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静山深谷 ...
-
“喂！你就这样走了？”碧文第一个发现了紫英离开的脚步，冷着俏脸凶巴巴地问。
见紫英不理会自己，径自前行，碧文羞恼地赶上前去：“这个时候，你不管我们小姐，却要去哪里？”
“去找她回来。”紫英淡淡地答了一句，心中却毫无把握。
碧文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无奈：“唉！当时你不拦着，现在才去找。你知道小姐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在西南方。”紫英凝眉思忖道。
碧文的目光在紫英脸上转了又转，叹口气道：“算了！你还是跟我来吧。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她的。”
紫英顿觉心中一轻，颔首应了，跟着碧文匆匆而去。
“紫英——”天河想要说什么，却被菱纱拦住。
“让他去吧，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咱们到客栈去等。”菱纱望着紫英的背影，心中暗自叹息，这两个人，就不能平平静静一阵子吗？
这里，古树参天，鸟鸣山幽。
眼前的山谷像是远离尘嚣的桃花源，只是碧文和紫英都无心观赏。远处若隐若现的木屋才是他们要赶去的地方。
“这儿是小姐和将军流浪天涯的时候住过的地方，很美吧？”碧文终究有些孩子气，这个时候还不忘对紫英炫耀。
“......”紫英点点头，却实在无心观察周围的景致是否美丽，一径地思考着见了东方该怎么措辞，怎么劝解。
“每次小姐伤心难过的时候都会来这里，住上一日。”碧文边说边眺目远望，然后手指前方雀跃道，“瞧，她在那儿呢！”
紫英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她碧绿的身影。心渐渐放了下来，才注意到她身周的环境。翠木掩映的木屋正前方，一道自华山峰顶奔流直下的瀑布，格外引人注目。而她此刻正抱膝倚石坐在瀑布深潭旁。
碧文早已奔了过去，还没到跟前，便清脆地说道：“小姐，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紫英踌躇着，没有立刻跟上去，只立在原地，静静地等待东方袖回头。
碧文嬉笑着绕过大石，转到她面前，却忽地脸色一变，惊叫道：“小姐！”
那慌乱的神色和颤抖的声音让紫英心下一紧，不假思索地飞掠过去，急看东方袖时，只见她双目紧闭，嘴唇发青。忙抓过她手腕诊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却接着直直地沉下去。
“小姐，她怎么了？”碧文有些慌张，眼巴巴地看着紫英的神色。
“她......伤痛攻心，近日又心力交瘁，所以，伤了心脉。”紫英一字一顿，说得艰涩。
“什么意思？”碧文在紫英脸上只看到了沉重，莫名地恐惧，“那该怎么办呢？”
紫英没有回答，俯身抱起东方袖，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她。
木屋内的陈设很简陋，一张木床，一张方桌，和一把椅子。紫英把她安置在床上，脱下蓝色的外衣盖在她身上，才回身面对跟上来的碧文。
“碧文，你去趟京城玉春堂买些护心丹回来，要上好的。我运功给东方理顺心脉。放心，她应该并无大碍。”紫英淡淡言道，是安慰碧文，也是安慰自己。
“哎，你可真是！被你刚才的样子吓了一跳！”碧文松了口气，拍拍前胸，白了紫英一眼。
出门的时候，碧文细心地关上了门，隔绝了飞溅的瀑布传来的阵阵凉意。
紫英再不肯耽误，立即盘膝上床，左手扶起东方袖的上身，右手掌心贴在她后心，缓运灵力注入她心脉。
心脉受损，按常规医理，该是慢慢调养。可紫英无法忍受她此刻脆弱的病容，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不该是这样！她只该神采飞扬地谈笑，不该憔悴虚弱地沉睡。
在确定病情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决定以自身灵力强行理顺她心脉。知道自己可能会失去灵力一段时间。那又怎样？有什么比看到她重新绽放坚强的笑容更重要呢？
这伤，因最近千头万绪的劳心累积，因骤遇邱夫人的伤痛成形，最终因为与自己的争执而一发不可收拾。
每当这个念头闪过，紫英心中便闷闷地痛一下。无法等待她渐渐醒转，也无法将她交给任何一位大夫慢慢调理。只想，就在下一刻看到她睁开双眸，哪怕她还是会用临去前那冰冷彻骨的目光刺向自己。
不曾想过原来世上还有一种情愫，可以让人痛的甘心，苦的情愿。它怎样在心中悄悄地萌发，又怎样静静地成长，最后才成为现在的模样，紫英已经无法厘清。等他真正体会到它的存在时，却连一丝逃脱的机会也没有。
时间一点点流逝，紫英能感觉到灵力越来越弱。掌心传来东方袖越来越活跃的心跳，却让他满心欢喜。终于，心脉中最后一丝障碍也被他的灵力冲破。
紫英松了口气，虽然全身无力，心中却愉悦祥和。再也支撑不住，后背倚向床头的墙壁，原本靠他左臂支撑的东方袖，就这样恰好软软地落在他臂弯里，螓首不偏不倚枕在他胸前，发丝恰好缠绕在他颈间。想要把她扶起，却使不出一丝力气。想把她推开，可看看窄窄的木床，又担心她跌落。
紫英心中暗暗自嘲，此刻倒是真的一点礼教也讲究不得了。阖上双目，静静地等她醒来，却总是心中忐忑。很多事情，甚至包括生死，她都可以一笑置之。可这次，情形太特殊，那些过去的伤害也太重。一时之间，既愿她立即醒来，又隐隐盼着再晚片刻。
东方袖螓首微微一动，紫英的心也跟着震动了一下。侧首细看她面容，只见她睫毛轻颤，慢慢才挣开双眼，眸光先是有几丝迷离，又渐渐清醒。似乎感觉到自己躺着的姿势有异，微一转头，便直直地对上了紫英近在咫尺的俊颜。目光初初相遇的一刻，有纯粹的喜悦和难掩的惊异。紫英心中刚刚一喜，她眸光已经倏然转冷，只转眼间便凝结成冰。
东方袖猛然坐起身来，冷冷地直视紫英：“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上骤然一轻，心却重重一沉。紫英黯然迎着她的目光，坦言道：“碧文带我来的。东方，我的话可能......太重了，可并非有意......”后边的话说得有些艰涩，一旦出口，却觉得轻松了许多。
东方袖怔了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坦诚直接，却仍冷笑道：“真不容易，圣人也有认错的时候。我这没人伦的，怕是承担不起。”
紫英无言以对。他一向不善言辞，何况，此事自己本也是出于好意。或许有些心急，究竟别无他过。
东方袖的目光渐渐平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仔细打量紫英有气无力地倚在墙壁上的样子，忽问：“你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察觉到她仍然关心自己，紫英心下略觉欣慰，微微含笑道：“我只是帮你疗伤，一时消耗了灵力而已。”
东方袖别开目光，转身下床，一言不发地环住紫英的肩膀，让他躺下休息。可她忘了，此刻的紫英没有支撑身体的力气，而她自己既不练武也不修行，论体力比之普通女子尚有不及。就这样，两下里都不就力，紫英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她也被带着顺势跌了下去。
紫英只觉她身躯随着自己一起倒下，刚刚好压在了自己身上。两人同时怔住，望进彼此同样尴尬又力持冷然的眸中。这距离，太亲近，近到呼吸相闻，便凝结成了奇异的暧昧。这姿势，太羞窘，窘到心跳相融，便幻化成了朦胧的浮念。
门外一声悦耳的鸟鸣，打破了困住两人的短暂迷咒。她娇靥已浮上嫣红，垂下双眸，用尽力气从他肩下抽出了双手，才得以挺身站起。紫英觉得自己双颊在燃烧，想必比她现在的样子好不到哪里去。
东方袖静立片刻，回身出了木屋。紫英望着她闪出门扉的身影，尴尬渐渐淡去，不安也稍稍平息。她显然还有些生气，态度却已经不再那么冰冷。无论如何，她现在安然无恙。就算她终究不肯回去，自己总算已经尽力，也不至于如来时那般沉重。
这样想着，紫英心中渐渐放松，疲惫便趁势席卷而来，不久就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他才在一阵阵药香中醒来。
落日的余晖照进门扉大开的木屋，此刻静坐沉思的她，神情显得格外柔和。
不自觉地，他撑身坐起，低声轻唤：“东方!”
东方袖侧首相望，眸中惊喜闪过，细细打量着他的面色。
紫英这才欣喜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胸中仍然灵力全无，身子却已经恢复了行动的气力。他忙要起身下床，却听东方袖轻叹：“你下来做什么？休息得越多，灵力才恢复越快。”
说完，她回身端起桌上的瓷碗，行至床边：“这是用草药籽熬的，对恢复灵力应该有好处。”
紫英心中怦然，就算她仍然心有怨愆，就算不肯假以辞色，殷殷关切却不曾断。见东方袖投来疑问的眼神，紫英才发现自己已经愣了良久。左手接过瓷碗，右手却在她收手前牢牢牵住。
东方袖一呆，欲要抽回，不知是挣不脱紫英恢复的气力，还是挣不脱自己心中的矛盾，终究没有成功。垂首自失地一笑，却全都是苦。
那苦味仿佛顺着指尖渗进了紫英的心底，他勉力言道：“东方，我本心只是希望你快乐。已经发生的事情，谁都无能为力，只有放下了才能真正解脱。”
没有更多解释，他也不善辩白，但心若琉璃的她听得懂。泪意倏然涌上，却阖目止住，近日来已流泪太多，全不似以前的自己。明知他当时有口无心，心中也早已没了怒意。只是，不甘心而已。愈是在意眼前的人，就愈是在意他的每个字眼。只是，这又何必？到底还有多少时光，可以用来这样浪费？
于是，迎视他温柔关切的目光，盈盈而笑：“以后，不要再为别人的事争执了。”
她笑得轻轻浅浅，不带一丝冰寒和勉强，看在紫英眼里都化成了欣喜。他微微颔首，心中重复着那句“不要再为别人的事争执了”。
东方袖轻轻抽手，温言道：“快把药粥喝了吧。”
紫英凝视她一眼，才放了手。那药粥，他才轻啜一口便忽然皱起了眉头。这味道？！
东方袖见他如此神情，抿嘴道：“苦吗？”
紫英轻轻摇头，岂止是苦？不知她到底放了什么药籽，竟这样难以入口。这样想着，粥却已经堪堪喝完。
“小姐！”碧文人还没进屋，声音先到。余声未了，人也已经进了屋。
乍然见到紫英坐在床上，东方袖站在床边，碧文怔了一怔，随即了悟笑道：“小姐没事了？！”
“碧文，你找我何事？刚才又到哪里去了？”东方袖料她若无急事，不会寻来。
碧文面色变了变，咬唇道：“小姐的法子果然管用，皇上已经动摇了。但是，皇后竟然煽动心腹上书，建议要小姐和亲。”
紫英执碗的手顿了顿，这纠缠竟如此没完没了？！纵然知道她能够应付，也令人心中烦躁。
“亏她想的出来！”东方袖只是不以为然地轻笑，“我去和亲，既断了皇上的念头，又能暂时平息刀兵，趁机削了哥哥兵权，真是如意算盘。”
碧文急得一跺脚，嗔道：“这种事，小姐也开玩笑！”
“傻丫头，这事不需担心。”东方袖轻叹，“皇上不会答应，吐蕃可汗也没这个念头，只不过是皇后一厢情愿罢了。”
“东方！还是防备一下为好，世事难料。”紫英突然插言道，她所言或许不差，只是还是难以放心。
东方袖点点头：“也好。碧文，你去通知哥哥，让他上一封与吐蕃议和的奏疏。”
“议和？”碧文惊呼一声，“为什么？”
“哥哥提出议和，他们必得防备哥哥和吐蕃有勾连。若再让我和亲，难道不怕哥哥和吐蕃可汗联手夺了这大唐江山？”东方袖耐心解释。
碧文这才放心，轻快道：“我这就去办！”
人已经走出两步，才恍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两个药瓶：“我去玉春堂给小姐买护心丹去了。刘神医说，除非用灵力强行理顺，否则心脉受损一般要静养数月。但是，运功之人会灵力大损，这药是他临时配的，说只需一日便可以恢复灵力。”
东方袖欣喜地点点头，接过药瓶，顺手便递给了紫英。
碧文撇撇嘴，转身就走，行至门边却又回头冲紫英说了一句：“不许再惹小姐生气！”
紫英垂首苦笑，东方袖只笑看他无奈的神色，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天渐渐暗了下来，紫英的气力已经恢复，服下那药后便觉有一丝丝灵力缓缓凝聚，虽然细微却隐约可觉。
只需一日吗？那也就是说他们必须，也可以在这里逗留一日。
心中转的是同一个念头，却心照不宣地不去说破。彼此都明白，这一日是意外所得，也弥足珍贵。平日里，总有太多人，太多事，太多是非夹杂在中间。在这个隔绝尘俗的地方，才能忘掉一些东西，安心地两两相对。
一个月前的紫英，或许还会顾忌礼教，讲究避嫌。此时的他，却隐隐盼望这一天能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心中没有任何值得羞愧或逃避的情思绮念，只是纯粹地想要那么一点时间，可以在视线所及的地方只看到彼此，看不到心机，是非，阴谋或杀戮。
这山谷的夜只有瀑布飞溅的水声。一碧一蓝两个身影，并肩坐在她白日倚靠的大石旁，听瀑布轰鸣，看繁星点点。自碧文走后，两人便出奇地沉默。
其实，只是这样，不必牵手，不必说话，甚至不必视线交汇，就能感觉到彼此相融的心思和点点温馨。这感受注定如此短暂，只能静静体会，细细捕捉，又焉有闲暇叙谈？想说的，或该说的，可以留待琼华的清聆居，此刻便这样在静默中让心绪缓缓流淌吧。
紫英神思恍惚，既满足又微酸。心下明白，有一种叫做贪婪的东西把淡淡的满足扭曲成了伤感。如果......能有不止一日，这念头却无法，也没有勇气接下去。
肩头微沉，侧首看时，她已经倚在自己肩头沉沉睡去。近日来心力交瘁，虽然理顺了心脉，终究是疲惫难支。即使在梦中，她依然娥眉微蹙，像是思索着什么难题。
心中酸涩，一时动念，想抚平那蹙起的眉心，手已经伸出，却中途收回。心中不明白到底什么让自己这样胆怯。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静山深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