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相顾难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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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被绣帐中半躺半坐的女子，凤目黯淡，形容憔悴，樱唇灰白，呼吸极缓极慢，眼神呆滞无光。
跟着碧霜进门的一刻，紫英的目光便已经在她脸上凝固。只一眼，紫英的心就骤然坠入了千年的寒冰，初时瑟瑟发抖，渐渐无觉麻木。没有痛楚也没有温度，只知道呼吸梗在咽喉，思绪全部抽空。
不知过了是否有一世那么久，他才下意识地移动紊乱的脚步上前，伸手想去触碰这太熟悉又太陌生的面容。心神彻底混乱：这或许是幻觉，或许是梦境，只不可能是真实。心底清晰镌刻的，想要带入轮回的，她的样子，不是如此。
她曾受伤，受伤时面色苍白，却依然唇角含笑。她会疼痛，疼痛时蛾眉紧蹙，却还是明眸漾彩。痴痴木木，神采全无，怎么可能会是东方？
轻颤的冰冷指尖终于触到温热面颊，传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是她吗？毫无反应的眸子，丝毫不变的事情，又引来一阵恍惚，不是吗？
“她，怎么了？”良久，紫英无意识地问道，神思其实飘忽。
“老爷子说，小姐中了泣血噬心。”
碧霜凄然的声音传入耳中，却没有进入意识，紫英机械地重复：“泣血噬心？”
“据说是得道仙师李淳风的手札中所载的一种咒术，以自身性命为凭，与对方同归于尽。小姐这把剑，你应该见过吧？”
暹罗银剑递到紫英身前，他直觉地接过。光芒闪动之间，拉回了一丝清明：“......与这剑有关？”
“将军已经查明，这剑皇上赐予小姐之前，皇后曾经把玩过一天。她按照李淳风书中所载，以自己的血开刃，再将怨煞之力注入剑中。这剑一到小姐手里，煞气立时便潜入血脉，不留任何痕迹。三天前，将军辅助太子摄政，打发皇后嫡子代王离开京城。皇后割脉血尽而死，小姐就......突然心痛不止......”
手中剑身的温热传到掌心，碧霜的话清清楚楚，紫英神思渐渐清晰，气力却越来越弱，不由地颓然坐在床侧，怔愣半晌，方艰涩道：“......没有......解救之法吗？”
碧霜已经珠泪滚落，摇了摇头，哽咽道：“施咒之人已死，无法挽救。老爷子用尽办法，才延得数日性命。而且......发作之时，痛苦不堪。将军不忍小姐受苦，每次都给她服用忘魂丹。但是——”
“唔......”一声轻微的呻吟打断了碧霜的话，紫英触电般回首望向身旁的人。只见她眉头渐渐锁起，原本呆滞的双瞳微微闪动，半晌，终于转向了对面相望的紫英。
一霎的光彩乍现，已经足够紫英的意识认出真正的东方袖，只是心绪沉重酸楚，言语无法出口。仿佛自从相识一直如此，短暂的静好之后，总是重重难以预料的变故，之后的重逢，便成了物是人非的相顾无言。如今，共同期待的路尚未开始，各自生命的路已到尽头。
碧霜望望二人，取过紫英手中的宝剑，放在桌上，悄然退了出去。
“你来了？”东方袖面色苍白，唇畔却浮上笑容，“我一直在等你。”
酸楚，忽然扩散开来，整个胸腔都容不下，直冲到眼底眉梢，让视线渐渐模糊。紫英很想如她一般微笑，尽了全力，却仍是做不到。
“慕容，我.....要失约了。”她眸光黯然，轻声说道，“我要去了，却不是回你身边.....对不起。”
喃喃轻言，却沉重到无法承担，静静细语，都化为利箭，直接穿心而过。冰冷麻木被彻底打破，痛感汹涌而来，猝不及防，无休无止。
“不！”言语被痛楚逼迫着，终于冲破闷窒的咽喉，“不要说对不起，该说的是我。你也不必回我身边......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东方袖双眸迷蒙，猛地垂首低笑：“慕容，你不是天河，别说......这种傻话。”
几不可察的凄楚隐在刻意的笑容之中，一闪过后，了无痕迹，紫英却真真切切地感受的到。心思紊乱之间，伸手轻抚她憔悴的面容。她仍然坚持的微笑，仿佛透过指尖，传来了所需的力量。终于，在心底徘徊万遍，变换了千钟面貌的话语，还是艰难地吐出：“东方，失约的.....是我。我用乌金焰华救了菱纱，却被望舒寒气反噬......”
沉沉的苦涩和深深的悲凉，缓缓浮上眼底。她轻轻侧头，避开了紫英的手，垂眸低喃：“......原来如此。”
阖上双目，静默片刻：“果然......如此......”
话音未竟，泪水，已经倏然顺着眼角滑落到耳边枕畔。
那泪滴似熔岩般滚烫，灼烧着每一丝清醒的意识。紫英缓缓伸出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她消瘦的身躯，悲声道：“东方，我不能请求原谅......但是......让我陪着你，不好吗？”
东方袖在他怀中不言不动，默默无声。
疏离的沉默，渐渐滋生出绝望的藤蔓，开始在紫英疼痛的心底杂乱无章地四处蔓延：“......东方......”
她忽然深深叹息，轻轻反抱住紫英，在他肩头耳边念着：“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或许，求不得同生，共死也好......”
她的语声飘渺似幻，渗入紫英沉沉的思绪，却让心神骤然清晰。心中沉痛依旧，却不愿再去理会。若是还剩最后一点时间，奢求不得快乐，只愿顺着彼此心意度过。
紫英微松双臂，迎上她已然柔和宁静的目光，轻道：“东方，你曾经说——”
沉重而迅疾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紫英顿住语声，回头便望见了靖边将军高大粗犷的身形和冷峻威严的面容，轻轻放开东方袖，起身相迎：“见过将军！”
紧随其后的碧文和碧霜，一个手持瓷瓶，一个端着汤药，都是容色黯然。
靖边将军只对紫英微微颔首，便转向了自己的妹妹，凝重冰冷的目光转为怜惜与担忧：“感觉怎么样？”声音也是低沉温和。
东方袖却没有回答，仔细看了一眼兄长的神色，反问道：“哥哥，出什么事了？”
“刚才传来急报：代王结连范阳节度使举事，已经兵发洛阳。范阳兵势威猛，我得亲自去一趟……三五日内，怕是赶不回来……”话虽毫无滞涩，眼神却隐现伤痛不舍。
东方袖怔了片刻，强笑道：“此事，自然不是三五日能够平息。”见兄长默然无语，又沉吟道：“身为中宫嫡子，若不能继承大统，多半会被后继之君屠戮。皇后又是新逝，无论是谋取大位，还是为母报仇，代王也是别无选择……”
靖边将军冷哼一声，却并不回话。
东方袖续道：“所以……哥哥还是留他一命吧。”
“本来可以的，但是——”将军眸光一寒，缓缓踱到房间正中的桌旁，忽然伸手攫起桌上的暹罗银剑。他握住的不是剑柄，而是锋利剔透的剑身，手臂一震之间，银剑已经断为数截，纷纷落在当地。
“这剑，是他暗示暹罗使节呈上的。李淳风的手札是他寻来的……”他语声低沉，杀机乍现，令人心惊。
东方袖蛾眉蹙起，忙又道：“就算杀了他，也已经于事无补了。哥哥，代王是太子继承皇位的最大敌手。若代王死，他日太子继位，皇权稳固，哪还需要你这个辅助保驾之臣，我——”
“此事，你不必再操心了！”靖边将军扬声打断了妹妹，像是诀别般目光沉沉地打量她片刻，倏然转身便走：“好好照顾她！”
“哥哥……”东方袖挣扎起身下床，却只是望着兄长背影黯然低唤。
虽然不曾明言，紫英却知将军最后的话是对自己所说，见他将要踏出房门，忙道：“……将军且慢！”
靖边将军在门口旋身回望，一言不发。
紫英上前几步，郑重恭敬地一躬到底，一字一顿道：“慕容紫英求令妹为妻！”
此言一出，东方袖唇角微动，却并未开口，眸光变幻不定，悲喜莫辩。碧文碧霜对望一眼，面色都是稍霁。
将军阴沉的眸光闪过一丝欣慰之意，却仍冷然道：“若是她安然无恙，你可会开口求亲？我的妹妹，纵然死在顷刻，也不需任何人怜悯！”
“自然会！只是，不急在一时而已。”紫英坦然回道，“至于怜悯，将军实是误会了。纵然在下自以为是若此，令妹又焉是邀怜求惜之人？”
“好！”将军浓眉一轩，沉声说道，“你既出自真心，便不必问我。从此刻起，她就是你的妻子！你今日心中认定她，今日便是大婚之期，不必繁文缛节地披红挂彩。天地无知无情，也不必拜天拜地了！”
说着，大步行至近前，牵起东方袖左手，交到紫英手中：“我只将她交给你。明日，就带她离开这里，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吧！”
紫英静静点头，郑重地握住纤细的柔夷，还未及开口，将军来回打量了一眼并肩牵手的二人，便匆匆回头出门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相顾难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