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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悬兵藏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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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再次运起真气相抗,只觉比前几次都要吃力,寒气一波波袭来竟似无休无止。
“紫英哥哥,你怎么了?”蓝光闪过,小葵惊愕恐慌的声音响起,“我在魔剑里都能感觉到你身上散发的寒气。你......是不是......”
紫英睁开双眼,温言道:“小葵别怕,我现在还不会死。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个合适的人或者合适的地方保存魔剑,让你可以好好修炼。将来若有机缘,自能寻到你哥哥。只是,我曾答应你要净化魔剑,怕是要食言了。”
“净不净化魔剑没关系的!”小葵惶急地答道,娇柔的声音已经隐隐含泣,“我只希望......紫英哥哥你好好活着......”
“人生一世,生死本不由自主。”紫英淡然说着,心中却浮上一丝暖意。生死之间,挚友不知,伊人不晓,却是这千年前的一缕魂魄为自己伤心流泪。
“难道......没有办法解救了吗?”小葵哽咽着飘近紫英身侧,作势要扶他起身,忘了自己无形无体,根本无从着力。
紫英摇了摇头,自己缓缓站起。看了看天色,竟有些不知何去何从。青鸾峰今夜容不下第三人,太一宫藏着太多此刻无法面对的回忆,不由微叹:“天下之大,何处可归?”
“紫英哥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小葵像是忽然找到了安慰紫英的方式,声音略略轻快,“你随我来。”说着,蓝色光影已经先行飘离。
紫英略一沉吟,御剑跟上。
外面断壁残垣,却掩不住昔日古朴大气的风格。内里灰尘满布,仍遮不住往日壮丽华美的装饰。木质桌椅已经朽烂,一触即散。铁器铜皿却还无恙,光亮如新。
这里,分明是一处湮没已久的古代王宫。沧桑破败中仍不失高贵,孤寂荒芜中也还存傲气。
穿过数重庭院,眼前现出一出奇特的屋宇:铁门铜环,墙厚壁深,比周围其他屋宇足足高出一半。
“紫英哥哥,就是这里了。”小葵轻声说着,似有无限伤感,飘忽的身影却不曾少留,“咱们进去吧。”
紫英点点头,料知此地便是姜国王宫。
乍一进门,紫英便不由讶然,顿住了脚步。正中矗立着一人多高的铸剑炉,炉身刻满古老繁杂的篆文。四周墙壁悬满了宝剑利刃,虽历经千年依然寒光森森。左侧竹制书架倾倒,一地的竹简木渎,隐约可见所载皆是铸剑之术。
转首见小葵停在铸剑炉旁,身周蓝光忽明忽暗,显是心中情绪起伏不定。
“......小葵!”紫英明了这里便是她以身殉剑之处,上前欲要抚慰几句。
刚靠近铸剑炉,便觉背后剑匣激烈一震,随着一道炫目的紫光,魔剑飞驰而出,迅疾地在铸剑炉上方呼啸盘旋。而那铸剑炉也似有所感应,竟微微晃动。剑身光芒大盛,黑气缭绕,渐渐有厉鬼嘶吼,怨灵低泣之声。
“糟了!铸剑炉能引发魔性。”小葵惊呼一声,急忙飘进了魔剑,那魔剑的速度稍微一缓。
与此同时,紫英左袖急挥一道强劲真气击向剑身,暂时压制住剑中恶灵。右手结诀,以灵力汇接成网,罩住魔剑,随即飞身握住剑柄,急速后飘,落在距离铸剑炉一丈之外。
还不及站稳身形,却见铸剑炉旁骤然凭空现出一人:头生双角,身形高大,发红似火,赤瞳欲燃。不需一言一动,自有睥睨天下的狂肆与毁天灭地的霸气。无声无息,不见任何痕迹的现身方式,是紫英生平仅见。浑然天成的气势,更非一般仙妖人魔所能企及,而他凌厉如电的目光此刻正盯着自己手中的魔剑。
紫英心生警惕,默然挺立,静待对方有所举动。
那人见紫英如此冷静淡漠,声色不动,火红的眸子泛起一丝兴味,右手微微虚抬。
紫英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迎面扑来,魔剑几欲脱手,忙催动真气灵力相抗。只片刻之间,他便明白对方实力之强,高深莫测。自己凝神对敌,对方却只是微微抬手而已。若真要相争,自己绝非敌手。但魔剑既为神器,也是戾器,决不可落入歹人之手,致生祸患。虽觉胸中气血翻涌,仍拼全力抗衡。
对方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收手,目光灼灼盯着紫英,忽开口道:“你是何人?这把剑值得以命相抗?”
紫英情知对方有意相让,若再相持片刻,自己势必内伤。提防之心略减,坦然答道:“在下慕容紫英,无意私占魔剑。只是,神兵利器,可护卫苍生,也可祸延天下,不得轻易交人。况且,此剑戾气太重,须经净化,方能使用。”
那人望了紫英一眼,似有所动,却又昂首冷冷一笑:“荒谬!自己寒气入心,命在旦夕,还谈什么苍生天下?!”
紫英眸光微黯,默然不答。
“也罢!这剑暂时由你这种人保管也好,倒省的本尊替那家伙——”话说一半,忽地一顿,冷然皱眉:“这帮杂碎,找死!”
话音未落,人已如来时般凭空消失。
紫英一怔,此人头生双角,口称“本尊”,实力如此之强,行踪如此神秘,该当是妖族或者魔界的至尊人物。却不知为何对魔剑如此在意,明知他命在旦夕,却又说要他保管魔剑......
转念又不觉暗暗苦笑:时日本已无多,苦思这些何益?
旋身望向门口,但见天光微亮,夜色褪去。人之一世,自应来的清楚,去的明白。既然死在顷刻,也该对未了之事有所交代。一念未了,人已迈步出门,走进了黎明的曙光里。
这一去,就是整整两日。
他将太一宫托付给严谨好学的明弈,把五灵剑阁和自己收集的剑材交给了精于铸剑的虚冶,将自己多年修习的心得写成册子,放进了书库。
面对同门疑惑与关切的询问,他深深一礼:“因一己私故,暂离师门。我不在之时,愿大家得悟大道,修行有成。”
他去了陈州千斗酒坊,将留给玄凌师伯,请他照拂琼华的书信交给了夙莘师叔。当夙莘莫名其妙地问起缘故时,他平静答道:“弟子有要事请教玄凌师伯,希望这封书信可以早日转交师伯手里。弟子妄自揣测,若师伯回到人间,最先能够得见的,应是师叔。”
夙莘斜目冷睨,却又无可反驳,不甘不愿地留下了书信。
他回到了姜国王宫的铸剑室,以灵力结界,将魔剑彻底封印。取下自己的飞雯焕日,高悬在那些沉寂千年的宝剑中间。
想着自己即将离世,正是“悬兵葬剑,王宫化冢”,于是心下为这处所在命名为“剑冢”。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细致周详。不尽如人意,却已尽了全力。心中仍然抱憾,却也平静坦然。
于是,终于可以把残余的时间留给自己,终于可以放任思绪纠缠上一触即痛,一念心酸的一切。走近生命的尽头时,不再担心思绪纷乱会淹没理智,不再抗拒儿女情长会动摇责任。在即将埋骨的剑冢,不怕痛苦夺去支撑的力量,不怕表情泄露真实的情绪。
寒气袭来,四肢百骸俱是冰凉。右手里的温度,却如炙烤火烧。静静展开掌心,从那里直到心底深处,分明浮现出刀刻斧凿的一字,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心思如撕扯般矛盾。不辞而去,或坦言诀别,哪一个伤害会少一点?
念头万千,心思百转,终究汇聚不出一个答案。
此生唯一一次,紫英在理智无所适从时,任凭直觉引领行事。没有决定下一步如何,他只是走出剑冢,御剑飞往心系所在,大唐长安。
长安街头,一反往常地安静肃然。来来往往的百姓商贾,一律服素,谨言慎行。
坐在京韵茶楼靠窗的位子,听着周围客人的窃窃私语,紫英才知道,她与兄长已经赢了生死一战。
皇后驾崩,皇帝病危,太子代政,靖边将军重握西北兵权,兼掌御林军与京畿防卫。近日来的纷扰变故,令京师百姓议论纷纷,却又战战兢兢。
心中五味杂陈起伏不定,紫英目光始终望着斜对面的“靖边将军幕府”。近一个时辰里,有近十位或骑马或乘车的官员来访,都在两名昂然傲立的侍卫面前碰了壁,怏怏而回。却不见府里任何人出来。
刚念及此,便有一位青衣长衫的老者缓步迈出府门。虽知见过一面,紫英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被东方袖尊称为“老爷子”的神医。
或许事有凑巧,或许白衣蓝衫太过显眼,老人偶一抬眸,恰对上紫英凝望的目光,先是一怔,原本沉重悲哀的神色,随之益加阴沉冰冷。
紫英见状略一沉吟,起身出了茶楼,迎上了老人,抱拳施礼:“前辈!”
老者停在紫英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冷然道:“你若是闲情逸致,来将军府门前看热闹,那就随便!你若是还念着那傻丫头,就趁你们两个都还活着,去好好守她几天!”
心猛然被狠狠揪住,紫英讷讷不知所言:“她......!”
老人黯然摇头,低叹一声,缓步擦身而去。
紫英怔了一瞬,立即转身奔向将军府。再不考虑如何措辞,再想不起任何顾虑,“都还活着”?!四个字不断盘旋回想,霎时占据了全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