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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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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期间还有一件事,让慕白觉着不太爽快。
慕容家的私塾里,多了一位小姐。
说起来,这可是位正经小姐,既不会爬树捉鸟也不会上房揭瓦,白白净净的,慕容家的人都唤她作九小姐。
起初慕白觉得眼熟,后来想起来,原来就是贵妃娘娘家遇到的那一位九公主。
慕容和姑苏都是复姓,九公主小姐便以为这样甚好,念起来响亮,又不失抑扬顿挫,遂很不客气地宣布道:“本公主要姓欧阳。”
于是便有了欧阳九。
欧阳九文采一般,长得却很水灵,说起话来双手捻着兰花指,十分娇俏的样子,对着慕容家的七个小子,按着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一溜儿地叫下去,慕容家那几位哥哥听了十分受用,凡事都会让着她些。
鉴于上回的牡丹宴,慕白并不怎么待见欧阳九,加之两人初次的交锋大致如下:
欧阳九捻着兰花指,歪着小脑袋脆生生地嚷道:“呀,你就是姑苏将军家的小姐?怎么这样胖啊。”
慕白不语,顺势把手中的一支狼毫笔很生猛地腾空旋起,然后更为生猛地用另一手去接,那支笔便干净利落地夹在了两指之间。
这一招耍得倒是十分漂亮,不过两人的脸上身上,都顺带着沾了不少墨水点子。
大眼瞪小眼,此番虽然没有吵嘴,却是暗暗地交了一回恶了。
起初欧阳九扯着尖细的小嗓子,竟然开始管慕白叫胖子,把慕白气得,差点一个旋风踢就蹬过去了。
像欧阳九这样,每日命御膳房做了迢迢地送来,只沾一点点的做法,自然是保持着娇俏玲珑的样子,丝毫胖不起来的。
两人翻天覆地地吵了一架,甚至出动了慕容家统共十几房的姨娘来调停,方算是偃旗息鼓了。
据说此事甚至惊动了圣驾,圣上他老人家亲自过问后,颇为严厉地责备了哭哭啼啼去告恶状的九公主,并命她好好地向慕白道歉;而慕白这厢刚咧着嘴笑完,回家却也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慕白满腹委屈:“是她先骂我的!”
姑苏老爷十分震怒,瞪着眼睛吼:“没个礼数!尽给我丢脸!”差点又一巴掌挥下去。
裴秋挺身挡在前面:“师父,慕白是不太懂事,可那位公主,话说得也实在过分。”
思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忽然冒出来,居然也在旁边悠悠然地接了一句:“不过仗着是个公主,太嚣张些。”语毕,又悠悠然地踱出门去了。
姑苏老爷哼了一声,悻悻地收了手道:“你!给我收敛些!”
自此欧阳九便得知慕白会功夫,再不敢冲她乱喊乱叫了,只是每日花枝招展地由十个大内侍卫护着来,又花枝招展地由那十个大内侍卫护着走。
据说欧阳九喜欢大排场,这样十个大内侍卫的阵仗,已算是极其低调。
譬如她在自己的宫中沐浴,花费便可超过普通人家嫁女儿,须得数十婢女侍浴,用的什么专门调制的豆蔻汤、露华白英粉、五蕴七香汤,还有一种膏散,说是七月七日取乌鸡血,和着三月的桃花末制成,涂了二三日之后,便可光白如素。
怪不得她看着如此粉嫩,原来花费了这些许心思。
慕白怀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暗暗地不屑着。
天气一日日地转冷,慕容家的小花园有些萧瑟起来,欧阳九却打扮得愈发花枝招展,“七哥七哥”地一叠声叫唤着,开始去缠慕容和了。
好在慕容和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欧阳九捻着兰花指凑过去一尺,他直着身子移开一丈。欧阳九一腔的热情讨了个没趣,不由臊得满脸通红:“慕容和,你躲着我干什么?”
慕容和偏一偏头,悠然自在地继续看书,头上玲珑的玉簪在初冬的阳光下,显得分外柔和细腻。
慕白在旁边翘着二郎腿看着,心理倒也平衡得很。
大概生来便没遭过这等冷眼,欧阳九反而愈发坚持不懈,日日盘桓在慕容和身边;而慕容和虽然不甚搭理,却也从来不说什么,只是依旧我行我素。
有那么一回,欧阳九跑到书房去找慕容和,见他桌子上搁了本薄薄的小册子,一时好奇便翻了开来,里头掉出一张折了的纸来。
欧阳九打开一看,题目写着《风月赋》,原来是慕容和闲时写下的东西,未曾交给老先生看过的。
欧阳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虽然看不太懂,但眼见着蝉露、秋水、吟啸、云容这等字眼,登时觉得明艳非常,当即判定了是篇佳作,加上那一整纸行云流水般的小草,看得小公主心花怒放,遂偷偷地带到宫中,羞滴滴地交与贵妃娘娘看。
娘娘闲闲地瞄了几眼,又大赞了几句,顺手转给了自家一位颇有文采的兄弟。
这一日慕容老爷正讲着课,忽然有人递了帖子来求见。
慕容老先生接过帖子一看,不禁有些诧异,正抖了抖胡子要说话,门口忽然就大步踏进一个人来。
“老师,学生实在是候不住了!”
来人大步流星,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走到慕容老爷面前重重地一拜,搞得举座皆是大大的一惊。
慕容老爷抬了抬手,虚扶那人一把道:“崇敏,你这是……”
下面欧阳九婷婷袅袅地起身,百转千回地叫了一声:“舅舅。”
原来这杨崇敏,便是贵妃娘娘的那位颇有文采的兄弟,早年在慕容老爷门下的,后来去湖广那边做了官,近日半公半私地上京,顺道拜访贵妃娘娘,机缘巧合地得着了慕容和的这篇《风月赋》。
杨崇敏做的是个闲差,平日里常常聚了一帮文人骚客,时不时地舞文弄墨一番。
据说当初他接过这一纸东西,只道是小儿所为,不过随处一塞,并没在意。不过归家途中闲来无事,翻出来瞧瞧,却惊得从车上掉了下来,当即命马车回头直奔紫禁城,遣人去贵妃娘娘那儿,探寻究竟是哪家的才子。
一问可了不得,居然是出自恩师幺子之手。杨大人抑制不住这无比汹涌的喜出望外和心潮澎湃,当即又命马车调头直奔慕容府。
这位湖广来的大人满面红光,说话都带着几许辣椒气:“老师,学生实在佩服得紧啊!不知小世兄竟是哪一位,可否引见?”
慕容老先生一面接过文章,一面指给杨崇敏看:“那个便是了。”
杨崇敏捣蒜似的把头点了又点,啧啧了半天说道:“这等的才学!又是这等的样貌!”
思明在一旁支着小脑袋似笑非笑。
慕容老爷看罢,把那张纸卷往边上一搁,即刻便被慕容云那帮人抢了去看。
杨崇敏道:“都说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言易好。令公子的这篇,可实在叫我开了眼界了!”
慕容老爷道:“好是好,可惜折腾的是些风月玩意,终究不是正经文章,不甚讲究法度,登不了台面的。”
杨崇敏道:“学生斗胆,窃以为这文章的意思不仅仅在风月情事,更有大的气象在后头呢。”见老先生略点一点头,又说道:“前些日子学生和几位要好的编了本闲情的集子,正差个序,左右写不出好文章来,到底都没有富贵气象,惟有暴发气象。老师若是舍得,便把这风月赋借学生作序罢,横竖是要署上令郎的名号的。”
慕容老爷摊开双手哈哈一笑:“如此也好。”
杨崇敏又道:“令郎这样的才学,中他几十个状元来也不费事的!那话如何说的?青钱万选!”
慕容老爷道:“老七毕竟性子傲了些,需磨砺磨砺才好。”
杨崇敏道:“老师何苦拘着他?如今圣上这样贤明,世道又宽松得很,朝廷正需要令郎这样的栋梁!”
慕白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慕容和居然厉害到了这等程度,也转过头去看他。不想此刻这位大才子却微微皱着眉,不甚愉快的样子。
欧阳九得意洋洋的,往慕白桌前绕到慕容和边上,挽着他的胳膊蜜糖似地说道:“七哥,你好厉害哦!”
慕容和一把抽回手,冷冷说道:“以后不准乱动我的东西。”
欧阳九当即扁下嘴来,一包眼泪含了半天,终于扑辘辘地滚下粉嘟嘟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