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改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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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顾秋筠，或者说容郁离房中回来之后，容与便疲惫地除了外衣躺到床上休息。
因昨夜几乎睡不着，他此时入睡极快。
梦魇如往日的每夜一般，渐渐侵入他的梦境。
白雾尽头，他看到一个穿着一身华贵玄色绣梼杌正装的男子，容貌俊朗，气质温润，三十来岁的模样。他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走在猎场的一角，细声交谈着。
“阿与，你觉得咱们世家是什么？”
“……我觉得，是我的家啊。”
玄衣男子轻笑了出来，爱怜地摸了摸小孩细软的头发，又哼了一声，反手就是一个不轻不重的弹指敲了敲小孩的脑袋。
“上了书院什么好的没学，这些模棱两可避重就轻跟人学了个十成十！”
“那你就考我呀，你看好的我学没学会！又冤枉我，讨厌你！”小孩不满男子的批评，不服气地大声嚷着反驳。
他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慢慢走着，跟在两人身后，默默听着。
“说说看，你觉得世家对绥朝来说，是蛀虫，还是栋梁？”
“大人为什么问小孩子这样的问题，是祖父考你的？还让我说，阿爹你真是不知羞！”
最后屈服在又一个弹指下，小孩终于不再逃避问题，可爱的眉头皱着，掰着手指想着。
“世家……绥朝不能没有世家啊！”
“继续。”
“开朝太|祖就是世家出身，之后世家参与朝政，世家子确实有更优渥的条件培养厉害的人，世家是栋梁，可是同时王朝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阿与学问不错，再继续说。”
他看着两人一问一答，在心中跟着小孩回答。
王朝不改世家。
生在世家是福祉，活在寒门是穷途，困在皇族是樊笼。
王朝更迭不影响世家享延年富贵荣华。
这样的时代，又怎能安稳。
“那阿与觉得该怎么办？”
“啊？我，我也不知道啊。阿爹不能总问我一个小孩子，想拿我的回答应付祖父，阿爹合该被祖父打！”
“继续装呢，八岁了，你不小了，在你老子面前装什么孙子呢？”
“阿与才八岁！你就是天天欺负我！阿爹你说话好难听，我要去找祖父，你违了家规，让他打你！”
还没说完，小孩子又被打了几下。
他忍不住在这温情中笑了出来。
看那两人走向猎场中央的仪仗之中，世家子、众官员列在下方，几个孩童在下方艳羡地看着走来的漂亮小孩。
最上方高台上，皇帝陛下眉目威严，看到两人，便开口道：“是容家儿郎啊，来，让皇伯伯看看咱们阿与多大了！”
下方男孩女孩维持着矜贵的姿态，眼睛却都飞向了那个万众瞩目的天才孩童。
敬仰、好奇、嫉妒、羡慕、亲近……
男子推了推小孩子，小孩端着老成的架子老老实实爬上高台，皇帝陛下将他搂到身前，亲切地给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道：“听说，阿与又在书院拿了全科首名？”
小孩清脆应了一声。
“我又是首名啊？阿与要等着皇伯伯您夸赞呢！”
皇帝陛下一愣，威严的面容柔和了些，笑着让人在他车辇上加了个座椅，道：“行了行了！就你会说话，赏你的东西还少了？这次的赏赐朕回去派人带给你，今日朕带你一起狩猎！”
“最喜欢皇伯伯了！阿与谢谢皇伯伯！”说完，还骄傲地瞥了一眼玄衣男子，可爱的样子让人气也气不起来，男子无奈扶额。
他跟了过去，他感到自己手脚渐渐冰凉。
阵容浩大的队伍入了猎场，随后爆发出动|乱，乱军杀进来，猎场中乱成一团，龙辇的八匹大马受惊，乱箭射向皇帝陛下，小孩子挡在皇帝面前，又被拉在皇帝身后护着，又一波冲击中，小孩滚下了车辇，他身子灵活地用轻功稳住，翻身平稳落地。
小孩子在人群中尚算有余力地躲闪着，突然来了几个高手，几下将他制住往外逃窜!
玄衣男子大惊，迅速脱身去追。
他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火光吞噬了深林，小孩子在火光中第一次感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惧。
其中一个内力高深的人，直接飞身一掌击在他背后，他身体中那股玄而又玄的内劲化开，小孩子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侵入全身上下。
浑浑噩噩间，表哥出现在身前，将他推下一个陡坡，小孩躲过第一次击杀，等他狼狈跑开一段距离，废他根骨那人再次出现在他身前，那人耳后有一条让人惊惧的疤痕，从侧脸绕到耳后一直延伸到后背的衣领中，玄衣男子赶到，与这人厮杀在一起。
他后退了几步，不想再看。
画面如他所愿，跳过此处，转到一处悬崖下。
玄衣男子全身是血，雅致绝伦的面容满是悲哀，他将小孩抱在怀中，声音若有若无。
“阿与……你看到了什么，千万别让人知道。你就乖乖地、乖乖地……泯为众人，别再出头了……”
小孩子左臂不自然地扭着，单手惶恐的抱紧了男子，连连点头。
“阿爹，我听话！阿爹，我们回家，阿与想和阿爹回家……”
玄衣男子攒着最后一点儿力气，从腕间暗器中取出几根白亮的银针，扎入小孩几处大穴，随后银针撤出被抛入流水中。
他的手无力垂下，小孩只觉眼前慢慢模糊，隐约看到远方有御林军小队赶来，最后眼前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全身都在轻轻颤抖着，看着躺在地上全无声息的男子，压抑在心底的温情、思念、仇恨、愤怒、暴戾、凶狠几乎将他压垮。
玄衣男子没死，但也再没醒来。
之后小孩子在兄弟姐妹的陪伴下，过了大半年才将眼睛治好，小孩变得冷冰冰不爱与人言，任人怎么逗也只是礼节周全地回应。
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再也看不见无忧无虑、张扬恣意的笑容。
容与浑身冰凉地醒来。
额头全是冷汗，漂亮的眼睛睁得很大，呼吸急促地盯着前方的虚空，不知在看些什么。
容与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渐渐从梦魇中彻底清醒。
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上的重重伤疤，左手摸到床头的匕首。
他垂眸想了想，是什么时候才开始这样的呢？
大概是七年前吧。
他第一次拿剑划破手腕的肌肤，鲜血奔涌而出的快|感暂时让他忘却了自己是谁，就看着红色洇开一大片，他心中才难得找到真正的平静与放松。
听到门外方玖在和人交谈，容与将匕首又塞了回去，起身披衣。
再抬眸，他面容温润柔和，和梦中那玄衣男子神色一般无二的雅致无双。
容与推开门，方玖立即尊敬地行礼道：“公子。”
“何事？”
“柳大人来求见，被苏侯爷三言两语打发回去了，另外，后日便可继续行程，是原路途经长洮川郡还是？”
“取道青州，入盛京。长洮川郡郡守……还不是时候。”
顾秋筠之事的确是轻轻拿起、轻轻放下，可是容郁离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柳河听闻中途改道一事，心脏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果不其然，这位京中来的容大人不敢真的动他们背后的人。
在柳河盘算接下来如何应付顾秋筠之时，容郁离已经带着母亲两人离开了柳城县。
苏平遥得知改道之事后，先是皱眉惊讶了一瞬，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青州！
青州在绥朝疆土的最中央，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好友孟秋白近日也正在青州处理商行事务，届时可以会晤一番。
苏平遥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人，望安公主。
青州和冀州接壤之地有个锦屏府，锦屏府背靠锦屏山，山清水秀，被选为了望安公主的封地。
望安公主，正是当年对她百般为难的骄纵小公主。
七年前，望安公主拦在容与面前，带着一队护卫不由分说地跟着他说奉旨召他回京，却又迟迟不说京中发生了何事。
那时，苏平遥作为天字班的暗卫，已经开始学着跟在容与身边办事，容与对她的照顾落在望安公主眼中，就彻底变了质。
望安公主从小就恋慕着容与。
她仰慕那个常常被她父皇称赞的小孩子，也喜欢之后退了书院冷冰冰的漂亮小少年。
容与十三岁那年离家，独自求学游历，望安公主便一直盼着他回京，终于等到有机会她带着手谕前去见他，却发现他身边有了另一个姑娘。
之后，苏平遥被望安公主无理地挑事、惩罚，她忍着不去找容与诉说，她看着容与越来越忙，最后甚至整夜整夜呆在书房，烛火一烧就是整整一晚。
容与没有像以往一样，日日都会留出时间和她单独相处，不再一同散心，不再一同用膳，见面次数越发少了，甚至有半个月两人没有说上一句话。
苏平遥才意识到，她过往三年的美梦，皆是容与额外的赐予。
当他不愿、他收回后，他与她本就不该有多少交集。
而今，又有可能对上望安公主。
苏平遥手指绕着垂在身前的长发转了转，轻轻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改道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