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一世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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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救我！”东方袖绝望凄厉的惊叫，在瀑布轰鸣声中依然显得格外尖利，惊破了紫英紊乱的思绪，也惊醒了她自己的梦境。
紫英蓦然转首，直直地望进了她骤然醒来时，那悲痛中略带迷茫的眼神。
“东方！”紫英担忧地轻唤她，微晃着她肩膀，一阵阵心悸，想赶快把她唤出噩梦。
渐渐地迷茫转为清明，东方袖阖上眼睛，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倚在紫英左肩。
一时之间，紫英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曾经发生过的残忍的一切，埋在她深深的记忆里，时时在梦中重现。其中的伤痛，不是任何安慰的言语能够抚平。
东方袖却渐渐清醒，良久，轻轻开口说着：“那天夜里，哥哥一个人杀进了太子府，我......”她停了一下，像是要理理混乱的思路。从来不曾向人提过，因为每想一次都要重新经历那时的一切。只是，这样的夜晚，身边的这人，让她想倾吐一切。
紫英一动不动，只以柔和的眼神相望，隐约觉得她若能说出来，也许才能放得下。
“我不吃不喝趴在高高的阁楼顶上已经三天了，随时准备了结自己。我以死相挟，没有人敢靠近我。三天，我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如果，连父母都把你当作祭祀牺牲献上，那你还有什么理由活着。可是，我还不甘心那样死去。我愿意在逃出牢笼的下一刻，死在冰冷的街头，也不愿做东宫里一个寻死的小妾。于是，我一边等死，一边等着哥哥。”
声音呜咽梗塞，话却越说越快，彷佛这故事在她心中已经讲了万遍，早就默诵了每个词语：“哥哥终于把我抢了出来。我们骑上黑旋风，拼命地逃，可追兵就是无休无止地涌来。那天夜里的雨很大，我睁不开眼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哭。耳边响着风声，雨声，还有哥哥的□□穿人体的声音。血不停地溅在身上，我受了伤，哥哥受伤更多。”
她胸口起伏不定，止不住身体的战栗，恍若真的回到了那夜。紫英早已心痛不已，犹豫着是否该打断她，不要再去回忆。
她却深吸口气，哽咽着，艰难无比却就是不肯停下：“可是，所有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我们心中的绝望。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哥哥.......流泪，厮杀一路，泪也流了一路。第二天，我们遇到一位老人，给了旋风一些水喝。哥哥问他姓什么，他说姓东方，哥哥回头笑着对我说：妹妹......咱们以后......也姓东方。”
泪水终于狂涌而下，打湿了紫英的肩头。紫英抬手，轻柔地擦拭她似乎流不尽的泪。一向淡然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易感，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地想回身紧紧抱住她，让她在自己怀里而不是肩头哭泣。
可他没有，那是一种怯懦的感觉，怕一旦这样就再也无力放手。心沉得再深，却依然悲哀地明白，这距离不在转身之间的咫尺，却在命运背道而驰的天涯。既然彼此都无法跨越两个世界的距离，无法抛却各自千头万绪的顾忌，就不要太过放纵，待到真正离别时制造更多的痛苦和不舍。
幸运的是，两人都很理智，也或许，不幸的是，两人都太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彼此都渐渐平静。
“慕容，这是我第一次跟哥哥以外的人提起。”东方袖的声音，透着一丝轻松，好像倾诉真的能治疗伤痛。
紫英轻轻颔首，柔声道：“旧痛，越是隐藏，便会越沉。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东方袖正视着紫英温暖的目光，“我知道，其实你是对的。但是，当今生所有的不幸，甚至包括我和你现在的情形，都根源于他们的贪婪，我无法做到原谅，一辈子都不能！真的，不是不想，是不能而已。”
紫英默然点头。也许有些事真的是无能为力，道理上没有错的事，未必都可以照着去做。人心总有不按既定轨迹的时候，就如他们之间，明明知道不该，却还是心不由主。
“慕容，我累了。”头枕在紫英的肩上，在他温柔的目光里，她这次平静安详地睡去。
天色蒙蒙亮时，紫英被一觉醒来，神采奕奕的东方袖拉着，攀上了近旁一座山峰。精疲力尽地到达峰顶时，天边已经现出一丝曙光。
于是，紫英第一次注意到，旭日原来是这样艰难地一点点爬上半空。于是，东方袖毫不客气地嘲笑紫英，枉在仙山多年，却俗气地不曾有心情观山看景。她轻挑娥眉，目光斜睨的样子，和身后的旭日相融，瞬间在紫英心中定格成一幅图画。
回来的途中，两人随手摘了许多野果，权作午餐。紫英手中五颜六色，美丽异常的果子，却惹得东方袖笑弯了腰，笑他不知道，越是美丽的野果，越是带有剧毒。紫英炫目于她笑容中从未有过的璀璨，心中默念的却是：美丽的东西，就算明知含有剧毒，还是令人割舍不下。
日近正午时，两人回到了木屋。她又煎了一碗药籽粥，含笑望着紫英，看他皱眉喝下才肯罢休。这情形，在任何一户乡野人家都极其寻常，对他们，却可能成为永远的唯一。紫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粥似乎比昨日的更苦。
见她只是食用野果，紫英想到瀑布旁的深潭中应该会有鱼的。只是，高明的剑法对付妖魔鬼怪绰绰有余，却奈何不了水中的鱼儿。东方袖倚在门扉，饶有兴味地取笑说：“剑客的剑，何如渔夫的网？”
紫英淡淡一笑，干脆念起避水诀，潜入水中，直接抓了两条鱼上来。而她看着紫英双手抓鱼的模样，笑容瞬间僵住，神情怪异地紧抿双唇进了木屋，然后里面才传来笑声。紫英在外面站了半晌，待里面没了声音才进去，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定要有这莫名的迟疑。
两条鱼，她把其中一条炖了清汤，给饮食向来清淡的紫英，另一条烤到焦黄香脆，给习惯讲究的自己。虽然如今的身份尊贵，却依然保有很好的厨艺。
“为何这样麻烦？一定要两种做法？”坐在桌边的紫英淡淡地问，不是真的在意，只是，难解她突然的沉默。
东方袖笑了笑，也同样淡淡地道：“同样吃鱼，琼华的你和京城的我就会不同。同样生为鱼，它们的命运也不同，一个清清淡淡，一个烈火炙焚。”
紫英手中的汤匙停在了半空，她匆忙低头，把玩手中的筷子。
日暮时分，紫英自觉灵力已经全部恢复，但他没有说，东方袖也没有问。
“知道吗？日落和日出是截然不同的美丽。”她抬头仰望瀑布旁渐渐西坠，颜色越来越红艳的太阳，对站在身后的紫英如此说着。
紫英一径地沉默。
“陪我再去那峰顶上看看吧。”说完，便先行朝那山峰而去，仿佛根本不在意紫英听没听到，或者有没有跟上。
她走的很快，刻意和跟来的紫英保持一定的距离。紫英不远不近，就在她身后五步的地方，每次她身子略晃，脚步不稳的时候，都下意识地跟紧。但每次她都能及时攀住旁边的岩石，自己站稳。紫英厘不清心中的感受，就在几个时辰前，第一次上峰的时候，她还是紧紧靠着自己。
如她所说，日落和日出是截然不同的美丽，日出时炫目瑰丽，日落时云霞灿烂。最后一抹血红终于也隐进了西方的云层，脚下的整个山谷和那隐隐约约在望的木屋都渐渐模糊，只有瀑布声还是那么清晰。
“你明白了吗？慕容。”东方袖面向西方，柔柔地问。
紫英默然片刻，才轻轻点头：“......我知道。”
从日出到日落，才是完整的一天，从看日出到看日落，是偷来的时光。她想表达的无非如此，自已又怎么不明白？有些东西，只能经历却不能把握。
“走吧，慕容！该去找天河他们了。”东方袖轻轻旋身，面对身后的紫英。
本来若有所思的紫英，抬头望向她平静到古井无波的目光和表情：“现在？”
“你心里记挂三寒器的事，我知道。从你灵力恢复的那一刻，你的心就已经分了一半到神农镇，我也知道。”东方袖坦然一笑，“你就是这样，就算给你机会留在这里，你也绝不会长久逗留。你的心里盛的东西太多，我，只能据一个角落。”
“......”紫英无法辩解，她总是能轻易看透自己。
见紫英如此，她又自嘲地一笑：“其实，我也一样。每次伤心难过，疲惫不堪或者需要冷静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但是，终究还是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做自己该做的事。”
紫英轻轻点头，心中突然涌上强烈的落寞。这一天，自己合该当做一场朦胧的梦境，在现实中不该留下太多的痕迹。一切，都应该也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样貌。只是，心也可以吗？彼此都希望如此，却同样地不敢自问是否能够做到。
在暮色中御剑飞行的紫英，知道从这山谷到神农镇，只需片刻，却不知道心境的转换到底需要多少时间。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一世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