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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头发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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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向青的消息很准时,在第二天傍晚捎来,俞长家开始着手安排离开以后的事。
她用自行车载着奶奶上街,风很轻,拂过一老一少的面庞,她们朗声交谈,开怀畅笑。遇到上坡和坑道,就下来推着单车慢悠悠地走。
沙山镇杂货铺里,老板娘让老太太先坐会,自己和俞长家到内屋说话。
她抱手倚着墙壁,问:“想清楚啦?要到外面去?”
俞长家低下眼帘,点头。一个红纸袋递到跟前,听到老板娘说这是结余的工资。她接过,因为常年跟钱打交道,手一摸明显厚度不对。
她推回去,说:“这多了。”
老板娘敲了她头,骂道:“实心眼的鬼丫头,这是时下流行的年终奖,晓得不?”不由分说地塞进俞长家的口袋。
俞长家牙一咬没再推脱,心底琢磨了会,说有事要求老板娘帮个忙。
“哦?”老板娘倒是几分惊讶,这个恨不得什么事都自己扛的人,居然还会求人,“是什么事?”
俞长家娓娓道来她的计划,也因为相信老板娘的为人。
这时,店里涌进来一群刚下课中学生,穿着干净的校服,青春的脸庞洋溢着欢笑,叽叽喳喳挑选着小软糖饼干。
要不是俞长家在她这干了3年,老板娘差点忘了,这个深沉的丫头也还只是十来岁的孩子。那一老一小相互搀扶的背影,看得人眼角湿润,那个要求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俞长家带着奶奶去了医院,开了些缓解关节疼的膏药,不顾奶奶的反对买了一瓶钙片。
罗木莲虽然念她乱花钱,但脸上笑得开怀,佳佳要到外面去工作,她虽然不舍,但那也是条好的出路。希望佳佳能碰到个好的归宿,然后再也不用回这个地方来。
祖孙俩逛着街,罗木莲看到一条棉布碎花裙,颤巍巍的手摸了下布料,很舒服,非要让俞长家试试。
为了方便干活,俞长家记事起就没穿过裙子,而且她长得那么难看,穿起来也不像那么回事,最后拗不过奶奶就只好试试。
她四肢纤细,肤色晒得不均匀,虽然刘海挡住了大半张脸,但鼻子嘴巴小巧秀气,柔软的黑发披下来,就有几分少女的味道。
罗木莲硬是要买下来,不停地夸好看。她抬手摸了摸孙女的头,温声说:“我这是去年卖谷子的钱,给你添两身衣服,到城里我们佳佳也不能让人比下去。”
俞长家被奶奶一顿彩虹屁夸得没皮没脸,只好妥协地接受她又买了两套休闲服。
今天真的很开心,回到家没见到碍眼的人,俞长家就更高兴了。可能是最近手气好,俞向青有几天没来老房了。
平时她也乐得清净,但明天她就要走了,有些事是得捋捋顺,讲明白。
天不过八点,她带着手电出门,去村头那一幢最好看的洋楼。那是大弯村,或许还是沙山镇最有钱的人盖的房子,人称高佬,不是当地人,却像这里的土皇帝。
俞长家知道赌场是他搞的,听人说还有在弄白/粉。当然她也不知道可不可信,她连赌场的位置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贩毒的门道。
楼房占地很广,院子里有几张长马扎,坐满了抽着烟的男人。
俞长家喊了一声“俞向青”,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有的赤膊,有的灭烟,有的咳痰。她也没在怕地看过去,直到一个探头缩脑的人从人堆里走出来,她才收回视线转身。
身后顿时哄堂大笑,骂骂咧咧很多荤话。
一直站着的默不吭声的男人突然说了一句,“这是俞向青那个拿着刀追了他半个村子的女儿?”
一群人立马收声,恭顺讨好地解释着。
男人个子很高,1米九往上了,手脚太长比例显得怪异,皮肤黢黑,一脸老相,嘴里轻飘飘吐出一句,“长得倒不像!”
看似无厘头的一句话,有的人细一品就觉出味来,俞向青年轻时候是个挺好看的小白脸,他这个女儿长得黑,干巴巴的。
这是在变相地说人女娃子丑呢!
断断续续又爆发一阵哄笑,在座的人都知道,高佬不但性格狠毒,嘴也恶毒。
今晚月亮很亮,没有云遮住,清冷冷的光洒满了整个山坳,其实不用电筒也能视物。但俞长家觉得那些晦暗的树丛里,会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她有点怕,所以开着电筒,时不时照照脚下的草地,怕有蛇之类的爬行动物。
俞向青慢悠悠地跟过来,问:“什么事啊?”
月色迷蒙,她头一次这么平静地看这个人,她名义上的父亲。他变成这样,也因爷爷奶奶太过溺爱,因为是老来子,也因为奶奶不忍弃他于不顾。
可他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俞长家觉得他死了她都不会掉一滴泪,甚至还会拍手叫好。
“明天我就走了,答应过要多给你的钱,不会少。我已经联系好人,每个月会送钱过来,而且会少量多次给奶奶生活费。”
“你可以去看她,但是......”她的声音陡然变冷,“如果你再敢打奶奶的主意,大不了豁出一条命,我先把你带走!”
俞向青不用看都知道她的目光恨不能杀死他,他知道他最对不住的人是这个女儿,但人不可能一辈子走霉运的,他一定能发财的!到时候再好好弥补就行了!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终没说出口所想的话。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老婆儿子也跑了,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发达了定要叫他们后悔!
在他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俞长家早已走远。
阳春三月,俞长家穿上了新衣服,第一次离开这个小镇,希望以后一切都能如她所愿。
客车摇晃了十几个小时,窗外的建筑越来越规模宏大,群山树木也越来越少,直到脚踏上干净平整甚至漂亮的柏油路时,她才惊觉,这不是在做梦。
原来杂货铺里电视上的场景,竟是真实的。处处霓灯闪耀,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这里的人跟村子里甚至是镇上的人都不同,他们没有皲裂的面庞,没有晒成红黑的皮肤,没有一身粗布旧衣。
他们穿的,背的,手里拿的,俞长家见都没见过。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太渺小,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
口袋里是她买的二手手机在响,这时候能给她打电话的只有一个人,“喂?”
“小丫头到哪了?”
“我刚下车......”
是石六姑,在电话里教她怎么坐公交车,坐几路车。俞长家很聪明,即使紧张,仍有条不絮地等车、投币、到站按钮。
这个城市四通八达,沿路的建筑都一个样,她分辨不了。当下车拐过一个红绿灯时,在这条细长的小巷里,居然也有镇上那样的集市,两侧都是摊位,有吃的,有用的,有熟悉的烟火气。
心里那股隐隐的不安慢慢平复下来,小巷里道路横生,穿过右侧又是一派冰冷冷的水泥钢筋。石六姑说的好像是这里,不过面前的是一个叫毒乐的美发店。
侧面好像有一个楼梯,这是幢三层的楼,她往上看,二楼外面的灯牌看起来像个美容院,三楼才是她要找的悦来宾馆。
此时已经九点了,街上的人却越聚越多,俞长家微微奇怪,难道这边习惯晚上活动?她提着行李上楼梯,还在找灯的开关时,灯自动就亮了。她继续上二楼,灯光总在脚步来时亮起。
才明白,这应该是声控的吧。
她低头穿过门帘,先入目的是一套实木的中式茶桌椅,古色古香的茶盘上搁着紫砂壶和瓷具,旁边放着她认不得的碧绿的茶叶盒。
旁边是一个很大的拱形柜台,站着一个化着浓妆,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还有一个长黑发,穿着衬衫长裤的人,乍一看背影颀长,像个女人,可脚上穿的却是一双大码皮鞋。
他们在谈话,俞长家没有打扰。
“任老板啊,今天老样子吗?还是瑶瑶,或者试一下新人?”中年女人的声音有点粗噶,不好听。
紧接着她听到一个低沉有力的嗓音,“什么老板,一个破理发店,做生意像六姑这般的才叫老板。”
然后是女人略浮夸的笑声。
现场就三个人,刚刚那个声音,那竟是个男人......
笑声戛然而止,俞长家收获到两个陌生的目光,她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开口,却被一张苍白的脸吸引住了。
那人高鼻深目,长相阴柔又带有些媚态,却不让人觉得娘,仿佛这张脸本该就是这样的。
男人细长的丹凤眼冷冷一挑,她才惊觉自己的目光太无礼。俞长家垂眸,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啊!”中年女人掩嘴惊叫一声,上前来,问:“是俞长家吗?”
俞长家点头,这人应该是石六姑。她碰了下自己的手臂,放低音量,“先等我一会。”说完领着刚刚那个人往一个长廊里去。
俞长家心里还有些震惊,原来男人留着飘逸的长发也并不会显得突兀。她生活在一个闭塞的地方,刻板地认为只有女生才会留长发,看来是她的见识太浅薄了。
石六姑安排好人之后,回到前台一看,小丫头还呆呆地站在原地,连找个地休息都不会。她上下打量一眼,走过去,“今天晚了,我就先简单与你说说吧。”
“这里以后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就在前台帮客人办办手续,推荐一下房间。”
她看了一眼这个低着头拘谨的孩子,心里唏嘘。她干的不是什么合法的行当,那赌鬼俞向青却把女儿往这边推,也是觉得俞长家可怜,所以给她安排了一个干净简单的工作。
小丫头这时却抬起头来,眼睛不见一丝怯,“工资有多少?”
石六姑愣了会,开心乐了,逢场作戏的场面见多了,她就爱这一套干脆,“四五千是稳定的,我挣得多分给你也多,可还满意?”
俞长家点头,“满意!”比她在杂货铺挣得多几倍。
石六姑觉得她挺有趣的,至少是个实心眼,应该能抗住这花花世界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