂,我也要上去。”

      不过裴秋只向慕白抬了一只手臂,慕白双手撑着借力一跃,便跃到了大师兄的背上。

      欧阳九气结:“你是哪个?竟敢不听本公主的话?”

      裴秋淡然道:“裴秋是姑苏府上的人,公主请便。”他稍稍欠了欠身,便背着慕白回府去了。

      慕白哑着嗓子嘶嘶地笑,扭头看见欧阳九气咻咻戳在那老桃树下的样子,觉得异常解气。

      裴秋边走边嘱咐道:“别出声了,仔细嗓子。”

      不过慕白回到自己家中思前想后,仍然沮丧万分,甚至连晚饭也没心思吃了,这倒是前所未有的。

      姑苏老爷毕竟心里存着愧疚,派丫头去慕白的房里摧了一趟又一趟,甚至裴秋亲自在门外喊了两回,慕白仍是把嘴巴撅得老高,愈发不想动弹。

      后来思明说话了:“由她去呗,又饿不死。”

      于是慕白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居然开始有点伤情了。

      姑苏大小姐的梳妆台向来十分简单,连铜镜也不曾配备一个,只搁了个双层九子漆奁,也是很久以前慕容家的大夫人送的,里头镊蓖梳茀拨丝绵粉扑金箔花钿等各样精巧物什一应俱全,慕白却从来没有用过,只不过初得时拈了少许花椒香草之类的放到鼻子跟前嗅嗅,又搁回去了。

      梳妆台临着窗子,望出去正好是那株孤独的老桃树,欧阳九早就不在那儿干生气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慕白没吃什么东西,下午又大规模地号啕了一番,此刻便觉着饿了。

      要知道平日里慕白嘴馋了些,往往挨不到肚饿的点,便已经十分自觉地抓了东西来啃了,因此像这样饥肠辘辘的机会,确是非常难得。

      胃里温钝钝地烧了一会儿,慕白软软地趴着,竟然觉得异常地神清气爽,头脑清明。

      忽听得外头好一阵噼里啪啦,慕白惊醒,站起身来往外跑,恰在廊子里撞到个端盘子的小丫头,便问她道:“怎么啦?”

      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小姐,今儿是上元节,外头在放鞭炮,可漂亮啦!”

      慕白“哦”了一声,放慢脚步往前走去。

      这丫头定是新来不久,所以并不知道姑苏家的一个规矩。

      因为姑苏夫人的忌日恰是在上元,所以通常每年的这天夜里,姑苏府上的人是不出去逛的。
      连小寿星思明,都须得规规矩矩地待在府中,拜一拜亲娘的牌位。

      可是今年又不同些。
      慕白觉得自己好容易才恢复的欢乐心情,理应得到少许同情和宽慰,况且她寻思着,娘她老人家要是在天上看见,按说也愿意让她开开心心地过个上元节才是。

      可是姑苏老爷不允:“不合道理!”

      这时裴秋说话了:“师父,我带慕白出去吧,且散散心。”

      裴秋的话一向是有分量的,所以姑苏老爷只吹着胡子,没有说话。

      于是慕白的小嘴又撅起来了。

      思明在旁边冷飕飕地说:“慕白又不高兴了。”

      姑苏老爷考虑了一番,念及如今这局面,终归是自己行事不当,终于松了口:“半个时辰。”

      姑苏夫人的忌日虽不会大事铺张,可少了裴秋是断断使不得的,姑苏老爷便着了一个家丁,领着慕白去街上玩。

      那一日的花灯烟火和往年一样,自是十分漂亮的,人们提着花灯走在街上,个个喜气洋洋。

      可惜慕白不太会猜灯谜,只捡了张“大河没水小河干”,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才猜出是个“哥”字,得了一个小小的白兔灯,提在手中,幽幽地亮着,倒也可爱得很。

      只不过慕白更眼馋边上的一个猴子灯,做得活灵活现,比白兔神气多了,可是磨了老半天,人家都不肯把猴子灯换给她,甚至跟着的那个叫忠全的,掏出了足足二钱银子,出灯谜的老爷爷仍是连连摇头:“打灯谜不过就图这点乐趣,若是拿钱就买得,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慕白只得提着来之不易的白兔灯,略有遗憾地一路奔回去,心想要是带了思明同来,莫说这小小的白兔灯猴子灯绵羊灯,就是那威风凛凛的麒麟灯龙船灯状元骑马灯,准定也是不在话下的。

      慕白一路喜滋滋地思量着踏进了自家大门,异常热情地喊了一声:“思明——!”却迟迟没见那小子出来。

      姑苏府本来就人少,此刻却似乎更加冷清了,远远瞧见正厅里居然还灭了灯,黑黢黢的有些可怖。

      慕白提高了声音又叫:“大师兄——!”
      奇怪得很,裴秋也没有应声。

      慕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遂乖乖跟着忠全往里走,手里的小白兔灯影影绰绰地亮着,愈发地诡异。

      忠全说:“小姐且在这儿等会儿,小的去点一盏亮堂些的灯来。”

      于是剩了慕白一人在偌大的院子中央,哆哆嗦嗦地迎风立着,陡然瞥见台阶边上一个黑黑的影子,手里的白兔灯一扔,竟当即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得亏是练过些功夫的,慕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生生按捺住噗噗乱跳的心神,高喝一声:“那个是谁?”

      只见黑影动了一动,冷冷地发话了:“大惊小怪。”

      听着那声音分明是思明,慕白不由松了口气,走过去说道:“刚才叫你怎么不应!”

      一片昏暗中,思明的小脸甚是苍白,他抱着双膝蜷在角落,似是有些怔忡:“大师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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