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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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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乌台有古籍记载:黑者,通地气,女子属阴,十八阴之至也,午时阳气盛,至阴之体合至阳之时,化生精,名曰“地灵”。以怨化灵者,前五十年可利风水遂心愿,后五十年可害生魂夺□□。
虽知道了这场祸事的缘由,想要祛除却并非易事。半百年来的怨气不断攀升凝聚,沣城多一分荣华,那些埋在鸣狐山做地灵的冤魂便多一分痛苦。
如今妖祟作恶的局面,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既然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那先人的罪孽,由后辈来承担灾厄自然也不为过。
辛简忽地有些气馁,甚至竟不知该将此事做如何处理。于是传了一封信予师兄,说明了如今的情况,意欲在师兄到来之后再作详细打算。
他在码头找了份事做,货船往来卸物,需要劳工进行搬运。如果肯出力气,一天的工钱也勉强能够吃住费用。
修行之人,即便不用灵力,其体力也比他人强健些。他一趟趟地扛着货物奔波,出了汗,浸入伤口后泛着钻心的疼。
到了傍晚,东家清点过货量后,便结算了当日的工钱。辛简拿着两串铜板,打算先去医馆买些药,请大夫再处理一下伤口。
刚出账房,候在树下的几人就围上来,搓着手面有愧色,怯懦道:“我、我们知道你是那位小道长,实在感激相助,但……但这些活,是我们养家糊口的行当,你一来,本来两天的活今日一天就干完了,这……我们这一家老小,明日该怎么吃饭啊?”
辛简怔了瞬,了悟,拱手行礼道:“是在下考虑不周,还望诸位海涵。”
这个活便不能做了,他又挨门找了几户人家。短工的活不好找,问了几回都没有结果。
医馆的大夫得知他是从峒山来的,曾问他愿不愿意去山里采药,蛇胆、鹿茸、虎骨等都是高价收购。辛简不想亲手残害生灵,便婉拒了。
他走到大街上,看到有个当铺,犹豫一会儿,走进去,将随身带下山的木牌放到台面上,问铺里的伙计:“这个可以暂时抵押么?”
木牌是破除结界的钥匙,没有这个钥匙,再高的修为也进不了孟乌台。但它看着平平无奇,中间的符文潦草难辨,任谁也找不出特点来。
伙计翻来覆去端详许久,放下来木牌,摇头道:“小人眼拙,识不得此物,恐怕无法抵押。”
辛简点头,重新将木牌系于腰间,行礼道:“打扰了”。
他转过身,脚还未迈出门,柜台后的伙计抬头,忽地瞟见他背着的剑,忙出声叫住他:“哎,客官!”
辛简回头:“何事?”
“剑”,伙计指指月升,“那把剑给我瞧瞧”。
辛简反手摸了摸月升的剑柄,月白色的剑穗上串着颗魂玉珠,他笑了下,谢绝道:“修行之人剑不可离身,望阁下见谅。”
找不到活计,闲来无事便再次上了鸣狐山。
他记得一处山腰里有棵老槐树,槐,木与鬼也,邪祟喜阴,故而常趋槐树而栖。
前几日他特地在槐树周围探查过,并未发现异样。如此看来,不惧阳气不露本邪,早已算不上简单的妖祟。
铜铃,即通灵,活埋在坑底化成地灵后,它们既拥有世间活人的生气,又具有沟通阴阳的灵气。
辛简在槐树周围布下阵,将原本蠢蠢欲动的怨气暂时压了下去。如今怨气已成,最宜之策是等师兄过来后,两人协力作法,将困在坑底的残魂引入往生之途。
画好封符,以灵力镇之。觉得暂时已无大碍后,辛简便下了山。
他在客栈里找到了落脚处,挨着马概,巴掌大的地儿,舒适倒在其次,关键是胜在便宜。
他躺在简陋的门板床上,后背压得隐隐地疼,只盼望师兄前来时能多带点银子,连着两日吃的都是野果子,口中淡得泛酸。
次日一大早,他刚出客栈,就碰到带着人前来的李捕快。辛简不知其名,只招呼道:“李兄甚早”。
李捕快也抱拳回了礼,面色严肃,伸手示意道:“大人有请,道长走一趟吧。”
他正好想要去趟县衙,告知县官老爷鸣狐山之事,顺便查一下那些女子的生辰八字以便引魂,如此便直接由李捕快领着,到了县衙的后堂。
后堂之上坐着两人,一人是县官老爷,另一白发老者,双手合握鹤头玉杖,清癯冷面,自有威严之象。
县官老爷招呼他坐下,命人奉茶。乐呵呵道:“小道长近日可好?”
“劳大人挂念,甚好。”
“那就好,那就好!沣城地方小,下官又公务繁忙,若有招待不足之处,小道长尽管提,不必客气……”
“咳——”
旁边的老者握拳抵在唇边,刻意放大了声,似是在提醒。
县官老爷瞬间止住了话头,顿了下,笑意收敛几分,意有所指地试探道:“下官听说城中邪祟已除,那这……道长何时回峒山呀?”
辛简无言地了看看老者,从蓦然僵硬的氛围中察觉到不善之意。他坦言回道:“鸣狐山有怨气,乃五十年前人为强改地运所致,若不加以整治,则后患无穷。”
“胡说八道!”老者怒然起身,“也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乳臭未干竟来行坑蒙拐骗之事?!沣城轮不到你来撒野,请你今日即刻出城!”
辛简冷笑:“五十年前,阁下正直青年?大概在那些姑娘中,该有不少相识之人吧?”
老者怔了下,随即以杖击地,怒不可遏道:“尔等休得放肆!”他转过头,对县官老爷道:“大人,还不快将此人驱赶出城!”
县官老爷揉揉眉头,安抚道:“族长啊,先别动气,小道长还是有些本事的。若鸣狐山真有什么事,岂不是埋下隐患了嘛?还是要为城内百姓着想啊。”
“吴传峥!”老者厉目而视,“别忘了,你这县官是如何安稳坐到如今的。”
辛简从中插言道:“并非是在下爱管闲事,四位姑娘无故身亡,城中祸事已现端倪,百来十户人家的安危摆在眼前,诸位若是无动于衷,那在下也无话可说。”
“你闭嘴!”老者冷声呵斥,“城中太平得很,你挑此事端到底意欲何为?!”
说到这里,辛简已经觉得这场谈话毫无必要,对于死不悔改之人,他向来是能避则避,实在懒得费力纠缠。
他起身,向县官老爷行礼,道:“大人不必担忧,在下已布下阵法,只待师兄到来,便可永绝祸端。”
“啊?啊,那就好,有劳小道长了!”
辛简走在大街上时,感受到一束窥探的视线,他并未放在心上,想来也是那位老者的吩咐,他昨日刚上了鸣狐山,今晨就收到“邀请”,大概自己的举动早已在他人掌握之下。
有个七八岁的孩童冲过来,失去了方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撞上后反弹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只见他茫然地摸摸脑袋,随即蹬着腿哇哇大哭,喊着“奶奶、奶奶”。
辛简以为是撞疼了,蹲下来笨拙地安慰:“莫哭莫哭,哥哥给你买糖人。”
“不要糖人!”孩童甩开他的手,揉着眼睛呜咽道:“我要奶奶……奶奶快死了……我要奶奶……呜呜……”说着,他又爬起来,抹着眼泪朝医馆跑去。
辛简立在原地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大夫的出诊费是一两银子。他看着小孩手掌心的两枚钱,叹了口气,捏起来放入袖中,转身提起药箱,摆摆手,道:“走吧”。
辛简跟着到了街尾巷,才发现,原来孩童的奶奶,便是前几日将他带回家的那位阿婆。
大夫把过脉,又拨开老妪的眼睑看了看,收回手摇头道:“年老体虚,除了补养气血也无他法可治。”
大夫将屋内环视一周,沉默片刻后提笔,在纸上写下方子,随后递给孩童,道:“人参鹿茸价贵,你去小药材铺里买些黄芪等药,慢慢养着吧。”
孩童不识字,拿着方子翻来覆去,睁着黑白分明的圆眼睛茫然道:“可我没钱了,药材铺会先借给我么?奶奶吃了药就不会死么?”
大夫摸摸他的头顶,没有说话。
辛简站在小院里,院内杂草横生,破砖头碎块堆了半边。
他耳力好,自然听清了屋内的对话。在大夫出来前,他便转身离开了,直接去到那家当铺,将月升从背后取下来,撂在柜台上,对伙计道:“五十两,十日之内来赎回。”
剑是上等的灵剑,纵然不修行,搁在凡夫手里,单凭剑锋与材质,那也是一等一的好剑。
伙计来回端详良久,点点头,对他笑道:“客官您稍等,我去后面向掌柜的商量会儿。”
过了片刻,伙计又回来了,双手递上个红布包裹,嘿嘿笑道:“客官您数数,一出本店,假了少了概不负责。”
辛简打开看了一眼,收入腰间行礼道:“多谢”。
他赶回街尾巷时,孩童正在小厨屋里踩着木墩做饭,舀两瓢水,放入一小把米,能熬成半锅稀米粥。
屋内的桌子上,放着两枚铜板。辛简将三十两银子放在铜板的旁边,没惊动任何人,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