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十念君

2、第 2 章

　　次日，辛简再次询问许老员外，可这次员外实在想不到别的可疑之处。

　　末了，犹豫片刻后，开口道:“小道长，此事我再不打算深究。小女惨遭此事，想也是天命难违，强求个因果也没什么意思。我已命人备下薄礼，不成敬意，道长莫要嫌弃。”

　　辛简也没说什么，徐小姐之死确有异状，但可能是他修为尚浅，这样待下去也无济于事，不如等师兄回来再加以定夺。

　　他谢绝了相送，赠予的银子也分文未取，相互拜别后一个人出了徐府。

　　依旧是他来时的那条街道，城门下围着一群人，中间不时有暴怒声厉喝。

　　辛简走过去，拨开人群，看到一位男子正拽着女子的头发，按着头狠狠地往墙上撞。

　　女子额头一片血肉模糊，双手攥着男子的手臂，呜咽着声苦苦哀求。

　　“小贱人！说！银子都被你花在哪儿了？！”

　　“……我、我没……我错了……别、别……啊！”

　　又是一阵撞击，女子跪坐在地面抱头痛哭，语无伦次地大喊道:“救命啊！我错了！求你了！”

　　墙壁上糊了小片血迹，周围人语窃窃，有叹气者，有嗤笑者，也有压着嗓子评论者。

　　男子死活问不出银子去向，不禁怒火中烧，咬着牙，猛地踹出脚，将女子重重踹了出去！

　　辛简见状，足见点地跃过人群，拉住女子的胳膊，然后迅速退出数尺外，冷冷地看向那名男子。

　　见有人出来挑事儿，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有妇人好意出声道:“小兄弟，不是一路人就别管一路事儿，两个都不是好东西，管他做甚，别到头来惹了一身腥。”

　　男子瞪大眼，转过去脸冲妇人冷笑道:“就你是菩萨再世好的很！尖嘴猴腮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

　　妇人阴沉着脸，“呸”了一口，颇感晦气地扭头走了。

　　男人便又转过来头，歪着头地盯着他:“怎的？老子管教自个儿的婆娘，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辛简放开女子，女子便慌忙躲在他的背后，紧紧抠住他的月升。

　　“有事可以商量，何必大动干戈。”

　　“呵！”男子夸张地挑起眉，不耐烦道:“滚你的！想商量就拿钱来，老子辛苦攒了几年的银子，被这个小贱人偷去买了胭脂，看老子不打死她!”

　　辛简顿了顿，问:“多少银子？”

　　“一百两！”

　　围观的众人唏嘘，纷纷议论起来。

　　“还一百两，卖了他自己也不值这个数！”

　　“啧，什么人哟。”
　　……

　　辛简暗自握了握拳，他身上没带多少银钱。沉默良久，想起徐老员外要赠予他的那笔银子。只是既然拒绝了，此番再去讨要，难免面上无光。

　　男人不耐烦道:“有就出钱，没有就滚！”

　　他抿了下嘴角，行礼道:“请稍等片刻”。

　　他要暂且离开前往徐府，身后的女子却拽住他，哀求道:“别……别走……求你了……”

　　辛简掰开她的手，垂下眸解释:“我前去取银子，一柱香之内定会回来。”

　　他还未转身，女子忽地抽出月升，指着他步步后退，摇头道:“你骗我……你们都是一伙的！”

　　简直莫名其妙，辛简忍着不快，冷着脸道:“把剑还给我”。

　　男人突然上前，从背后抱住女子骂道:“小贱人，别坏我好事！”

　　争执间月升掉落在地，辛简上前俯身拾起，正打算归剑入鞘，冷不防女子大喊一声，猛地冲他撞了过来。

　　利剑刺入血肉，女子扬起脸，嘴角缓缓流出鲜血，笑意狰狞地看着他:“不管我？想丢下我？你想得美！”

　　剑柄握在手中，长剑刺穿两个人的身体，周围路人惊慌大喊。辛简彻底愣住了，血液逆流倒冲入脑，手脚泛起冰凉。

　　大夫很快便赶来了，一番检查后，女子左肩受伤严重，男人却正好刺穿心脏。

　　接着便是官府的捕快前来受理此案。女子在公堂上一口咬定是他不堪其扰，为求脱身而执剑伤人。

　　也有围观之人为他辩解，女子恶狠狠地看向那人，眯着眼睛道:“阿贵啊，咱们两家好歹也算是邻居，你就不怕半夜睡不着觉？”

　　那人便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虽一人言辞凿凿，一人沉默不语，但无奈其中疑点太多，不能仅听信片面之词。县官老爷暂时定不了案，便命人将他押进了监牢待审。

　　关了三四日，这天晌午没等到狱卒来送饭，反而迎来了县官老爷。

　　辛简盘坐在枯草堆里，牢房里连张床铺都没有，他却如置身于庙堂，正襟危坐，神色肃穆。

　　县官老爷命人打开锁，率先走进来，匆匆问道:“你是从峒山来的道长？”

　　辛简点头，自报家门:“我是辛简，乃峒山端任子之徒。”

　　俗世人不修仙，故而也不知端任子的名声，但提及峒山孟乌台，还是有不少人知其厉害之处。数百年来峒山致力于为世间灭邪除祟，世人提起孟乌台，少不了叹一句神仙居所。

　　最近沣城不太平，徐家小女并非是无故暴毙第一人，前两个都是贫苦人家的姑娘，死了也就死了，破席一裹葬在南岗，碍不着天怨不了地，谁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徐小姐身亡后，老员外请来峒山的道长，经过探查后才确认乃是妖邪所为。

　　昨天又有一女当街暴毙而亡，死前症状与前几人无异。由于围观者众多，如今已是人人自危，沣城陷入恐慌之中。

　　县官老爷与徐员外交谈中，了解到自峒山来的道长几日前已离开徐府。又提及其样貌年龄后，县官老爷忽地想起了收押起来的犯人，这才匆匆赶来询问。

　　辛简随着李捕快前往街头查看，那名女尸仍保持着原状，无人敢上前为其收拾后事。只见她仰面躺在街道上，睁着眼睛直直地看向天空，竟是死不瞑目。

　　辛简蹲下来，皱眉端详片刻后，抬起头询问躲在远处的众人:“她死前癫狂的半个时辰里，口中可曾说了什么？”

　　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皆是摇头道:“听、听不清，含糊不清的，谁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辛简站起身，问李捕快:“前两位受害的姑娘，能否挖坟一看？”

　　李捕快报知了县官老爷，拿到抽查令牌后，便带他前往南岗。几名衙吏还没动手，死者的爹娘就闻风赶了过来。哭死哭活地躺在土包前，就是不肯让出身。

　　“没天理哟……我的乖囡囡命苦啊，死了也不得安生，县官老爷要挖人家的坟咯……我们老骨头一堆，哪能拦得下大人们的铁锹哦，不给人活路了啊，老天爷开开眼吧！”

　　这又哭又啼的，一副撒泼耍赖的姿态，摆明是想趁机从中捞点便宜。

　　李捕快只得再次奏请县官老爷，最后每家贴补了三两银子，这才欢欢喜喜作罢。

　　辛简皱着眉望向他们离去的背影，面露疑惑。李捕快拍拍他的肩，笑道:“在峒山待久了吧？没事，多出来走走，见惯了就不觉得稀奇了。”

　　草席埋得浅，不过一会儿就得见上缘。待草席铺开后，众人皆是顿吸凉气，埋于泥土下十数日，两人竟一如生前那般容貌妍丽。

　　不，还不止！

　　一名衙吏指着其中一具尸身，颤巍巍道:“她、她变了！”

　　辛简转向他，问:“怎么变了？”

　　“脸上……她脸上明明有块红斑的，怎么、怎么就没了呢？”衙吏大着胆子凑近一步，“也变白了，以前肌肤没有这么细腻的，道长——”他抖着手惊恐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辛简沉默不语，转而问他:“那另一位呢？可曾有什么变化？”

　　衙吏又去另一具尸首跟前查看，片刻后摇头道:“黎儿姑娘没有变化”。

　　“是单指面貌没有变化，还是浑身都没有变化？”

　　“这……”衙吏迟疑了，又凝神看了半天，仍是摇头:“道长，这小的就真不知了。”

　　线索又断了。

　　辛简只好又回到街头，这次用灵力探查后，尸首不再像徐小姐那般有所反应。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清思绪。转过头来问道:“此人的父母何在？”

　　有一人隔着距离回道:“早死了，她还有个七八岁的小丈夫，住在街尾巷的尽头。”

　　于是辛简便拜别李捕快等人，独自前往街尾巷打探。

　　他到时，正有老妪出门倒脏水，佝偻着背，步履蹒跚着缓缓挪动。他走上前去，替老妪接过木桶，倒在树根上后，转过身问:“阿婆，你认得桂灵么？”

　　老妪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光。向他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示意他大声点。于是辛简又大声问一遍。

　　这回老妪听清了，却一把夺过木桶，转身就要走。

　　辛简不敢阻拦，只能大声道:“阿婆，我有事相问，可否给在下一柱香的时间？”

　　老妪不管它，摇摇晃晃地跨进门槛，转过身将木板门一关，在门内发出细微的嗓音，冲他喊:“没钱，别来找我们奶孙俩了！”

　　辛简站在门外，停了半晌终于要转身离去。不料旁边一户人家悄悄开了门，从中探出姑娘模样的半张脸，怯生生地看着他。

　　辛简行礼，问:“姑娘何事？”

　　岫云咬了咬唇角，犹豫片刻后，将门缝开大些，侧出半边身子，低头轻轻道:“我……我与桂灵素来交好……”

　　“当真？”他抬起头，问道:“那姑娘可知桂灵这几日来可有反常之处？”

　　她微微摇头，垂头丧气地懊恼着:“我真不知，若是察觉出异样，桂灵或许还有的救，是我太大意了。自从下了鸣狐山，我……”

　　“鸣狐山？”辛简出声道:“桂灵姑娘也去过鸣狐山？”

　　“啊？”岫云怔怔点头，“我、我与她一块去的——”她忽地睁大杏眸，惊慌道:“道长，难道是因为鸣狐山？那我、那我……”

　　辛简闻言上前执脉探查，静息良久后，宽慰道:“无事，姑娘体内并无妖邪之气。”

　　岫云这才稍稍放心，舒了一口气，浅浅笑道:“那道长以后若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