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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心虽非兰膏 安得不自燃 ...

  •   天已大亮,韩琦率部终于赶到,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好水川一战,除朱观外,统帅任福以下几十名将校全部战死,阵亡士兵不计其数,惨烈悲壮前所未有。此役宋军虽然做战勇猛,敢于舍命搏杀,但在情报、后勤、军事素质上都逊于西夏,最后不得不接受损兵折将的事实。
      当朱观把事情的前后始末,都详细地汇报给韩琦以后,韩琦连忙亲自带人赶往川谷,终于在正午以前找到了展昭。
      铁血铮骨的韩琦,看到了连他都倍感心酸的一幕:被鲜血染成红色的好水川河畔,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右肩上还插着一枝断箭的展昭,目光呆滞地跪坐在地,怀里还抱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韩琦走上前想劝展昭起来,他轻声道:“展护卫,人死不能复生,你身上有伤,还是……”
      一边说着,一边轻触他没有受伤的左肩。没想到话没说完,手才刚刚碰到他的身体,展昭就软软的向后仰倒。韩琦连忙抱住他,才发现他已经失去了知觉。

      被火速送回泾州的展昭,虽然身上所有的伤都得到及时处理,但终于还是在连续身心受创的情况下一病不起。不仅发起比上一次军中闹瘟疫时还严重的高烧,而且无论灌下多少名贵药饵仍然持续不退。几天后还仿佛害了疟疾一般,身体开始忽冷忽热起来。先是全身冰冷,口唇、指甲发绀,颜面苍白,进而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寒战持续半个时辰左右,又开始面色转红,紫绀消失,体温迅速上升,呼吸急促、结膜充血,皮肤先是灼热干燥,转瞬又大汗淋漓,衣服湿透。
      如此持续反复发作,展昭不仅口唇上出现大片疱疹,而且本来一直默黙忍受的他,终于开始撮空抽搐,口里发出一串串破碎的呻吟,到后来甚至开始离幻谵妄。随着时间的推移,隔了两三天他又渐渐回复平静,可却从最初的意识不清发展成人事不省,气息也渐次地微弱下去。
      看展昭的情况好像愈来愈危重,甚至连医官都暗示应该准备后事了。焦灼不已的韩琦连夜派人送信给范仲淹。
      得到展昭病危的讯信,范仲淹星夜兼程赶来泾州。刚刚抵达泾州帅府,顾不上更衣,便急忙走向内院去看展昭,迎出来的韩琦一路把情况向范仲淹做了简要的说明。没想到刚一进跨院的月亮门,就见医官神色慌张的从房里冲了出来,韩琦一把拉住他,疾声问:“怎么了?”
      医官结结巴巴地回答:“展大人他…脉搏扪不到,呼吸也没了!”
      范仲淹一听,顾不得多问,紧走几步赶了进去。及至到了屋内,范仲淹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展昭,苍白的脸上已泛出淡淡青紫,很明显是由于窒息导致心脏骤停。再走上前轻轻翻开眼皮看了一下,瞳孔已经开始散大,范仲淹连忙探手扣在展昭的脉门上。
      紧跟着进来的韩琦紧张地问:“范大人,这……”
      范仲淹沉声答道:“本有内伤再加上多日卧床,导致痰迷心窍,是以昏厥休克。若这口气能转上来,应还无妨。”
      韩琦听得此言,连忙扶展昭起来,将手掌按在他后心“灵台穴”上,将一股浑厚的内力隔衣传送过去,慢慢地为他推宫过血,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展昭哇地一声吐出一口似血非血、浅淡紫红色的泡沫样东西,一口气才算缓了上来,心跳、脉搏也慢慢的回复。韩琦轻轻扶他躺下,擦了一下自己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对范仲淹道:“这次虽侥幸没事,但若总不见好转,再拖得更久只怕真是凶多吉少啊。”
      范仲淹低头略一沉吟,唤过站在门口观望的医官,详细询问展昭的病程经过。
      医官讷讷道:“展大人身上军棍造成的刑伤虽然严重,但所幸用药及时,又是用的极好的金创药,因此并未化脓感染;其他的刀剑伤都是伤在表里,均无大碍;右肩箭伤虽深,但也未伤及要害。按理说治疗得当,早就该有所好转,不应一直昏迷不醒啊?而且这症候看上去像是恶疟,但这西北苦寒之地,不应当有疟疾啊!下官实在是不得要领。”
      范仲淹阻住刚要向医官发火的韩琦,回身坐在展昭床边,竖起两指重新搭在他的手腕上,细细号脉诊查。韩琦深知范大人虽然不曾行医,但于医理脉案上也颇精通,尤其擅长金石针灸之术。因此他随即吩咐医官快去准备金针及一应所需物品,然后便紧张地观察范仲淹的脸色。
      范仲淹眉头紧皱,把脉良久,又仔细检查了展昭其他的体表征状和身上的外伤,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韩琦忙问:“范大人,怎么样?”
      范仲淹接过军医送上来的金针,一边为展昭行针,一边叹息道:“看起来,熊飞这是因为忧愤过度、急火攻心导致一股热毒瘀结体内;刑伤虽然用药得当,但却没有善加调养;更何况他身受重刑,本来就较平时虚弱,大战之后一身热汗又在戗风冷地里呆了一夜,以致风寒入骨;再加上本来就有内伤,强运内力更是令五脏遭到严重反噬,只怕真气还有些走岔;几股力量内外夹攻,才将他逼到这步田地。”
      韩琦顿时失声道:“怪不得我刚才为他推宫过血时,隐隐觉得,他体内有一股真气四处乱窜,那这还有救吗?”
      范仲淹道:“险虽险,但还不是无药可医。我已在他‘开元’、‘中庭’、‘天池’、‘紫宫’、‘关元’五处穴位行针,以求先制住瘀毒,日后还需在阴维脉、阳维脉、冲脉、带脉等处运针,以期打通手太阴、手太阳、足阳明、足少阳、足太阴等几处经络,应可慢慢将热毒逼出。不过这需要循序渐进,否则一次用针过猛,只怕以熊飞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风寒和外伤尽可用药物调理;至于逆行的真气,只怕还得有劳稚圭,以内力帮他归川入海了。”
      韩琦忙道:“这个自然。”
      范仲淹走到桌边提笔开出药方:“柴胡半斤,白芍、人参、茯苓各四两,当归、黄岑、桂枝各三两,枳实、干姜各二两,麻黄、大黄、丹砂各一两,五味子半升,半夏半升,栝蒌实一枚,大枣十二枚,加炙甘草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
      写罢将药方交于医官,医官看了不禁问道:“范大人,这方子是否用药过猛?”
      范仲淹笑道:“无妨,你只管照方抓药就是!”
      待医官煎了药来,范仲淹在韩琦的帮助下将药给展昭灌了下去。然后又对那医官说:“除以药袪寒外,仍需固本培元。你再取茉莉、地黄、陈皮、鹿茸、芡实、枸杞、龙眼、桃仁、麦冬、巴戟天,和雪梨两只,猪肝一斤炖汤,每日与展护卫服用。”
      医官心内默记,下去照范仲淹所言办理不提。

      到了晚上,范仲淹开始帮展昭行针。先以金针刺入展昭“天突”、“肩井”、“中极”等各处经脉交会之处,将他身上的正脉与奇经阻断,使五脏六腑内的瘀毒不再流转互动,之后在他手太阴心经“极泉”、“青云”、“少海”、“灵道”、“进里”、“阴刹”、“神门”、“少府”、“少卫”,以及冲脉上“气冲”、“横骨”、“四满”、“中注”、“阴交”、“商曲”、“石关”、“阴都”、“通谷”等处穴位运针,引寒攻热,袪除展昭心经内的热毒。但如此一来,展昭所受的苦楚却较之前更甚,使他在昏迷中也不禁发出阵阵虚弱低微的呻吟。可此时范仲淹已经顾不得这些,咬着牙硬起心肠一针接一针地刺入,守在一旁以内力护住展昭心脉的韩琦不觉看得心惊肉跳。
      等到终于行针完毕,展昭已经无知无觉的发不出一点声音,范仲淹也累得几乎虚脱。韩琦忙扶范仲淹坐下,范仲淹如释重负地说:“心脉内热毒已解,料想性命已无大碍!假以时日,慢慢调理,应可有望痊愈!”
      果然,不出十日,展昭的高热便退尽,冷热交替的症候也完全消失;半月后,各项生命体征也渐趋正常,身上的外伤在上等金创药的作用下,也基本平复了。只是,他的意识还是一直没有恢复。虽然偶然也会睁开眼,但黯淡无光、没有焦距的眸子显示,这不过是机体本能的进入调整期,可神志却并不清醒。
      范仲淹和韩琦见他如此,也是担心不已。一日两人过来探视过展昭以后,韩琦焦急地问道:“范大人,我不明白,这展护卫伤势已明显好转,却为何迟迟还不见苏醒?”
      范仲淹轻声叹道:“我想,是熊飞自己不愿意醒来吧。”
      韩琦不由心内大讶,忙问:“范大人此话怎讲?”
      范仲淹摇摇头,伤感地说:“依朱副将和川谷内残存下来的兵士所说,熊飞明知那好水川内有李元昊重兵埋伏,却未能阻止大军踏入死地;又因救援不及,亲眼目睹情投意合的任少将军惨死;任将军虽然将他处以军法,但最后却是为保护他而死;形影不离的随从又因为追随他而死无全尸。以熊飞的性格,他定是认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把这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他因无法面对而宁可选择不要醒来。”
      韩琦也不由叹道:“这如何能怪到他身上?真没想到,这展护卫外表看上去谦恭有礼,性子却是如此又直又烈。”
      范仲淹道:“熊飞其实是个至情至真的人,你若对他有一分好,他便会百倍的加以回报。而且他虽然年轻,心却很重,尤其又是第一次面对杀场无情和如此惨烈的生死离别,一时无法接受也是在所难免的。只要他的心结能够打开,相信自然就会醒转了。”

      正如范仲淹所言,此时,昏睡中的展昭噩梦连连。
      他忽而看到,脸上带着灿烂笑容的怀亮,对自己说道:“我们是朋友了,等回到开封……”但话没说完,一支长矛就由他的前胸透了出来,鲜血溅了展昭满身满脸。展昭大惊失色,想去拉跪倒在地的怀亮,没想到抬起头来的人竟变成只余半个头颅和一条手臂的满仓!而他那仅有的半张脸上还挂着憨憨的笑容,冲着他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怕!”展昭心碎地看着残缺不全的满仓,喃喃道:“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而满仓竟然在展昭的搀扶下慢慢地站直,笑容也越来越诡异,突然满仓的身体渐渐扭曲,居然变成了元昊!那张绝美的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睥睨着他,仿佛是头狼正在估量选中的猎物有多少肉可以享用。展昭像被蝎子蛰到一样猛地缩回拉着他的手,感觉全身汗毛倒立。然后就看到漫天的箭雨迎面而来,他本能的想要避开,却发现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无法挪动分毫,就在他马上要被万箭穿身的时候,任将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用身体替他挡住了利箭。展昭眼看着任将军慢慢倒了下去,自己却仿佛石化了一般,既动不了,也叫不出。
      突然眼前的景物快速转变,元昊、任将军、箭雨全都不见了。在一片眩目的光亮中,他竟然看到了开封府的大门!包大哥、公孙先生、还有那一班兄弟都站在门口。
      回到开封府不禁令展昭大喜过望,顾不得想太多就冲了过去,但却总是差了一步而无法靠近。大急之下,他不觉伸手去抓,但他的手却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眼前的影像。他失去理智一般的叫喊着,但只有一步之遥的至爱亲朋们却只是沉默无言、一脸哀伤地看着他。
      慢慢地那熟悉的人和物越退越远,而他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里像要喷出火来一样,灸得他撕裂般的疼痛。再想迈步去追,骇然发现已经一步都动不了,烈焰焚身的感觉随着血液的流动扩散到全身各处,剧烈的疼痛深入骨髓,折磨得他几乎发狂。
      就在展昭觉得自己就要焚烧殆尽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清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耳边传来熟悉的沉稳声音:
      “熊飞,我知道你能听到,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醒来。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人生就是如此,有喜悦也有痛苦,有快乐也有哀伤;有聚就会有散,有生就会有死;光与影总是相伴而来。但无论好坏,都得面对,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有的时候,人的生命就好比是江河上的渡船,而你,就是那个掌舵的人。一路上有人上来,也会有人下去,甚至当风大浪急时,还会有人不慎落水。那么当有人上了你的船,就要关爱他们,并且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但当有人下船甚至落水的时候,就算舍不得,或者你没能救起落水者,也得让船继续航行下去。而不应该因为有人离去了,就放弃整条船。关键是,你要更多的考虑,那些还在你船上的人。”
      范仲淹用手蒙住展昭的眼睛,低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手心传来温热湿润的感觉,范仲淹知道,展昭终于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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