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承君此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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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没有黑透，神农镇这小小的客栈就已经亮起烛火待客。店里客人并不多，既算不上门前冷落，也不至于喧哗热闹。这样的情形，反倒让留宿的客人们感到惬意自在。
心事重重的紫英和东方袖停在了这客栈的门前，彼此对望一眼，都想到了那个无可逃避的问题。
“慕容，我不见她！”东方袖语气坚决，神色凝重，“若非有你在，我根本不会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
紫英凝眉颔首，轻道：“好吧，都随你！”
此刻已经了然她的经历，能够理解这样的固执，自然就不愿再对她有丝毫勉强。这世上，只有至亲之人的背叛最伤人，只有至亲之人在心上刺下的伤口才会永远无法痊愈。说宽恕总是简单，以她爱憎分明的个性，却是不可能。
心中这样想着，紫英已经先一步进了客栈大厅，一眼便看见右边靠窗的桌子旁边，坐的正是天河、菱纱和梦璃。
“紫英！东方！”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地进来，菱纱和梦璃都惊喜地起身相迎，只有忙着用晚饭的天河迟了一步。
“......让你们久等了，抱歉！”紫英知道自己此时才回来，他们一定等的焦急。
菱纱灵动的双眸扫过紫英和东方袖的神色，像是察觉了什么，难得地没有取笑：“没什么，我们正好在这周围到处走走，散散心。顺便也打听到了神农洞的具体位置。”
“唔！”天河咽下一口饭菜，闷声道，“紫英，你们到哪里去了？我们都很担心的。”
紫英一时无语，犹豫着该如何措辞解释。东方袖恍若未闻，但笑不答。
“吃你的饭吧！哪来那么多话。”菱纱嗔道，“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倒多嘴多舌！”
梦璃心细如发，早就注意到东方袖刻意的平静中透着冷漠，想来是因为楼上那位邱夫人。她已经听菱纱讲过事情的始末，念及养父母对自己尚且疼爱有加，东方兄妹所历人伦惨剧更令她震惊。
“紫英，东方，你们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这楼下还有两间客房空着，你们可以各要一间。我们，都住在楼上。”梦璃蕙质兰心，既没有提起邱夫人，又明白地给了暗示。
紫英和东方袖听出了梦璃的言外之意，同时含笑点头：“多谢！”
“噗！”菱纱见状不由地一笑，忙又摆手道，“你们......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一起用点?”
紫英向来饮食极少，东方袖则是无心用餐，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婉拒道：“不必了。”
“哈——”这下菱纱愈加忍俊不禁，伏在桌上哑声而笑，双肩抖动不止。
“呵呵......”一直忙着对付饭菜的天河搔了搔乱发，有些不明所以地跟着憨笑了两声。
梦璃轻咬朱唇，尽力忍住了笑意：“呃......你们......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早点休息......”
紫英静静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柜台。若在往日，这种情形他定会感到羞窘尴尬，此时却只觉心中烦乱。巧合而已......菱纱他们未免有些大惊小怪了......
这是两间毗邻的客房。
走在前面的东方袖停在了第一间门前，回身道：“慕容，你帮我叮嘱天河他们，在她面前不要提我在这里。”
紫英点头应了，却还是皱眉问道：“只是，毕竟不能眼看她流浪街头，生活无着吧？”
东方袖低笑一声，闪目望着紫英道：“慕容，你这是在试探我么？她既然遇见了你们这些人，就不会再流浪街头。尤其是你，应该是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吧？我猜你会先安顿她住在这里，回琼华后再派弟子送她回家？”
紫英定定地回望一眼，叹道：“东方，你的心思有时候太过机敏。”
“心思机敏不好吗？”东方袖侧首扬眉问道。
“......慧极必伤。”紫英默然片刻，才忽然幽幽说道。这世上，越是玲珑剔透的东西，越是脆弱易碎。越是明澈灵慧的女子，越易为造化所忌，为世俗所伤。若然如此，是否毋宁平凡迟钝一些，反而更快乐呢？
东方袖平静的目光渐渐迷蒙，低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我若不是现在的样子，可能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紫英怔了一下，无语颔首。所有的精明心机和智谋妙算都是奇特的经历造就，确实也由不得她选择。
“......好好休息！明天去神农洞，说不定会有恶战呢。”东方袖一边说着，进了第一间客房。
第二天的神农洞之行，果然被她言中，历经了与熔岩兽王的艰苦一战。险胜之后，虽然取得了梭罗果，梭罗树仙的结局却让众人唏嘘不已，深受触动。直到出了神农洞，依然闷闷不乐，各有所思。
紫英一直默念神农氏留下的谶语“善心身合成仙，私念难成仙身”。想起大多琼华同门斩妖除魔，并非真心扬善去恶，心心念念旨在累积功德，心中若有所悟。莫非琼华门人难以飞升，便是因心存私念？
目光无意扫过身边的东方袖，让他猛地想起了玄凌师伯。他曾经几次三番暗示自己，身在琼华反倒不利于修行，莫非琼华的所为真的有违天道？这念头只在他心中隐隐闪过，便被自己下意识地断然否定。琼华立派数百年，世所周知，备受钦仰。即便门下弟子心存私念，怎可与梭罗树仙楚绿痕相提并论？
“慕容，你也想修成仙身吗？”跟他同乘一剑的东方袖，忽然问道。
紫英点点头，坦言道：“修仙问道者，莫不希望得成正果。若能成就仙身，便有无上神术，自然也能护佑更多苍生。”
垂首无言半晌，东方袖忽幽幽自语：“若有一天你真的成仙，我却垂垂苍老，陷入轮回，那又是什么光景？”
紫英心中一恸，无论成仙与否，都是缘浅。一人一仙或各自轮回，同样是遥遥殊途，又有何区别？更何况，成仙得道只是所有修行者的愿望而已。千百年来，真正飞升的又有几人？
东方袖见他神情落寞，微一沉吟笑道：“你要真想飞升，我可以代你问问玄凌，这其中究竟有何诀窍。”
“各人机缘不同，不必刻意模仿，更无法强求。”紫英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求仙问道虽是平生之志，却只愿尽力而为，顺其自然。成固足喜，败却不足忧。
且行且谈之间，几人已到达了琼华山门，也恰好迎上了一群吵吵嚷嚷，愤愤不平的弟子。
“师叔，你还不知道吗？！这韩菱纱在入门前是个偷东西的贼！有人已经认出她来了！”
“师叔，我们琼华派收徒甚严，怎能允许这种身份的人混在其中！”
“刚才怀安师兄已去禀报掌门，请掌门将这个女贼逐出门墙！”
乍闻这些言语，紫英亦是惊疑不定，忍不住问道：“菱纱，你以前……真的是……？”
“……是什么？如果我真的是贼，你会怎样？也要看不起我吗？”菱纱神色从容，直言反问道。
“我……我不知道，”紫英初时心下犹疑，蓦地想起东方袖盗取专银之事，心念微转道，“偷窃虽是品行不端，但或许你有你的理由……”
话虽如此说，心下却不由地恍然感慨：以前的自己，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斥责偷窃行径。短短月余时光，不知不觉之中，自己竟然已经改变良多......
“哈，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你放心，我啊，只是拿死人的钱财去接济一下活着的人，伤天害理的事情是绝对不做的。”菱纱闻言一笑，又恢复了活泼开朗的神情。
紫英颔首，正色沉声道：“我们去琼华宫找掌门，请她宽待此事！”
“求她何用？她这辈子怕是不知道何谓宽宥。”一直沉默不语的东方袖，忽地冷然插言。
“......东方！不可胡言！”紫英听她如此评说本派掌门，不禁微愠。
“她连你都——”东方袖冲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望望紫英认真的神色，微叹道：“算了，那就去试试吧！”
她连你都......虽只有语焉不详的四个字，紫英却已然明白了东方袖没有说出的一切。冰冰凉凉的感觉，一丝丝地在心底深处悄悄蔓延。神情却很平静，心绪也是澄明，没有吃惊，也没有愠意。或许，心中早已有数，只是不肯细思而已。
“......走吧！”紫英默然片刻，还是率先走向了九天玄女石像之后的琼华宫。
直等到皓月当空，几人也没有等到夙瑶的召见。东方袖已经有些疲惫，看看心事沉沉的紫英，还是坚持留了下来。碧文来来回回已经跑了几趟，一会儿送点心，一会儿送茶水，最后索性站在一旁，就近服侍。
近几日接连发生的事，让天河他们对琼华、对修仙心灰意冷。
“紫英，你觉得，在山上快乐吗？”天河迷茫地问着背对月光，长身玉立的紫英。
紫英一下子怔住了。曾经以为身为琼华弟子，修仙问道，是快乐的。可这几日, 无端的流言，同门的陷害，还有.....无论如何也无法违心地说出快乐二字。
良久，他才勉强道：“求仙问道、斩妖除魔，乃是我一生所向......”
“可是，修仙好像就是些心法口诀，无聊透了，要想行侠仗义，更是不修仙也能做，干嘛不能过以前那种日子呢？”
面对这简单而尖锐的问题，紫英不得不承认，当他自己的心思都有些不确定，他自己的语言都这样无力的时候，根本无法说服单纯又向往自由的天河，也无法挽留已经决意一同离去的菱纱和梦璃。
他们虽然入门时间不长，可自从共看即墨那场璀璨的烟花，就真正走进了自己的心里。他们虽然无视规矩，却在自己被整个琼华孤立排斥的时候，仍然给予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曾经以为自己无缘的只是东方而已，原来，连这些朋友也要匆匆道别。当他们和她都离去，已经开启的心，是否还能回到原来的平静无波？已经习惯了有人相伴，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孤身只影？
不能强留，虽然贪恋他们的陪伴，却更希望他们过各自期望的生活。如果，自己的世界终究令他们厌倦，又怎能因自己的私心，让他们委屈？
“即使我们都下山了，你也要过得开开心心，做一个最厉害的剑侠。”
真诚的祝福，殷殷的期望，或许就是能够留给彼此最珍贵的东西。曾经立誓要珍惜这些朋友，又怎么会让他们失望？
“我答应你们......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清风有心，明月有幸，必然也不曾错过这最简单却最动人心弦的言语。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承君此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