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魁》塔西君

2、第二章

　　时值黄昏。

　　萧情有些烦闷地走在洛阳城的主道上。

　　她此刻已经换了戎装作男子打扮，行动起来倒是自在了许多。她并未佩剑，而是换了把匕首，正边走边思索方才与杨柏枫的一番对话。

　　那位慕公子告辞后，她直接跟着杨柏枫回了主屋，刚一关上门就忍不住高声质问道：“未来夫婿？你可当真是好笑！”

　　杨柏枫倒也不恼，慢悠悠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口才抬眼望着萧情道：“怎么？这个主我还做不了了？”

　　杨柏枫年过五十，体态略微臃肿，但从五官上不难看出年轻时也算是个相貌不错的，他一双精明的眼睛咕溜溜地转着，与方才阿谀奉承的巴结样简直判若两人，此刻一张口竟是不怒自威。

　　萧情猛地被他呛了一句，愣了一下紧接着冷笑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我爹了？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帮你做了。要杀的人，我帮你杀了。难不成如今你看上哪个浪荡公子哥，还要我帮你嫁了不成？”

　　萧情这话说得委实难听，杨柏枫脸色一僵，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把茶杯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瞟了萧情一眼：“你不就是做这个用处的么？”

　　“慕风是姑苏极有名望的富商，家中父亲早逝，家业基本全由他一人操持。你嫁过去，正好帮我把从姑苏到洛阳这一带的商路打通。”杨柏枫不紧不慢道。

　　“退一万步讲，若我真嫁了，姑苏天高地远，你自是管不着我。”萧情挑了挑眉，不屑道。

　　“你大可以试试。”杨柏枫道。

　　“杀人越货随便你，但是要我委身于他人，恕难从命。”萧情说罢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从你变成杨心彩的那天起，你的命就在我手上了。可别忘了你十五年前做过的事。”杨柏枫不温不火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萧情想到这儿不禁用力握紧了拳头。十五年前的滔天血海仿佛一下又回到了眼前，她用力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凌燕楼。

　　此酒楼处于洛阳城中心，地段绝佳，坐在二楼极目远眺，正能望见洛阳的主城，楼下各类三教九流掺杂着鼎沸人声流入眼中，纷乱之至。

　　进去喝一杯探探这个慕风的消息也好。既是姑苏富商，定然有人略知一二。

　　店小二见萧情走来，还以为是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当即迎上前谄媚道：“小店今日承蒙各位赏脸客满，客官您还得楼上请，小的帮您看看还有没有空位……”

　　萧情心道拼桌正合她打探消息的心意，当即摆摆手道了句“无妨”，踩着有些吱嘎作响的楼梯随着小二上了楼。

　　萧情抬眼看了看正对着楼梯口的那一桌，却愣住了。

　　坐在桌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慕风。

　　慕风并未束发，一头如瀑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他今日也未穿简单利落的劲装，相反穿了件镶着金线的很是华丽的袍子，此刻正大敞着领口，一派风流浪荡模样。

　　若不是那熟悉的靛蓝和他腰间挂的羊脂玉，萧情都险些没认出来他。

　　慕风不知为何，此刻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萧情今日一身玄色，束腰手甲俱齐，一头及腰如瀑的乌发用红绳高高束起，随着走动微微摇曳。她面白若雪，柳眉星目，瞧见对方目光流转之间微扬起嘴角，一派飒飒风姿。

　　慕风看着她笑了一下，招招手道：“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不介意的话共饮一杯？”

　　萧情心道这人当真风流，看见是个好看的，就算是男的也不曾放过。

　　店小二原是看慕风衣着不凡又出手阔绰，是位贵客便没敢惊扰，闻言忙赔着笑脸下去了。萧情一下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有些无奈地在慕风对面坐下了。

　　萧情想想罢了，是本人她照样能试探。

　　动作之间慕风已为她斟上了酒，萧情道谢接了过来，一闻，不是别的，正是洛阳名酒，杜康。

　　萧情身为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对杜康酒却不是太喜，此酒烈而不暴，看似浓郁实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劲头。若想买醉，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

　　萧情记起慕风是姑苏人，此刻却在这儿喝着洛阳的烈酒故作风雅，不禁觉得有一丝好笑。

　　慕风显然未能察觉她此番心理，伸手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过想来她和慕风也只不过一面之缘，此人这般作风，定是终日游戏花丛，从舞伎乐伶到江湖侠客，只怕都是他人生中的匆匆过客，此刻萧情又作男子打扮，慕风。自然是记她不得。

　　有一回她扮作男子骑着马从主道回杨府，好巧不巧冲撞了她阿姐杨心悦外出的轿撵。她即刻下马赔罪，未没曾想杨心悦竟也没能认出她，掀起帘子剐了她一眼便命下人启程扬长而去，独留萧情一人在原地纳罕。

　　此事后来一度成为她们姐妹二人的笑柄。不过杨心悦当时那眼神委实凶狠，萧情至今想起来还有些不寒而栗。

　　萧情把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朝慕风亮了亮杯底，道：“相聚是缘，这位兄台当真是热情。只是不知为何独自一人在这儿买醉？”

　　慕风笑了笑巧妙回避了问题：“我并非当地人，偶然路过停留几日罢了。倒是公子，一看便是习武之人，为何却没带佩剑？”

　　萧情为对方的敏锐不由得心下一惊，继而笑道：“若你今日早些时候遇见我，许是能见着的。只是被奸人所算计，竟将佩剑遗失了。”

　　慕风听了倒也没什么波澜，只是道：“既是有人来夺剑，想必阁下是个人物。”

　　萧情将酒斟满道：“寂寂无名之辈罢了。”她见对方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自身，便顿了一顿又道，“既然公子并非本地人，那可听说过有一姑苏富商，名唤慕风？”

　　慕风看了他半晌，饶有兴味开口道：“略有耳闻。只是公子为何提起他？”

　　萧情故作烦恼道：“我对此人也不甚了解，只是前几日我爹把我小妹许给了他，来这酒楼探探虚实罢了。”

　　慕风道：“理当如此。只是公子见过这位慕风没有？”

　　萧情道：“一面之缘。”

　　慕风道：“公子觉得此人如何？”

　　萧情挑了挑眉笑道：“你我萍水相逢，甚是投缘，我不妨与你直说。此人轻浮浪荡，恐是个登徒子。”

　　慕风面上笑意愈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了几分印象。我略有耳闻，姑苏一带的经商者大多奢华淫靡，其中好像慕家庄尤为闻名。这个慕风应该就是慕家家主了。江湖传言他每五天纳一妾，府上美女如云，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萧情本想着，她在暗处，慕风在明处，正好借机套一套话，没承想此人提起自己反倒滔滔不绝，令人难辨真假。

　　沉默间慕风又道：“那公子你可真得多留意这门婚事了。令尊当真狠心，将你小妹许给这样的人。”

　　萧情讪讪道：“那是自然。”同时暗暗心道，莫不是她认错人了？何人能提起自身这般面不改色地调侃？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小妹定是生得相貌不凡，有着闭月羞花之容，才会引得人不能自持。若是换了我，说不定也想一亲芳泽呢。”慕风望了望楼下，回过头来又道：“这位慕公子当真有着你和我都没有的好福气。”

　　萧情骤然被人谈及相貌，虽算夸奖，但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她在心中唾骂了一番此人的不要脸，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公子说笑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看兄台也是同道中人，不妨告知这洛阳城里还有哪些风雅的好去处？”慕风笑吟吟道。

　　萧情索性破罐子破摔，想着不如反将人一军：“那是自然，这我可是行家，若有机会，定邀公子去见识见识我们洛阳城女子的妙曼。若公子另有癖好，我也知道些好去处。”

　　慕风闻言道：“那当真是好。既然公子没把我当外人，那我不妨也告诉公子，我本家在姑苏，此番来洛阳，是为寻仇。”

　　萧情见慕风终于放下了戒心，强压下心中的热切，故作困惑道：“哦？所为何仇？”

　　“我幼年丧父，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数月前机缘巧合，获悉父亲的死另有隐情，恐为他人所杀，且此人近期就在洛阳，便来此地暗中查访。”

　　萧情万没想到竟有此等隐情，看对方垂眸盯着酒盏的模样还带着几分惆怅，倒不像是骗人，便向前凑了凑作洗耳恭听状。

　　可慕风却斜倚着桌旁的栏杆，举杯又饮了一口，话锋一转道：“是我唐突了，贸然说起家事。只是还未曾交换姓名。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萧情只好笑了笑道：“无妨。在下姓萧，名单取一个晴朗的晴字。”

　　慕风略一点头：“是个好名字。”他顿了顿，盯着萧情看了半晌，缓缓道：“在下不才，姓慕，名单取一个“风”字。”

　　萧情闻言微微睁大了双眼。

　　“心彩姑娘，冒昧问一句，你丢的可是，红衣剑？”慕风将酒盏轻轻放在桌上，望着萧情饶有兴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