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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维奥拉与爱纺纱的海蒂 ...

  •   在施威特豪森家族的旗帜上,绣着一只蓝色的渡鸦。根据1318年出版的《神圣罗马帝国家族族谱与纹章》一书的考证,这只渡鸦象征着无论身陷何种困境都能拥有冷静的智慧对命运的追求矢志不移。

      简单的说,就是固执。

      维奥拉身体里流着纯粹的施威特豪森之血,也彻底继承了这种固执。她不仅打算矢志不移地追求命运,更渴望抢先命运一步。

      然而命运自有它的打算。一场冬雪降临,覆盖了通往树林的农庄小路。在维奥拉看来,一层薄薄的雪根本不成其为路障,而且——

      “当我跪在雪地上,面孔仰起,发丝凌乱,星星点点的白雪飘下来,凝结在我泪光闪烁的眼角上……这该是一幅多么打动人心的画面啊。”

      说这话时,她正坐在“纺织的房间”里,听众是几个完全没有被打动的女仆。她说得越是激情洋溢,她们就越是面无表情;她说得越是哀婉可怜,她们就越是埋头苦干。四个女仆中有三个在施威特豪森公馆里受过训练,她们清楚什么是女仆的本分。只有一个进出房间尚不记得关门的小女仆,会偶尔慌里慌张地抬起眼来瞟一瞟女主人。

      这种眼神,在维奥拉看来绝对是不折不扣的仰慕。

      “这孩子倒是非常质朴天真。趁着还没有变得和其他人那样蠢头蠢脑,也许我还来得及指引她走上正确的道路。”维奥拉暗自点头,然后用手中的纺锤一指:

      “你,叫什么名字?”

      “海蒂。”确定纺锤是指着自己以后,小女仆颤抖着回答。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仆在她胳膊上猛的拧了一把,提醒她符合规矩地重新回答了一次:“奴婢,奴婢名叫,叫海蒂,海蒂马丁,尊贵,贵的,维护奥,拉小姐。”

      维奥拉想起来了。

      那是一年以前某个晴朗的日子,她沿着燕麦田散了会儿步,路过了几处小农舍和家禽棚子,碰巧赶上农夫马丁的老婆在家揍女儿。女孩儿嚎啕大哭,连旁边鸡圈里的母鸡下蛋声都压过了。

      这正是一个有教养,好心肠的贵族小姐出场的机会。

      “这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维奥拉纡尊降贵走进农舍,一双小羊皮鞋一只踩在泥地上,一只踏着一团乱蓬蓬的亚麻线。

      头一回离贵人这么近,这让马丁老婆很是惶恐。她是个老实的妇人,同时她也是个作母亲的。天底下作母亲的总是一样,她们喜欢关起门打孩子,却不乐意在外人面前数落孩子的短处。
      要说那天海蒂马丁到底犯了什么错……如果问农夫马丁,答案是:“闺女太懒,干活不中用呗”。如果问兄弟小马丁,答案是:“姐姐又把青豆塞进俺鼻孔啦”。如果问姐姐丽塔,答案是:“那个笨丫头老是把麻线纺坏。”

      作母亲的则是红着脸这样回答的:

      “俺这个闺女,实在是太不听话。我叫她不要再纺了,可她就是不听。老是纺啊纺啊,俺们穷人家,哪里有那么多亚麻让她这样折腾呀。”

      在这个男耕女织的时代,贵族小姐从六七岁开始要学着纺纱织布,农夫的女儿更早一些。无论是在施威特豪森公馆,还是舒施博格这样的小农庄,总有一间“纺织的房间”。在白天,这房间可以是饭厅,可以是谷仓,也可以是农夫和女仆调笑的地方,但是一到夜晚,当火炉升起来,纺车转动以后,房间里就只能听到纺车的嗡嗡声和女人的轻言轻语。歇斯底里症也没能让维奥拉摆脱纺车。她从心底里憎恨那些个不让她安静读书的纺车和亚麻,听到天底下竟然人这样喜欢纺纱,简直又惊又喜。

      “既然这样,那就让她来伺候我吧。我那里有的是亚麻,她要纺多少就有多少。”

      说完这话,维奥拉就赶紧离开农舍以及旁边臭味扑鼻的鸡圈,都没顾得上看一眼那热爱纺纱的小姑娘。她也不知道,从这天起,抽抽搭搭的海蒂马丁就有了一个新名字叫“能干的海蒂”。农庄里的小孩子,甚至稍微大一些的孩子,看到她提着围裙走出来就会又笑又闹地跟在后面唱一首自己编的歌:

      海蒂海蒂爱纺纱
      怎么打都停不下

      至于海蒂是不是这么能干,舒施博格大宅的格莱弗太太心头有数。不过农庄不比公馆,在施威特豪森夫人派来仆从以前,确实没有那么多合适的人手伺候维奥拉小姐。所以尽管说话结巴,纺出的纱也总是有很多明显的线头,海蒂马丁还是战战兢兢在大宅里留了下来。

      “过来为我缠线团,我的孩子。”维奥拉和蔼地招呼道,尽管她的年纪并不比女仆大多少。

      女仆们用说不出是嫉妒还是解脱的目光,看着海蒂离开属于她的角落,把木凳移到靠近维奥拉的火炉边上。座位的变化是否也说明,说话结巴的海蒂马丁一举成为从男爵小姐跟前的红人?第二天,这个未经确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舒施博格。

      “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总是偷偷抬眼看,有什么话要说吗?”维奥拉继续和蔼可亲地问。

      海蒂颤抖了一下。也许她只想诚实地回答,她只是想看看别人都是怎么捻线头的,不过其他人动作都太麻利了,只有漫不经心的维奥拉小姐适合观摩。不过维奥拉把问题具化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描绘的场面特别动人,让你从心底里打颤?”

      海蒂点点头。一个穿绸衣的贵族小姐跪在雪地上,这场面确实想起来就让人打颤,特别是这样冬天的晚上。

      维奥拉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的确有一颗智慧的种子埋在小女仆淳朴的心底,等待发芽抽叶的机会。于是她特别恩准:

      “有什么念头你就说出来给我听听。”

      如果是一个受训良好富有经验的客厅女仆,必然不会把这句话当真。不过海蒂从来没看过什么小册子——这可怜的农家女孩大字不识一个;也从来没有福气伺候过其他女主人。所以她想了想,问了一个她确实想知道的问题:

      “小姐,您,您为什么,么要,跪在,在雪地上?”

      维奥拉不禁微笑:“当然是为了求那铁石心肠的家伙高抬贵手,饶过我的性命。”

      铁石心肠的家伙,指的就是忠实的斐迪南。他到舒施博格住下不过一周,维奥拉已经打发了三个不同的女仆,送去七八块手帕让他挑选。都是上等的细亚麻布手帕,有的缀着波西米亚花边,有的用金线绣着百合花和一个S,每一块上都洒着昂贵的匈牙利皇后水。维奥拉小姐希望她的忠仆在其中挑选一块,因为不久,“你就需要用它包裹一颗血淋淋的心,并以之证明心脏主人的身份。”

      斐迪南拒绝了手帕,并且打听到,就在离舒施博格不到三里路的另一个农庄里,有一个理发师,手艺精湛,经验丰富。他给施威特豪森公馆里的主人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很快收到回复,回复称,施威特豪森老爷并夫人完全信任忠实的斐迪南以及他在舒施博格的一切行为。

      连海蒂都听说了。眼下新来的斐迪南大人正忙于大宅里的人手调度,如何让带硬浆布领的公馆女仆和穿粗麻围裙的农庄妇人和睦相处着实让他有些焦头烂额,所以暂时还没有顾得上为维奥拉小姐请理发师。

      但是维奥拉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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