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魁》塔西君

1、第一章

　　红衣剑既出鞘，天地唏声。

　　萧情单手持剑睥睨四周，皆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此剑有名，是为红衣，相传第一回出鞘便大杀四方，鲜血将剑身尽数包裹，一直蔓延至剑柄。此后但凡出鞘，必得杀够了性方能收回，彼时血浸剑身，正如一袭红衣。

　　萧情拿着尚未染血的雪白利刃沉下身去，扭转脚尖轻轻一跃，顷刻间刀锋划破喉咙，原本叫嚣着的一众恶犬应声倒下，红衣剑得以正名。

　　她心情颇佳地使了个剑花，反手将剑收入鞘中，听到熟悉的“唰”的一声时，却蓦地感到身后一轻。
　　“谁！”萧情急转过身，下意识伸手拔剑，却是摸了个空。

　　红衣剑凭空消失了。

　　晌午的洛阳城纷繁热闹，各色在道旁摆摊的小贩趁着官兵轮值去休息的空挡，争先恐后地叫卖着，生怕再过几时摊就被掀了。

　　“老板，糖葫芦怎么卖？”萧情在一个卖小食的摊前停下了脚步。

　　小贩正忙着招呼几个给孩子买吃食的妇人，头也不转地道：“五文钱一串！”

　　萧情随手丢了块数目不算小的银子，挑了两串顺眼的，在小贩千恩万谢中挥了挥手走了。

　　她从竹签上咬下一颗浸了糖衣的山楂，边吃边扫视着街上各式各样的人，越看越觉得谁都像偷她剑的贼。饱满的山楂将她半边脸都撑了起来，显得极为滑稽，但香脆的糖衣和酸甜的果肉让她一颗烦闷又极其愤怒的心稍作宽慰。

　　萧情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却极其爱吃甜食，对糖葫芦这类酸甜口的小食更是极为热衷。

　　她又咬了一颗，叹了口气想道，一般人丢了东西总有迹可寻，可她这剑丢的却是了无痕迹，就像是真的那么凭空消失了。她上上下下几乎把整片林子都翻了个遍，可连根鸟的羽毛都没发现。

　　说起来自己为何会大白天的在这林子里杀人，还都要怪杨府她那个干爹。虽说这么叫她干爹有些不敬，但横竖这老东西也不是什么白道上的好角色。

　　杨柏枫，帝都洛阳城中一席小官。可是他这小官做得倒也独特，私下里还做着贩卖私盐的勾当。按萧情的话说，他们全家迟早都得被这贪心的老头害死。

　　既然是盐商，那自然是各路都看重的一块肥肉。每年夏末初秋的时候，是杨老伯最忙的时候，也是萧情最忙的时候。洛阳周边黑市里的订单纷纷送至，总有各色人等埋伏袭击，或为私利，或是有什么私仇。

　　但是这些人注定都是萧情的刀下亡魂，萧情无意去管他们与杨柏枫之间的恩怨情仇，横竖她自己无父无母，跟着杨柏枫吃穿不愁过得还算舒坦，何乐而不为。有句话说得好，有钱便是爹。

　　她前几日跟着运货的队伍去了趟姑苏，运得具体是什么她没细看。本来任务很是轻松，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状况，她便提前回了洛阳。

　　可快至洛阳城郊时却从林子里闪出几个黑衣人，不由分说就来取她性命。

　　能从她萧情身上夺物，还能全身而退的，显然是个狠角色。

　　萧情自幼习武，体力好得可以和男性较量，可绕着这林子傻跑了一上午也是气喘吁吁，毫无结果更是让她心下郁结。

　　红衣剑……红衣剑！她的剑怎么就这么给人拿走了！虽然自己不是很喜欢那些好事者所起的名字，但是这些年来她也确实在心里默认下了这个名字。这是她爹留给她的剑，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弄丢了，必须得找回来！

　　萧情越想越不能想，捏着吃完了的竹签脚下生风越走越快，不出片刻便离了主道到达杨府。

　　“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门口的侍女瞧见萧情，纷纷行礼。

　　“我干爹呢？”萧情丢了剑急着找杨柏枫问个明白，也不多废话，直接就往院子里闯。

　　“萧小姐且慢，老爷正在和贵客议事……”侍女正解释着，里间出来一女子。

　　萧情一看，是杨柏枫的亲生女儿，她的义姐杨心悦。

　　杨心悦生得细眉圆眼，一张鹅蛋脸，身姿娇小轻盈，端的一派大家闺秀的好风景。她比萧情年长约莫两三岁，待她极好，自萧情十五岁那年投入杨府起，便事无巨细地照料着。两人无话不谈，宛若亲姐妹。

　　萧情见杨心悦出来，眼睛一亮，叫道：“阿姐！”

　　杨心悦掩嘴笑了笑，走上前来道：“心彩回来啦。累不累？今日有贵客拜访，快先回屋换身衣裳歇歇脚。”

　　萧情这才猛然想起，她此刻的身份应是杨府的二小姐杨心彩。她十五岁那年父母惨遭意外横死，自己在这偌大的洛阳城走投无路，那时候杨柏枫刚开始做私盐买卖正需要人手，看她年纪轻轻却武功盖世，便收留了她。

　　杨柏枫待她不错，因她生得标致显眼，又经常出入杨府，杨柏枫怕人生疑，索性将她收为义女，对外则宣称是妾室所出的小女儿杨心彩。

　　杨心悦此番话，正是提醒她注意身份。

　　萧情只得转了方向回房。她一般外出跑商，总是一身劲装作男子打扮，此刻回了房戴上簪子珠花，换上绫罗绸缎裙，一下子判若两人。她生得本也算的上是清秀，敛了眉宇之间的英气，俨然一派深闺贵女的柔美模样。

　　萧情换了衣服便急匆匆地往杨柏枫的主屋里赶，她急着问清此番杨柏枫究竟送得是些个什么稀罕物件，引得高手云集，对她穷追不舍，一路追到洛阳城郊。

　　她刚经过花园里的假山，突然看见一男子从长廊另一侧的拐角走出。

　　这男子生得眉眼舒朗，眼波流转之间略带笑意，一袭靛蓝劲装显得身材俊逸挺拔，头发束成高马尾，一派神采奕奕的模样。

　　难不成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贵客？

　　萧情算是家中女眷，又是名义上的深闺小姐，此番打照面怕是不妥，她也懒得事故应酬，便闪身躲到了假山后，心想等这男子走了再出来。

　　她自假山石的缝隙中偷偷观望，却猛然发现那男子此刻并不在长廊下了。

　　多年习武的直觉让她猛然感到身后有人，下意识一掌飞出。

　　“姑娘为何躲在此处偷看？”原来是那男子早已到他的身后，轻轻接住了她那一掌。

　　方才那一掌并未用十成十的力，但足以放倒一个普通壮汉了，这男子不动声色地轻易化解，武功可见一斑。

　　萧情被他握住了手，心下有些恼怒，但她更担心刚才那一掌让那男子看出什么端倪。

　　于是她猛得一把抽回了手，将一瞬间的恼怒化作几分含羞带怯的目光。

　　男子看她这般模样倒也没再言语，只是浅浅笑了一下，望着萧情似乎是在等着回答。无奈他生得实在是俊，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笑起来更是显得神采飞扬，可细看眼波流转之间却总有一股轻浮气。

　　萧情用余光将人打量了一番，此人衣着所用的料子都是上上等，腰间挂着羊脂白玉，头上发冠中镶着上成宝石，周身配饰可谓价值连城。一言以蔽之，是个把“我有银子”四字写在脸上的富家公子哥。

　　萧情一句“滚开”在舌尖上滚了几遭终究是压了下去，她心道这人定然又是杨柏枫人情往来上哪个富商或是官员的儿子，来府上不是谈生意就是做些个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两年她见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生得这般俊俏好看的，她倒是真没怎么见过。

　　萧情一边暗自腹诽，一边勉强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她往后退了一步，故意掏出帕子掩了掩嘴，盯着对方楚楚可怜道：“公子怕是误会了。此乃我家花园，我丢了些东西，正在假山附近寻找呢。”

　　可对方却笑意更浓了。他又上前一步：“那不知姑娘丢的是何物？我帮你寻。”

　　萧情见男子如此穷追不舍，好笑之余便想有意刁难一下：“我昨夜梦见这花园里的桃树上满树繁花，今日突然起意便来寻，不知公子可有办法？”

　　时值深秋，花园里一片萧条，哪有什么桃花。况且，这园子里根本就没有桃树。

　　男子闻言却面色如常，或者说是笑容依旧：“好说，自是给你寻来。”

　　萧情看他这般游刃有余，说个谎连草稿也不打一下，摆明了就是见她一副深闺小姐的模样好骗，不由得生出几分讥谑之心，她挑起一双漂亮的凤眼，正想追问对方要如何寻，便被赶过来的杨柏枫高声打断了。

　　“心彩休得无礼！”杨柏枫显然是急匆匆地小跑过来，一副怕萧情轻薄了对方的担忧模样。

　　萧情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心道，也不知是谁在无礼。

　　杨柏枫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对着男子客客气气道：“小女让你见笑了。”

　　“伯父误会了，我与姑娘偶遇，交谈甚欢。”男子朝杨柏枫行礼，礼貌得体，倒显得风度翩翩。

　　伯父？难不成这人和杨柏枫还沾亲带故的？

　　萧情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么快还攀上亲戚了。这群人还真是，诸般皆为个“财”字。

　　“本不该这么快见面的，来，心彩，快来见过慕公子。”杨柏枫转过头来对萧情严厉道。

　　萧情略带嘲讽地看了杨柏枫一眼，朝男子略行一礼：“见过慕公子。”

　　男子也朝她回了一礼：“在下慕风，见过心彩姑娘。”

　　萧情又挤出一个称得上柔美的笑容，欠了欠身，道：“若没其他事，我就先告退了……”

　　杨柏枫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心彩，此人是你未来夫婿，往后不可无礼。”

　　这一语简直石破天惊，萧情瞪圆了眼睛，也顾不上什么冒充什么豪门贵女了，脱口道：“你再说一遍？”

　　她惊诧地转头去看慕风，慕风略一点头，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