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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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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话说那位慕容家的老七,单名一个和字,虽然排行最小,可无论样貌还是才学,都是数一数二的。
慕容老爷总是非常欣慰地说:“老七有大出息。”
唯一可惜的是,有大出息的慕容和生下来便双腿有疾,自小便坐着一把轮椅。
据说他其实是可以走路的,只是会有那么点颠簸。
慕白不记得自己曾经对思明说过喜欢慕容和,也不记得曾经对任何人说过。
毕竟这件事情,总是太屈辱了些。
慕容家的这位七少爷,虽然名字起得颇为祥和,为人却不甚祥和,起码慕白是这么以为的。因为慕容和的一张毒舌,从来就没说过半句让她笑得出来的话。
因此每每提到慕容和,她都咬牙切齿得紧。
可是思明确确没有说错,慕白喜欢慕容和。尽管这份莫名其妙的喜欢,于大大咧咧惯了的姑苏慕白而言,是史无前例的低调和黯然,并且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为什么。
她只是暗暗地觉得,慕容和凝神静思的样子,实在是迷人得很。如果捂起耳朵来,他讲话的样子,也是很让人心神荡漾的。
话说慕容家的七个小子,秉承了老爹的优良传统,个个生得标致,人称“七璧”,而老七慕容和,无疑是这七璧之中,最濯濯夺目的一枚。
慕容和除了五官生得俊秀非常,肤色却最是叫人羡煞的。有道是“妇人本质,惟白最难”,可慕容和彻彻底底的男儿身,却偏生白得这样出众,甚至不显分毫血色,又不同于病色怏怏的苍白,而是白得赏心悦目流光溢彩,简直和他头上的那根白玉簪子一般色泽。
慕白除了暗自艳羡慕容和那近乎诡异的好肤色,也曾垂涎于他头上的这个玩意儿。
慕容和的发髻上一直别着一根白玉簪子,样式十分简洁,却莹莹得可爱,似乎颇得他珍爱,不知是何来头。
关于这根玉簪子,还有这么一段说头,牵扯到两人的初识。
彼时两家尚无交情,慕白比现在更皮些,也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将在京城的这块地皮上,遭逢着一个叫慕容和的家伙。
她只是稀里糊涂地接了贵妃娘娘的帖子,去御花园里赏牡丹,说是早些年献来的洛阳牡丹种子,叫作紫芙蓉的,如今总算是活了一株,并且千辛万苦地开了花。
贵妃娘娘芳心大悦,即刻下了帖子,请诸位王公子弟千金小姐前来相赏。
说赏牡丹,其实不过取个噱头。这紫芙蓉虽然开得极大气,却撑死了有且仅有一株,被众人围着啧啧称赞了一番,即刻生生淹没在其余的姹紫嫣红之中了,何况来的大多是孩子,吵吵嚷嚷的,倒好不热闹。
那时思明刚从玉泉山回来,又染了点风寒,在家由裴秋看着,就没有去。慕白乐得自在,一个人跟着侍卫,蹦蹦跳跳地就窜进了御花园。
虽然周围没有什么相熟的伙伴,偌大一个御花园,也实在够小慕白折腾的了,再加上有娘娘亲设的小宴,备了各式各样的点心果茶,慕白在园子里奔腾得不亦乐乎。
只是开席时,她右手边坐了个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个子还没她高,说话女里女气的,手里抱着个毛毛绒绒的哈巴狗,弄得四处都是黄黄白白的狗毛,又不肯让别人逗弄,着实讨厌。
话说小慕白除了练武,平生最认真的事情便是吃饭。
要搁了往日,这个细皮嫩肉的聒噪面小子,早被她一拳头打到花堆里去了。可毕竟是贵妃娘娘的宴席,出门前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不可莽撞行事。
于是慕白忍了又忍,终于很不屑地端了个碗,跑到男孩子那一桌去了。
刚欣欣然沾着凳子,旁边就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不是这一桌的。”
慕白转过头,便看到了唇红齿白的慕容和,头上插一支白玉的簪子,画儿一样悠悠地坐在那里,简直浑然天成。
不过慕白的目光,立马更加专注地定格在了他头上那支簪子上,以至于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一时竟没顾得上应话。
慕容和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略略别过脸,更加冷淡地重复道:“你不是这一桌的。”
慕白回过神来应道:“你们桌的人,先占了我们的位子。”语罢顺手一指。
慕容和不过抬一抬眼:“那是个女孩子。”
慕白不信:“明明是男的。”
慕容和说:“男装而已。”
慕白还是不信:“怎么可能啊?”
贵妃娘娘的宴席,哪个敢这样胡闹?饶是她这样顽皮的主儿,都得正正经经地打扮了才来。
慕白的目光于是落回到慕容和头上的玉簪:“我跟你打赌。”
慕容和抿一抿嘴角:“她穿了耳洞。”
原来是这个说法,慕白此刻愈发自信了:“你要是输了,把簪子给我。”
慕容和垂下头,掸掸衣服,不再理睬她。
慕白也不在意,胸有成竹地操起象牙箸,心满意足地开吃,甚至忘记了许诺要是自己输了,又该如何交代。
谁说男孩子就不穿耳洞?思明因为体弱多病,小的时候也戴过丁香,倒是她一个女孩家,也不知是哪个粗心,忘了这档子事。
且听说这位贵妃娘娘膝下是有个皇子的,看这小子的跋扈样,说不准就是那一位呢。
可惜事实证明,是慕白猜错了。
贵妃娘娘确是有一位皇子,却尚在襁褓之中,无法赴宴,而那个女里女气的小公子,正是不久前丧了母妃,又过继给了贵妃娘娘的九公主。
九公主是本朝唯一的公主,向来骄纵了些。再有一点,她那刚没了的母妃,正是皇后娘娘。
待慕白灰溜溜地抬起头寻找慕容和时,他已然回府去了。
直至后来两人再次见面时,也没有谁提过这个赌,尽管慕白有时忍不住,还会偷偷瞄两眼那根簪子,再顺带着瞄两眼慕容和。
慕白为自己初恋的暴露心惊胆战了好些天,却再也没听爹爹提过一字半句,总算略略安了心。老爹一向健忘,大抵这桩事体,应该是过去了。
另一方面,慕白因为这回皮肉伤失了些元气,只能万分憋屈地趴在自己的床上,哪儿也去不得。
树是没法爬了,街是没法上了,不过读书的事情,也相应地缓了一缓。
慕容先生带小姨娘登门道歉时,曾经来看望过慕白,老先生捻着胡须,很慈爱地说道:“且歇一歇罢,闲时自己翻一翻书,不全忘记就好。”
慕白很认真地听了前小半句,并且一板一眼地照做了,闲时央大师兄弄些泥巴草杆子来玩玩,倒也从容自在,不必细说。
这样惬意地趴了差不多有三个月,直趴到整个人又圆了一圈,总算是下地了。
再次踏进慕容家的时候,老先生正在讲一篇什么劳什子赋,慕白从后门悄悄挪进去,大概听得粟米、民生什么的,却半点都没明白。
想必这一趴三个月,慕容先生也省事不少,课业的进度飞快,竟然已经难到这个地步了。
慕白正踯躅着,四少爷慕容云眼尖,侧头吹着口哨道:“慕白来了。”
慕容先生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声音瞬间有些沧桑起来:“慕白,来,进来坐。”
慕白瑟缩着找到位子坐下,心底拔凉拔凉的,因为刚刚在脑中回想了一番,原来自己会背的那几段,居然也通通消磨干净了,这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