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十念君

1、第 1 章

　　峒山，孟乌台。

　　两位年轻男子并肩而来，一个玉冠高束，着一身月白长袍；另一个年纪较小，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负剑而行。

　　这两人皆是道长端任子座下之徒，深居孟乌台不曾外出。这一回两人同时下山，各自身负要事。

　　山风入谷，松林顿起波涛，石阶覆上苔绿，昨夜下过雨，石洼里积着水，鞋履踩起数圈涟漪。

　　易经知脚下不停，温和地嘱咐道:“此行你一人前去，万事多加小心。”

　　辛简握着勒在胸前的系绳，点头，同样道:“苍壁山凶险非常，寻药一事须得量力而为，师兄莫要逞强。”

　　端任子闭关数月，重出后修为大增，却也在闭关期间耗散了太多气血，魔气趁机扰乱心智，今已陷入昏迷。

　　医仙道远隔千里之外有一山，名曰苍壁，有仙药生于万仞之巅，取之可治。

　　“苍壁山不足为惧，倒是你，沣城之事尚不知因果，要仔细探明原由再加以行事，切莫妄为。”

　　辛简点头，郑重道:“阿简谨记”。

　　两人在山下分别，易经知走出去几步，却又回头再三叮咛:“长信鸽的口诀可记清了？”

　　辛简摊开手心，一阵默语后，掌心亮光渐笼，凝出一只纸鸽，纸鸽动了动脖颈，扑棱着双翅在两人头顶盘旋。

　　“师兄放心，阿简记下了。”

　　沣城地处峒山之东，修仙之人脚步行得快，四五个时辰便可抵达城门。

　　初进城，辛简就感受到了不寻常之处:城中有死气，虽不至异常浓厚，然而却十分突兀。

　　荒郊野外倒还寻常，只是这大街上热闹非常，人声鼎沸乃至熙熙攘攘，生气竟掩盖不住死气，这便值得疑虑了。

　　他抬起头，看向昏沉的落日。日暮黄昏之际，阴阳交汇，正是邪祟蠢蠢欲动之时。

　　向孟乌台请助的乃沣城徐老员外。

　　老员外生有一女，貌美聪颖，打小便捧在手心里宠着。

　　前段时间全家人前去拜访远乡好友，回来没几日，徐小姐忽然发了狂，凄厉叫喊半个时辰后，毫无征兆地倒地而亡。

　　徐员外老来丧女，悲伤之余认定此事乃妖邪之为，愤然要为小女讨回公道。于是多番打听，这才寻到孟乌台去。

　　辛简到达徐府时，府里白幡未揭，纸钱烧成灰，到处弥漫着沉重悲戚的氛围。

　　徐老夫人爬在棺木之上哭得悲戚，半头白发蓬散杂乱。面色憔悴不已。

　　管家引他来到棺前，向家主禀报道:“老夫人，峒山的小道长到了。”

　　徐老夫人闻声转过头来，浑浊的眼眸茫然片刻，忽地上前来拉住他的胳膊，呜咽道:“道长啊……你可得为小女报仇啊……”

　　辛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一手扶着，僵硬道:“可否开棺让我一探？”

　　人已经去世数天，按理说尸身早已开始溃烂，辛简站在棺前，却闻不到任何腐败之气。

　　棺盖打开的那瞬间，他眸底一怔，尸身竟完好如初！面色润泽泛红，周身无一丝死气。若不是躺在棺木里，倒让人误以为这是哪家姑娘在闺房小憩。

　　徐老夫人也是不可置信，此番更加认定了小女之死乃是妖物所为。她猛地攥紧辛简的胳膊，指着棺木语不成句道:“这、这……桑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辛简往前走近一步，俯身去探尸身鼻息。确是死去多时了，无死气，却也无活气。

　　他指尖聚拢灵力，按在死尸眉心，只见泛着蓝光的灵气顺着周身经脉循行一周后，忽地光芒大振，辛简只觉体内灵力正顺着指尖溢出，被死尸渐渐吸取。

　　他皱眉，强行停止探查，收回手的那瞬间，死尸突然睁开眼，抬手攥住他的手腕！

　　辛简脑子还来不及反应，左手在他想出对策前，就已拔出月升，一剑刺穿了尸身头颅。

　　待众人看清局势后，辛简已经剑身入鞘，淡然道；“尸身有异，确是妖物所为。”

　　腐烂秽臭之味这才散发出来，尸身迅速溃烂化浓，片刻间便已见深深白骨。

　　老夫人惊得双眼圆睁，直直地看着他，忽地瘫倒在地，指着他颤声道:“你、你杀了我的桑儿……”

　　辛简愕然，忙解释道:“令女早已身死多时，方才只是邪祟作乱，并非是小姐重活之兆。”

　　然而老夫人听不进去，她日夜悲痛，不敢相信女儿之死，早已神思恍惚。刚才从棺中伸出的手，可动可握，那明明是活生生的桑儿！

　　“我的桑儿没死……她还活着……没死……”老夫人神神叨叨地呢喃，忽地转过脸，恨恨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的桑儿！”

　　这番言论着实可笑，下人们也知道是老夫人思女心切，忙上前宽慰，却无论如何也劝抚不了。无奈只能依着她的意思，将人绑起来要送往衙门。

　　辛简也未挣脱，对此不发一言，只是面色有些冷。

　　刚出府门，正巧遇上回府的许老员外。他看着这阵势，不解道:“府中出了何事？”

　　下人们如实说了详情。老员外猛地沉下脸，恼怒道:“净胡闹！老夫人迷糊了，你们也都是榆木脑袋吗？！还不快给小道长松绑！”

　　入了厅堂，徐老员外叹口气，示歉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道长莫见怪。”

　　辛简颔首:“无事，老夫人痛失爱女，如此反应倒也正常。”

　　沉默片刻，徐员外看向他，视线来回打量一番，忍不住问道:“贵门只派你一个人过来？”

　　大概看他年纪小，不像是能担事的人。辛简也不在意，只坦然道:“师兄有事，暂时无法赶来。员外放心，我一人足矣。”

　　随后两人便详细讨论了前段时间拜访好友之事。

　　提到反常之处，老员外皱着眉凝神回想，忽地一拍桌子，恍然道:“鸣狐山！在鸣狐山那儿！”

　　辛简忙问其内情。

　　老员外却又踟蹰了，默默半晌，终于开口:“那日回府途中，经过鸣狐山，桑儿不知怎么突然就晕了过去。我们慌忙停下马车，片刻后她却又清醒过来，自此便再也不肯说话了。开始谁都不曾在意，谁知也就三四天的空，她就抛下我们去了……”说到这，老员外重重叹了口气:“唉！命啊，都是命!”

　　听起来像是山祟野怪所为，辛简问过鸣狐山的方位后，当下便告退出府。

　　鸣狐山并不大，充其量只算是个山丘。

　　他上山的途中，迎面走来担着柴火的樵夫。见他一个人要往山上走，忙拦下来道:“哎哎，天都快黑了，乱跑个什么劲儿，回吧回吧，你娘该喊你回家吃饭了！”

　　辛简行礼，探问道:“此处可曾发生过异事？”

　　“异事？哪有什么异事！”樵夫高提着嗓门嚷嚷，挥手驱道:“又听了谁的故事？都是骗你的小孩。呦!还背着把剑呢，干嘛呢这是？”

　　辛简被他半推半拉着下了山，路上樵夫好声与他攀谈道:“乖乖，你不是这片儿的人吧？大晚上赶路怎么往鸣狐山上走啊？身上有银子吗？没银子住宿就跟我回去吧，准管你吃饱睡好。”

　　辛简抿着嘴角，始终不曾开口，脸色沉沉的，明显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樵夫一番热情受到冷落后，也不再说话。走到山脚下，这才放开他，好声道:“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留了，先找家客栈去吧，城里正好也不缺住处。”

　　樵夫走远了，辛简才又重新折回身。这一来一回耽误了半天，入山后夜色已经较浓了。

　　他打开周身灵气，默默感受着山间的波力震颤。绕行一圈后，并未察觉有何异样。

　　怪了，难道徐小姐所招惹的精怪，并非是在鸣狐山上？

　　虫鸣鸟栖，月色朦胧，连那湿润的夜风也是一派静谧祥和之象。

　　辛简在山中寻不到缘由，便重新回到城中。

　　老员外命人为他收拾了一间客房，婢女来送饭菜时，他问道:“鸣狐山因何而起名？”

　　小婢女是沣城人，闻言也愣了下，仔细回想道:“似乎……曾有人夜行，途中得见群狐拜月，后来那山好像便有了这个名……”

　　不像。鸣狐山并非灵力充沛之地，狐乃通灵之物，断不可能在此地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