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刹那芳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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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为了妹妹，不惜单枪匹马，浴血东宫，远走天涯。如今无力回天，于是杀机萦怀，誓斩仇首，不顾而去。这样一位兄长，诀别但见沉沉几瞥，许婚也只寥寥数言。
掌心中微微的颤抖，引得紫英下意识地回头。东方袖阖目锁眉，面如死灰，身躯轻颤，显是极为痛苦。
“东方！”紫英猝然心惊，急忙俯身将她抱回床上。手指搭上她手腕，但觉脉搏急砰乱冲，似乎血液汹涌沸腾，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小姐……”碧文端起汤碗，碧霜自瓷瓶中取出忘魂丹，同时抢上前来。
东方袖凤目微启，勉力颤声道：“我不会……再吃忘魂……丹了，拿走！”
碧文碧霜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又同时望向一旁的紫英。
紫英怔怔地看她右手颤抖着握住胸口衣襟，指节渐渐用力到煞白，冷汗顺着鬓边额际涔涔而下，却还是双目紧闭，嘴唇紧抿，不肯发出一丝声音。恍然觉得，被他死死攥在手中的，不是衣襟，而是自己刺疼的咽喉。被他阻在口中的，不是呻吟，而是自己艰难的呼吸。
清晰的神智，明了她为何不肯服用忘魂丹。时光所剩无几，以她的性情，无知无觉的麻木又何如锥心刺骨的清醒？若易地而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惊痛的心扉，却渐渐无法忍受感同身受的折磨。当一丝殷红渗出东方袖的唇角，紫英终于右袖急挥，真气瞬间拂中她胸前几处要穴。
片刻之间，她神色松弛下来，陷入沉睡。紫英自己却忽觉刺骨的冰冷，又开始四处蔓延。
“小姐她……”碧文的哽咽泣音自身后传来。
“只是昏睡一个时辰。”紫英一边轻拭东方袖唇畔的血迹，一边简单说道。
“慕容少侠！”一直沉默的碧霜，忽然郑重沉声道，“将军向来无视礼教，又伤心小姐不治，毁天谤地。他行事自有道理，我和碧文却不能不略尽绵力。既然小姐目前无恙，还请先移驾书房，让我们稍作准备。”
紫英点点头，轻轻起身，他自己也需要一段时间克制住肆虐的望舒寒气。
两个时辰，在之前的岁月里，静静流淌的宁静也好，匆匆奔波的忙碌也罢，皆是微不足道的瞬间。如今，却矛盾地凝集了时间无情飞逝的沉重和等待无比漫长的焦躁。
“少侠请吧！”当碧霜推开书房的门，轻轻抛下这几个字便转身消失在无星无月的夜色时，紫英心中这样想着。
走在安静到几近死寂的偌大府邸，穿过漫长到恍若无边的长廊，虽然周围灯火辉煌，身旁人影匆匆，却仍似行在黑暗重重无边无际的荒漠，前方的绿洲是唯一的方向和光明。
许是步伐匆匆，或是夜风急切，衣袂飞扬不止，总将一抹陌生的色彩无意送入视线。六岁之后，第一次穿了琼华道装之外的衣衫，第一次着了蓝白相间之外的颜色。明亮耀人的色调，让眼睛觉得温暖，肌肤却不知为何微微刺疼。
行了三百多步，终于回到了两个时辰前离开的那个院落。依然是松竹掩映，小径幽幽，只有自己要赶往的那个房间透出暖暖灯光。
在门前静立了片刻，紫英才抬手轻叩门扉。
光亮乍泄，人面初现，他却忽然不知自己是否走进了另一世。
蛾眉淡扫，明眸含笑，娇靥嫣红，之前的苍白憔悴，是否出自烟消云散的噩梦？紫红长裙曳地，赤火凤凰含珠，是否全是随时可逝的幻象？
“你不进来吗？”良久，凤目流转，唇角微扬，飘飘渺渺低问。
言罢，轻轻旋身走向红烛高照的桌旁，先行坐了下来，静静地凝望着长身玉立，站在门口的紫英。一身朱色，掩不住清峻之神，只添雍容之姿。烛光摇曳，亮不过星眸熠熠，徒增点点光辉。
神思游弋于真实与幻象之间，紫英缓步行近，在她身旁坐下，凝固的目光却不曾稍移。
“哥哥说的对，天地无知无情，我们拜它何用？”纵然语声低柔，仍难掩轻蔑不屑，更遮不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紫英的心神骤然清晰。这的确是东方，是她的口气，是她的眼神。只是……再次听到见到这样的她，仿佛隔了太久太久。
“回鹘边境有个部族，我最喜欢。”东方袖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了满满一杯，执杯直视紫英，一字一顿道，“在那里，若是两情相许，只要彼此共饮一杯酒，便是眷属结定，相守终生。”
说着，将酒杯送至唇边，轻轻呷了一口。
紫英立即伸手接过杯子，默然一饮而尽。
是错觉吧？明明只有半杯酒，手中的份量却异常沉重。这酒......近至鼻端，明明香气袭人；唇舌之间，却是苦辣涩然；入喉之时，转为醇厚甘甜；下腹之后，竟又灼伤心腑。这一刻还难以适应，下一刻便无以抗拒。此时尚令人迷醉，彼时又伤人无形。是自己过去不曾细察酒味，还是今日的酒液太过特别？
放下酒杯，抬眸望向对面的人，恰遇上乍然绽放的笑容，只一瞥，便让心坠入了相互撕扯的两重天地。
巧妆雅饰，霞衣璀璨，笑意盈盈，神采漾然。明明是前所未有的娇艳绝美，映入紫英眸中心底，却骤然汇聚绝望的悲凉。
用千年守候一株昙花的绝世美丽，花开时才知道花期只有一瞬。刹那芳华初现时，等待的人会是欢喜多一点，还是悲伤浓一些？会忍下花谢时的锥心之痛，贪婪地汲取美丽刻入心里，还是别开目光，将最美丽的错过，让花谢的悲伤可以浅淡一些？
“慕容……”东方袖的笑容淡了下来，垂首低语，“现在，先不要想太多。”
“好。”紫英默然半晌，淡淡微笑。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饮下半杯，递给了东方袖。
这一夜，没有宾客相贺，没有参拜天地，没有明月为证，只是，有谁会需要呢？没有誓约白首，没有含羞带怯，没有欲语还休，只是，又有谁会在意呢？
世上真情万种，唯独神魂相属不需海誓山盟。人间眷属无数，唯独生死相从不必言语明志。
夜深沉，酒将尽，人半醉，语低喃。
“慕容，知道我为何这样叫你吗？”东方袖侧身斜倚在紫英肩头，忽然轻声问着。
“当时，你说是家乡的习俗……”紫英望着她微醺酡红的面颊，微微含笑。
“骗你的！”她轻笑出声，“其实，再简单不过了。我只是希望对你而言，自己会和别人有所不同。天下人都叫你紫英，独独我叫你慕容。这样，单听称呼，千万人当中，你也不会错认我了。”
欣然甜蜜，只是清清淡淡。涩涩酸楚，却是浓浓重重。紫英回手揽住她肩头，半晌，才轻道：“真是个傻念头，你，本来就和别人不同。”
东方袖把玩着手中酒杯，忽然问道：“哥哥要我们离开这里，你打算去哪里？”
紫英轻轻摇头：“……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嗯~天河和菱纱在黄山有一座山峰，我在华山却也有一处山谷，你还记不记得——”语声忽然顿住，手中酒杯随之落地。
紫英心中一沉，反应却是极快。不待她再言语，便出手如风，又封了她前胸几处穴位，同时伸臂抱住她瘫软的身躯，口中依然答道：“我当然记得，明天我们便去。”
许是出手及时，让她在痛苦难耐之前睡去，紫英垂眸望时，见她双颊晕红，面色如常，仿若酣睡，略略舒了口气。
微一迟疑之后，紫英轻轻取下乌发间光彩夺目的凤凰，慢慢解开繁杂盘绕的发髻，缓缓脱下层层叠叠的嫁衣，拥着月白中衣的东方袖上床躺下。
她的呼吸缓慢浅淡，渐渐地，紫英胸口起伏竟也衍化成同样的步调。一呼一吸之间，丝毫不差，仿似融为一体。
烛光摇曳不定，放任心思飘忽不属。
温馨静谧，是凝望伊人睡颜时，心底深处盘旋缭绕，唇齿之间默默轻念的二字：“吾妻”。
恬淡安然，是右手五指与她左手相扣，将曾经刻下字迹的掌心与她掌心相贴时，静静闪过的念头：人间紫陌，黄泉碧落，结发同行，算不得最好，却也是不坏的结局。
苦涩酸楚，是偶然瞥见红烛将尽，珠泪滚滚，火焰却异常明媚时，恍然飘过的思绪：这情景岂非像极了她今夜的美丽？
百般滋味交替浮现，无休无止，直到门扉窗棂都渗入了白昼的亮色，直到伏在肩头的螓首慢慢抬起，静静相望的眸光柔似流水，缓缓印在唇上的一吻轻若飞蝶，喃喃低语似真似幻：“等我一下，咱们马上就走。”
紫英默默点头，看着她披上惯常的碧色外衫，缓步出门。片刻之后，听着她柔和平静的语声化为铿锵果决：
“碧霜，你拿上我的碧玉令，暗中跟着哥哥。如果哥哥执意要杀代王，你就联络各位副将，务必要保他一命！”
“碧文，你每天都去琼华太一宫和陈州千斗酒坊查探，一旦见到玄凌，立即带他来华山！”
心头刹那的钝痛，闷闷地，重重地，仿若锤击。纵然柔肠寸断，仍不忘为兄长冷静筹算。就算约定共死，仍不放弃为他觅寻生机。几乎忘了，他的……妻子，就是这样的女子……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刹那芳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