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龄》陈加皮

4、挑衅

　　俞长家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恍惚怀疑这真的不是梦吗？

　　石六姑并没有跟她说太多，只是带她到巷子里一幢旧单元楼，6楼的一个一室间就成了她的居所，也就是她现在躺着的这里。

　　这里有许多她没见过的电器，水管能直接出来热水，还有一个能烧水做饭的板子。对比于她家的老房子，这里实在是太方便了，可她对新环境还是有些不适应。

　　所以她换上了自己洗得发白的床单被套，闻着熟悉的气味，心情总算能安定些，她又不免想起奶奶。

　　不知道她怎么样？固定电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拉好？她不在家奶奶习不习惯？

　　明天就要去熟悉新的工作，她心头浮浮地没底，东想西想的，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

　　初春天气还有点冷，俞长家穿上外套出门。昨天夜里的时候看不清，原来6楼一共有3家，楼道口有个连廊，就一堵不高不矮的墙围着，上面空空的连窗户都没有。

　　她站那往下面望了一眼，脚根发软，是有点危险。唯一的好是，阳光和微风可以不受任何阻碍地扑面而来，当然也有可能是狂风暴雨。

　　她那个一室间是背阴的，这里倒是个晒太阳的好去处，下雨的话就回屋里躺着就是，对她来说生存就该如此，此路不通就换另一条道，抱怨从来解决不了问题。

　　石六姑能想到很细微的地方，比如知道她着急上班会空着肚子，所以给准备了早餐，是包子和豆浆。

　　俞长家边吃着边记着宾馆的房号路线，外面瞧着不大的地方，里面却有38间房。

　　石六姑带着房卡带她看没有人住的房间，一路教她，“你就先记清房型，房间特点，这样才能根据客人的需要去推荐。”

　　“前台是9点上班10点下班，上两天休息一天，也不累主要是人要活络一点，你接触多了就懂得怎么应对了，至于电脑我慢慢教你......”

　　石六姑突然停下来，看着穿着打扮毫不起眼的俞长家，眼里深意不明，“你能来这里，想必也知道我的事，阁楼是我的房间，还有小姐妹们的宿舍。”

　　她原是不想招小姑娘的，因为之前的前台也是个20岁出头的孩子，看着她手下的花姐个个一身名牌，经不住诱惑攀比，最后做了一个老男人的情妇，还以为她就花姐好上多少，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俞长家迎上她的目光，她继而说道：“这里......很复杂！希望你能懂我让你自己住的意思，也希望你能懂我们的身不由己。”

　　闻得她话里的无奈和劝告，俞长家默了默，开口：“我只想好好挣钱，让我奶奶过上好日子。”其他的她不想多管。

　　这个世界不幸的人何其多，为了生存没有谁比谁高尚，能守住自己的底线固然好，守不住的也没必要苛责，未经他人事，谁也没资格站在高地指责。

　　“做好自己的工作，这样就很好。”半晌，石六姑突然叹了口气，语气隐隐感慨，“说到底，我也对不住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我，以后就......叫我六姨吧。”

　　她倒是爽快地认了以前的那些事，拍拍俞长家肩膀，上阁楼去了。

　　俞长家上了几天班，也大概了解了里面的情况。除了阁楼上的人，下面的工作人员就她和一个守夜的大叔，还有两个清扫阿姨，他们都有自己的住处，上班下班不会多说一句话。

　　正经住店的客人实际没几个，特别是早上，常常整个前厅就她一个人。熟客一般都去找石六姑，不经过她手，他们商量好了价钱，她就收个钱就行。

　　目前还算平顺的一个工作，中午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俞长家才真正开心起来。她走到2楼和3楼的楼梯平台，“喂，奶奶，家里电话终于弄好了吗？”

　　任世承今天路过一家日料店，觉得这个店名很熟悉，想起悦来的瑶瑶曾跟他提过这家味道不错，于是他打包了二十份，到毒乐的时候顺带拎上去。

　　瑶瑶那姑娘很识相，他向来对听话的人毫不吝啬。走到二楼时，听到上面有打电话的声音，他礼貌地停下。

　　“我很好啊，有在好好吃饭，您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的，你也不要太累了，家里的农活能不干就别干了，我现在挣钱比以前多很多，可以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的。”

　　声音突然没了，任世承还有些意犹未尽，他许久未听到这唠唠叨叨的家常话。能让人这么温柔地说话，电话里应该也是一个值得的人。

　　等了一会，任世承抬脚两步，以为已经走了的人却还立在那里，背对着他。是一个瘦瘦的身影，她吸吸鼻子，抬手在脸上抹了两下，便往上面去，也并没有看到他。

　　他耸耸肩，丝毫不在意这个小插曲。

　　每天十二点，石六姑都会把姑娘们喊醒，吃过午饭化化妆客人就陆陆续续上门了。现在这一个个披头散发哈欠连连，明显没睡好。

　　石六姑不免唠叨两句，“你们这些死丫头，叫你们不要打牌，早点睡，这一个个顶着黑眼圈能把客人吓走。”

　　姑娘们不满的嘟囔声响起，石六姑摇摇头去忙活自己的事。

　　俞长家觉得这些声音叠在一起，真的像一群叫叫唧唧的麻雀，吵得人耳朵疼。她不动声色地拿着自己那份盒饭，坐在吧台角落吃起来。

　　“怎么又是这些菜啊......”

　　“是啊，不能换换吗？都吃腻了......”

　　这样的抱怨每天都能听到，俞长家看着面前一荤两素的盒饭，有鸡腿、鸡蛋、蔬菜，这不是很好吗？她觉得无可挑剔，在老家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肉的。

　　已经开始有人说不吃了，也有的人扒了两口就剩下了。她心里觉得很可惜，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温饱都混不上。

　　莺声燕语又此起彼伏，正在吃饭的俞长家皱了皱眉，不快不慢地进食。

　　“上次听瑶瑶说，这家日料店好吃，就买来给你们尝尝。”

　　这个声音......俞长家夹着菜的手一顿，那根青菜掉到饭面上，她眨眨眼，低头扒了一大口饭，嚼得腮帮子鼓鼓的。

　　姑娘们得了好处，有道谢的，也有恭维着瑶瑶的。

　　“哎呀，瑶瑶，任先生对你可真好。”

　　一个甜美的声音娇笑着，“哪里，是任先生人好，我就这么说了一句就记下了。”

　　又有人发现瑶瑶的新发型也是在毒乐做的，大家都称赞好看。

　　任世承则大方地表示她们如果也来毒乐，将会给最低的折扣。

　　又一阵欢声笑语。

　　俞长家掀起眼皮，在刘海缝隙里瞧了一眼，原来这个烫着大'波浪，长得娇娇小小，皮肤很好的女孩子就是瑶瑶。

　　沙山镇杂货铺也常常有促销，先低价卖出货物，等到大家都知道这个东西物美价廉，就会吸引更多的人来买，然后再把货品提到正常价格，称促销结束了。

　　她觉得这个姓任的男人打得一手好算盘，讨好相好的同时，也在为自己的店做宣传。

　　收回视线时，余光扫到那个姓任的男人正在打量她，此时他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在跟别人说话，眼睛却是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向她这边。

　　上次是她无礼，但这一次她属实没有任何地方惹到他，这是挑衅吗？俞长家停止咀嚼的动作，不带遮掩地回看过去。

　　任世承怔了怔，末了，有一丝无奈地低眸移开目光。他虽然看不到那个女孩的眼睛，但也知道她此刻定然不满。他只是职业病犯了，想着她换个发型会更好看。

　　也是存着些好奇心，看她这样是前台吧，到底是有多少工资，才能让她说挣的钱比以前多很多。好吧，这纯属是八卦之心。

　　任世承离去时，还在认真思考，她的工资到底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