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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四六章 形骸久已化 心在复何言 ...

  •   晚饭时分,当看到清秀端着捧盒进来,靠坐在床上的展昭立时感到一阵阵的反胃。自从他回来以后,范大人的确是不惜血本,延州城内能买到的名贵药材和补品,只要有利于展昭恢复的,一概不问价钱统统买下,韩将军也会三不五时的送来一些。但问题在于,大夫要求养伤期间要尽量吃清淡少油盐的饮食,调味料更是能免则免。如此一来,他每天的饮食,滋补倒是滋补得很,但却不仅淡而无味,而且还每每带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这就搞的展昭每天吃药是吃药,吃饭还是像吃药,日子一多,真是让他吃怕了。但想到两位大人一片苦心全是为了自己好,最重要的是,他也实在不愿意再让范大人为自己操心,因此只好勉强自己做个爱吃的样子,硬着头皮把那些补汤药膳吞下去。
      如今他兴趣缺缺、毫无胃口地看着清秀又预备好碗箸,准备伺候他吃饭。敏感的清秀当然也觉察到了展昭的厌烦。但这一次清秀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容,从紫砂汤煲里盛出一碗,小心地端过来交给展昭。

      展昭无可奈何的接过来一看,顿时一脸惊讶,失声道:“鱼片粥?”

      “是啊!天天全是药也似的饭食,别说是您吃着,连我闻着都难受。”清秀的声音中满是喜悦,“不过今天薛大夫已经说了,您现在除了左腿还需要时间恢复,其他的伤都没有大碍了,因此也可以不时换换口味,不必再天天吃那没滋没味的药膳了!”

      展昭暗暗舒了一口气,接过清秀递过来的调羹,刚吃了一口,久违的食欲立刻被那清甜爽滑的美味唤起。满脸紧张的清秀,见展昭露出很满意的神情,顿时开心的笑了。

      他轻轻问道:“展大人,这鱼片粥还合您的口味么?”

      “嗯,很不错!”展昭诚实的回答。

      “那您就把它都吃光!”清秀情不自禁地说道。

      抬眼看看清秀那闪着兴奋光芒的小脸,展昭也不由得浅笑道:“这是你煮的吧?”

      “哎?”清秀小心翼翼地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微微摇了摇头,展昭答道:“你忘了么?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御前护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是按宫里的做法煮的,我想这里的厨子可没有这个本事!”

      见清秀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起来,展昭轻声道:“不过真的很好吃,谢谢你。”

      清秀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展昭表情柔和的侧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知道,也许两人的关系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展昭表面上也总是淡淡的,但清秀还是能够感觉到他对自己那若有若无的关心和体谅。

      展昭的宽容让清秀心内充满难以言喻的感激,但同时也让他更加内疚和进退维谷。他十分清楚,童谋儿花了这么大的心思设计这个圈套,不达目的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但他内心深处也很明白,自己是绝对无法再次伤害展昭的。他实在不知道,夹在中间的自己该何去何从?就算他不怕死,可弟弟该怎么办?这不禁让他每天都提心吊胆、倍受煎熬。

      晚饭过后,清秀收拾妥当,正要退下去,展昭却突然唤住他:“清秀,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清秀连忙应道:“您只管吩咐!无论什么事我都一定办到。”

      展昭微笑道:“也没什么大事,我想请你帮我给开封府的包大人写一封报平安的信。这件事相信开封府早就知道了,他们一定也很担心。不过我手腕上有伤,提笔写字还是有些吃力,所以想请你代劳,就帮我告诉他们:我这里一切安好,不必担忧。”

      清秀取出文房四宝,按展昭的意思写好书信后,便交给他过目。

      拿过信笺,仔细看着清秀代书的文字,展昭轻声道:“清秀,当日是你投书为我向范大人求援的吧?”

      清秀顿时怔住了,他不明白展昭是如何猜到的。

      展昭却从枕下摸出那幅血书白绸,“这上面的字迹和你的笔迹,虽然略有不同,但仔细看还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尤其是这个‘忧’字,中间的‘心’都少一点,应该不是笔误,而是你独有的习惯。我没的说错吧?”(“忧”繁体字为“憂”)

      抬头看着默不做声的清秀,展昭又说道:“其实范大人一说,我就猜到是你,但我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清秀见已无可隐瞒,便轻轻点了点头。

      “结果还是你救了我!”展昭轻轻叹息一声。

      然后他又问道:“不过,像你这样遇字减一二笔,一般都是为尊者讳之故。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多年前,湖南岳州曾经发生过一件惊天大案,当地一位望族出身的翰林竟以巫蛊之术,妄图破坏龙脉。当年此案震惊朝野,影响颇为深远。而那位翰林就名叫水忧。我记得你说过,你也是祖籍岳州,父亲姓水。难不成你和这位水翰林,有什么渊源?”

      低头呆立良久,清秀才用极低的声音答道:“那位水翰林,就是我爹爹。”

      此言一出,连展昭也震惊不已,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清秀原来竟是名门之后。

      原来在北宋初年,岳州有水氏一门,乃是当地名门望族,不仅世代书香,而且也是世禄之家,数代之中,由科第出身者不胜枚举。只可惜这水氏族望人不望,于人丁上一直单薄,支庶也不兴盛。传到水忧这一代时,便已经没甚嫡派族亲了。

      而这水忧却是个极少有的俊逸人物,曾是当时非常著名的美男子。其人姓水,名忧,字重岳,不仅具潘安之貌,更兼备子建之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皆能,尤其操得一手好古琴,一曲《广陵止息》,曾让太后与仁宗也赞叹不已,直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凡是听过他操琴的人,无不称道其音宛若天籁,绕梁不绝。

      水忧也是从科第出身,乃是宋真宗乾兴元年的进士,后入翰林院,成为翰林学士。但他心性散淡不羁,最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却讨厌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虽然参加科举直至进士及第,但那也是亲命不可违,入朝为官却并非出自他的本心。因此当他父亲过世时,水忧便借丁忧之机,辞去官职,返回家乡。

      三年丁忧期满,他也没有再返回京城,而是遍游名山大川,好似闲云野鹤,却也自在逍遥。也就是在这一期间,让他遇到了命中注定的红颜知己。

      当水忧游历到川中梓州时,刚好碰到一队从波斯来的商旅,其中领队的客商有个女儿随行,名唤依娜。这波斯少女虽然也是一头丝缎般的浓密黑发,但却高鼻深目、肤白胜雪,与中原女子大异其趣。尤其那一对眼眸,宛若两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嵌在凝脂般的脸上,眼波流转间,映得她光彩照人,明艳美丽不可方物。而且胡女大多能歌善舞,这依娜更是个中翘楚,不但舞姿曼妙,歌喉更是如银铃一般动人心弦。

      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水忧与依娜一见钟情,更是一曲定终身。虽然依娜的父亲一开始舍不得将女儿留在异乡,但依娜天性率直,当即表示非水郞不嫁。而水忧也是满怀赤诚,誓言毕生只爱依娜一人,必会给她幸福。终于精诚所致,金石为开,那波斯商人到底应允了这门亲事。

      有情人终成眷属怎不让这相爱的两人欣喜若狂!待岳父上路回波斯后,水忧便带着依娜一起返回家乡。水忧本就俊美不凡,如今又带回一位宛若天仙的异国美女,一对璧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回岳州后不久,水忧便宴请亲族乡里,三媒六证,正式迎娶依娜过门。婚后这一对人见人羡的神仙眷侣更是如胶似漆、琴瑟合鸣。

      成亲不到一年,依娜便有了身孕。怀胎十月,诞下麟儿,取名水尘,表字和光。三年后次子降生,名水泷(shuang,音同‘双’),字灵光。两个孩子全是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尤其是长子和光,更是几乎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水家本来人丁不旺,如今却一下子添了两个如宝似玉的儿子,看着娇妻爱子,水忧觉得自己何其幸也。一家人的生活如蜜里调油一般幸福美满、其乐融融。

      水忧闲来无事便一边教儿子读书识字,顺便也教依娜更多的中原文化。依娜冰雪聪明,本又能歌善舞,水忧也是极通音律,让他们不仅是一对恩爱夫妻,更是两个高山流水般的知音之交,而依娜学会的第一支中原歌曲,便是那首《上邪》。

      虽然有良田千顷、庄园多处,堪称岳州首富,但水家自祖上起便一直以乐善好施著称。水忧更是为人慷慨、宅心仁厚,依娜也是心地善良、怜贫惜弱。凡是有族人乡亲上门求助,他们一概能帮就帮,极少推三阻四。而且每遇饥馑时节,水家便会舍米放粥;修桥补路、造福乡里的事,水家更是做了无数。一时间这夫妻二人在坊间人人称颂,口碑极佳。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滔天大祸不期而至。突然传出消息,水忧以巫蛊之术,妄图破坏南方龙脉!要知这皇家最重视龙脉,而这岳州又是南龙的龙心所在。此事一出,自然震动天听,于是水家被抄,财产缴没,合族上下发配边关,水忧更是被处以腰斩重刑。可怜一个名门望族,就这样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四散凋零了。

      这岳州巫蛊案差不多是发生在十年之前,当时朝中仍是由刘太后垂帘听政,仁宗赵桢还未正式亲政,而展昭也是刚到开封府不久。虽然此案并未经开封府之手,但当初闹的也是沸反盈天,甚至案发后多年,依然街谈巷议不断。所以对于这件案子,展昭并不陌生。

      但后来闲聊时,包拯也曾经提到过这件公案。他认为此案疑点颇多,以他的经验来看,其中必有隐情,甚至就是一桩冤案也未可知。

      首先包拯认为,如水翰林那样的饱读之士,在岳州又极富清誉美名,水家又是世宦大家,这样的人没有任何理由要去做破坏龙脉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况且水夫人既是来自波斯,极可能有一些异国风俗与中原不同,所以被人误以为是巫蛊之术。

      但想利用别人当垫脚石、登天梯的奸侫之徒总是大有人在,因此也不能排除,这是有人从中寻衅,借告密之机,损人利已以图升官发财。可因为此案涉及到皇家龙脉,太后又十分在意这些风水阴阳之事,因此这案子是由当时的丞相丁谓亲自督办的,别人根本不得过问。更何况水忧被处极刑,家眷族人发配边关后或死或逃,也早就无处寻觅了。时隔经年,尘埃落定,这件公案也变成一件尘封的往事,水氏一门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

      可展昭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邂逅水翰林之子!于是他情不自禁道:“你竟是水翰林之子?可我记得当年水氏族众都被发配边关了,你怎么却成了宫中的太监?”

      清秀低垂眼簾,轻声道:“此事一言难尽,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展昭回思一下,想他当年小小年纪,却经历这种人伦惨变、灭门之灾,心灵一定遭受重创,有着巨大的阴影,因此他不愿提起往事也是人之常情。

      见清秀不愿多谈,展昭也就不再问了。但他还是诚恳地说:“我曾听开封府的包大人说起过这件公案,但他认为水翰林很有可能是冤枉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水家的后人。”

      清秀蓦地抬头看着他,悲愤哽咽道:“我爹爹就是被奸人陷害的!他根本就没有破坏龙脉!”

      展昭见他情绪突变,不禁心内暗惊,于是又问道:“那你既然知道,水翰林是被奸人所害,为什么不想法子为父伸冤呢?”

      清秀再次低下头,轻声道:“那个奸人,已经被我娘杀了。”

      展昭一听这话,更加错愕不已。但还没等他再问,清秀便急急开口道:“展大人,很晚了呢,大夫说您还是需要多休息,伤才能好得快!要没其他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看着清秀匆匆而去的身影,展昭轻叹一声。躺在床上,他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还是吉凶难料,根本没有立场去考虑他人冤屈与否,但在开封府供职多年,早已形成的职业习惯使他面对疑点众多的案件时,依然无法处之泰然。不过展昭也清楚,水家的案子早就时过境迁,想要翻案根本就是难如登天。可清秀的话却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萦绕,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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