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十念君

4、第 4 章

　　辛简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昏暗的木棚房里。

　　他翻身下床，摸了摸后背，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背部被清理过。此时已经缠上了粗麻绷带。

　　老妪以肘推开小门，蹒跚而行，端着一碗水进来了。见他醒了，也没什么反应，将碗放在低矮的木桌上，缓缓地转身出去。

　　“阿婆！”辛简忙喊她，“多谢！”

　　他喊得大声，老妪也听见了，肢体僵硬地缓缓转过身，冲他点点头，算是承下了这句谢意。

　　外衣叠放在床头，五道划痕用针线缝好了，虽然歪歪扭扭像几条丑陋的蜈蚣，但好在不用担心衣不蔽体。

　　邪祟一事容不得耽误，他想着此等恩情来日再报，便匆匆离开了此处。

　　走到巷子口，又想起了岫云姑娘。于是便又折回身，去敲那扇紧闭的门。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是那名妇人，站在门内不耐烦道:“你怎么又来了？”

　　辛简行礼，道:“我有事需要请教岫云姑娘”。

　　“走走走，我家岫云还睡着呢！”她作势要关门，翻着白眼冷笑道:“您那一脚可真狠呐！骨头都断了两根，谁知道岫云是为的什么才发疯！事情没明了，我可不敢再放你见她。”

　　辛简握手成拳，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放弃纠缠而转身离开。

　　他在大街上晃悠着，凝神回想着鸣狐山上的怨气。能养成这么强大的怨气，绝非简单亡魂所为。可这一个区区小城，又非灵气充沛之地，何以发展到如此地步？

　　周围突然躁动起来，有人仰着脸，指向半空:“看，那是什么东西，纸做的？”

　　辛简也抬起头，长信鸽正好落下来，停歇在他背后的剑柄上。纸鸽的头部印着红色图腾，是师兄。

　　他避开惊奇的人群，独自走到隐蔽的角落，拆开长信鸽带来的信:

　　阿简师弟:

　　药已到手，今日起即刻返程。待师傅好转，吾即前往相助，切莫妄为，谨慎行事。

　　辛简想了想，并指凝气成墨，回了一字:是。

　　夜色渐浓，他回到徐府，府里的管家正拿着账簿核对数目，抬头见到他，迎上前讶然道:“小道长还未离开？”

　　“此地有异，或许还要耽搁数日。”

　　“哦”，管家点点头，不冷不热道:“下人怕棉被受潮，晌午刚收起来，那我再命人将客房腾出来。”

　　他转身唤人:“阿满，让夏萍把床铺再拾掇好，晚饭多添一个人的量。”

　　仆人放下手中的扫帚，低头称“是”。

　　辛简有些尴尬，出声阻拦道:“无须劳烦，在下叨扰已久，这便告辞了，后会有期。”

　　管家也未出声挽留，禀手回了一礼，客气道:“小道长珍重”。

　　一时没了去处，在寂静的大街上独行良久，看到湖边有座凉亭，便进去坐下来。他伤势在身，自醒过来后未进一粒米粮，此刻体力有些透支，靠着亭柱就阖上了眼眸。

　　秋夜有风，凉丝丝地拂上肌肤，像无数轻柔的触手，缓缓拉人深入梦境。

　　乌云遮住圆月，最后一丝清辉被淹没时，辛简猛地睁开眼，月升出鞘，寒光斥退隐于黑夜里的蠢蠢欲动。

　　他眯起眼，耳边围绕着清脆入银铃的笑声，像谁家姑娘采茶归来，女伴相携盈盈笑语。忽而，声调变了，笑声转为哭喊，凄凉中带着深深的绝望，使人心底发毛。

　　他又听见了“坑底”，听见一声声“救命”、“不要”。最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后，万籁归于寂静。

　　此时大概是午夜子时，打更之人敲着锣鼓，缓慢地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辛简起身，错身走过老翁时，提醒道:“阿翁，今夜无事便早些回去吧。”

　　老翁“哎”了一声，提着锣鼓就走开了。肩后附着张辟邪用的符纸，是辛简用灵力凝出来的，可保方圆三丈不近妖祟。

　　萦绕在心头的疑惑除不去，他再次来到那条街尾巷。

　　巷子窄且深，月光也照不进来，入夜伸手不见五指，除了虫鸣阵阵，再无旁的声动。

　　岫云的房间里还点着灯，从黑漆漆的小院里看去，窗纸上映着身影，可见一人坐在灯前，枕着胳膊半趴在桌前。

　　他走进檐下，隔着窗纸行礼:“岫云姑娘”。

　　屋内之人惊了下，迅速坐直身，微颤着声问:“……小道长？”

　　“是在下，不知岫云姑娘可还无恙？”

　　岫云起身离开桌前，来到窗边，模糊的身形侧对着他，低头道:“还好，多亏道长相助，岫云感激不尽。”

　　辛简有事而来，无意多加寒暄，便直奔主题道:“在邪祟入体时所说的话，岫云姑娘可有印象？”

　　大概是触及到内心的恐惧，岫云不知觉地后退一步，摇头道:“……不、不记得了”。

　　辛简略微失望，又行一礼，低头道:“那在下便告辞了，姑娘保重。”

　　“等等——”

　　他回过头，露出一丝不解:“岫云姑娘还有何事？”

　　“……我……我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怪吓人的。”她顿了会儿，低下头:“我梦见了沣城，但我不认识那些人，他们给我套上黑衣裳，带到山里，山里有好多人，像是在摆祭坛一样，围着一个大坑，坑里有好多和我一样穿着黑衣裳的姑娘。

　　“他们把我也推下去了，然后就开始填土。填一锹土，就摇一下铜铃，铜铃声太刺耳了，土又腥又凉，好多人在哭喊，我也怕。但坑底太深了，爬不上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泥土一寸寸地堆起来，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辛简沉默一会儿，问:“你可知是在哪座山？”

　　“鸣狐山”，岫云道，“我记得那棵老槐树。”

　　他点点头，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转身离开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梦里你入山时，是什么时辰？”
　　“日头正当空，大概是……午时？”

　　辛简又问:“那你前几日与桂灵进鸣狐山，也是午时？”

　　岫云不知联想到什么，浑身猛地颤抖一下，“……是，那、那道长的意思是……那些梦……”

　　“不管如何，都已经过去了。”辛简温和地宽慰她:“岫云姑娘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