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龄》陈加皮

2、制订计划

　　就在第二天俞长家上工以后，俞向青又造访了老房子，看见他老娘正在切发芽的土豆。

　　已经三月了，是种土豆的时节，想起小的时候他也常帮着忙，喊了一声，“妈！我来了！”

　　罗木莲切菜的动作一顿，头却没抬，低头继续切着土豆。

　　俞向青舌头扫了圈牙齿，不以为意，把袖子卷得老高，要去接过菜刀。罗木莲虽然眼睛花了，但也能看清儿子手上的是淤伤，她不禁问：“你这怎么弄的？”

　　俞向青皱眉忍着痛的样子，“我没钱，就在赌场晃了晃，被人看不顺眼打的，招谁惹谁了，身上都疼呢！”看到他老娘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松动，他嘴角一挑又放下。

　　实际是他诓人买了小，开出来的却是大，那人气不过，打了他一顿。

　　自从卖了房子后，那些人就不会给俞向青放贷，因为她家就剩个破土胚房，没有值当的东西，赌场的人也不傻，放了贷收不回来。

　　罗木莲倒不担心这个，只是开赌场那波人是混边境的，水太深，不是他们一般人惹得起的，她冷声道：“没有钱就在家养伤，瞎晃悠什么！”

　　俞向青见状“哎呦哎呦”不停，这也疼那也疼，叫得罗木莲心都乱了，到底是血肉相连，冷着脸关心一番。

　　确实身上好几处都青肿了，俞向青还在喊疼，说过了一夜还更疼了怕不是内伤。罗木莲也不懂这些，最后耐不住还是给了他500块钱，叫他镇上医院检查一下。

　　俞向青眼珠子转得飞快，心头窃喜，一场戏演下来也不亏。怪不得到哪都翻不到钱，原来他老娘贴身藏着呢！虽然她是背着身掏钱的，他还是看到了里面还有几张红票子。

　　钱到手了，那些他下次再来要吧。于是也不喊疼了，道过谢，脚步轻快地走了，哪里还有刚刚泼皮赖肉喊疼的样子。

　　俞长家下工回来，拿着老板娘给的饼干想给奶奶尝尝鲜。奶奶刚做好饭在洗灶头，她迫不及待先掰了一块喂奶奶吃，然后自己再吃一块。

　　这是现在卖得最火的提子饼干，有很大的葡萄干。因为这几包碎了，老板娘叫她拿回家吃。

　　饼干裹着葡萄干，还有白糖粒，很是香甜。她问奶奶：“好吃吗？”

　　罗木莲“嗯”了一声便没说话了，在用抹布擦着锅铲。俞长家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擦过一遍了，心里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沉下眼眸，问：“俞向青来过了吗？”

　　罗木莲手中的锅铲掉落，“铛”一声很刺耳，“啊？是......是的。”她干瘪皱巴的手紧张地交握着，知道佳佳那么聪明，肯定是瞒不过的。

　　“给了多少钱？”她声音平缓。

　　“500......”

　　俞长家挺直的背脊微弯，心头苦涩至极。她一个月挣1500，给俞向青600，剩余900除去生活所剩无几，她攒了多久才攒到1000块钱，这一下子就去了一半。

　　杂货铺的工作很累，要搬搬抬抬，即使这样，她也忍下来了。俞长家此刻却觉得更累，是那种没有尽头，放眼皆是黑暗的虚脱。

　　她拼死了爬，也才刚露个头，她一直告诉自己，即使一年走一步，那也是有希望能走出去的。

　　她红了的眼眶，藏在了长刘海下，声音没有起伏地开口：“你知道那是我给你看关节炎的吗？”

　　罗木莲低着头，呐呐道：“对不起......佳佳。”

　　她是长辈，为什么要给她这个小辈道歉。俞长家不是在乎那些钱，是每个阴天雨天，看奶奶受病痛折磨，她心里不忍。

　　她想让奶奶有个好身体，终有一天，能等到她们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可是因为俞向青，她每每升起的希望，总被他狠狠地碾压在地下，比尘埃还不如。

　　太慢了......她成长的速度太慢了，有了钱才能让她设想的每一步都落在实地上，才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俞向青挡住她的脚步。

　　在这一个无眠的夜晚，俞长家下了一个她踟蹰了一年的决定。这个决定也让她在往后的数十年里，成了不可磨灭的遗憾。

　　不出两天，500块钱便会被俞向青挥霍一空。俞长家特地连休两天假，一天翻地，一天种土豆，和奶奶踏着余晖回家的时候，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家里又被搜刮一遍，即使每次都找不到值钱的东西，俞向青依然乐此不疲，或许是输钱了情绪要发泄。

　　俞长家敏锐地察觉到这次俞向青的神情不对，以往哪次输光了，不是一副赖了吧唧的样子。

　　现在的他有种癫狂的急切，一双眼猩红欲裂。

　　她不自觉握紧拳，把奶奶推进房里，告诉她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自己则不动声色地靠近堆放农活工具的墙角站定。

　　罗木莲见她这样严肃，答应之余也担心。人老了耳朵不太好使，关上门后就贴在门背上听动静。

　　“嘁！”俞长家冷笑，像看一只丧家狗，“怎么？腿断头痛还是缺脑子？这次又是什么借口？”她是故意激怒他，想确定是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

　　谁知俞向青只是疲累地坐下，拿起水杯喝了几大口水，满布血丝的眼看向她，“佳佳，我这有一条生财之道，你......能不能支持一下爸爸？”

　　赌场新出了一个玩法，他才500块钱的本居然赢到10万！前半场是因为运气，后面他已经研究透开出的规律，但是钱也输没了，只要再给他点本钱，他一定能翻本！还能赢上更多。

　　看他意识还算清醒，俞长家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吸毒。大弯村也有几十户人，也有几个大家都知道的瘾君子，渐渐地没钱吸不上，便会偷盗抢劫，加之靠着边境，更甚的以贩养吸，听说在深山里还有交易密地。

　　住在村头的肖嫂子，她丈夫就是瘾君子，眼眶深陷脸色黯灰，是病态的瘦，发起疯来，常常拳打脚踢，有一次把肖嫂子的孩子给踢掉了。他家有些生钱门道，女人弱势根本不敢吱声，只能日复一日地活在担惊受怕里。

　　至少俞向青没动过手，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太阳落尽，是漫无边际的黑。

　　俞长家拉下电灯，白炽灯照出暗黄的光。她僵硬的脸上一双眼死死地盯住俞向青，像是要把他活活剐下一块肉。她勾起嘴角，慢慢走近，将300块钱拍在桌上。

　　她这样痛快，俞向青倒是不敢拿了，缩头缩脑地道：“你这是......要干嘛？”

　　俞长家笑极，“你不是问我要钱吗？怎么？嫌少？”

　　俞向青抬眼望了她一眼，犹豫着还是先把钱拿到手，心下有些雀跃，话头开始飘起来，“少嘛，是少了点，不过爸爸知道你工资也没多少。”

　　言下之意，一个吸血鬼竟还谅解起她来。俞长家忽而哈哈笑起，拍桌控制不住身体抖动着。

　　俞向青没见过她这样，心里发毛起来，往后挪着屁'股，脚尖慌乱。她蓦地收起笑，阴沉地看着自己，压低声音说：“你想不想要更多的钱？”

　　更多的钱......这句话诱惑力极大，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你去联系石六姑，说我要去谋一份生。”

　　俞向青眼睛陡地睁大，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确定？”石六那个婆娘他有几分交情，她是整个镇都出了名的花鸨，现盘踞在邻省的一个大城市，手下有一大批小姐，每天送往各大浴室宾馆坐台，近几年混得风生水起。

　　去年回来时，他们见过，在路边交谈了一会。遇上刚好下工的俞长家，想是那时候他那女儿就对这些有所了解了吧。

　　俞向青犯了难，他是个烂赌鬼没错，把家给搞散了，可也总不至于让女儿去做妓吧。还倒不如嫁出去，挣个彩礼钱还比较好。

　　可想起俞长家还小，还能再干几年活给他赌本，而且现在小姐哪个不是钱挣够了，再去外地嫁个老实人，再好一点的，能搭上个有钱人，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至少在他老娘没死前，佳佳还是愿意养着他的。

　　俞长家什么话也没说，态度很明确。

　　考虑了一番，俞向青道：“我问问看吧，看看现在什么行市。”

　　俞长家缓缓闭上眼，收起心底最后一丝希冀，有气无力地道：“两天之内我就要答复，这件事不要跟奶奶讲，还有......”

　　“现在！马上！滚！”

　　她突如其来的暴吼，惊得俞向青跌下椅子。他这么怕她，是因为俞长家十六岁那年曾拿着菜刀，追着他砍，最后还是他老娘出面才将她拉回去。

　　俞向青把钱紧紧地抓在手里，连滚带爬地窜出门去。

　　这一晚，她们都无心吃饭。奶奶先睡下了，她坐在大厅发呆。

　　一个父亲，愿意给女儿牵线送去当小姐的，这也算是世间独一份了吧。钱啊，是万恶根源，也是能活命的甘露。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人，孙月是如此，她也是如此。俞长家早就记不得母亲的模样了，还有那个哥哥，她倒是都不怨的，至少受苦的人少一个算一个。

　　早在去年她就打听清楚了，孙月和石六姑以前是工友，后来间接认识了俞向青。俞向青年轻时候长相斯文，说话也是温吞吞的，有些小毛病，但那时候爷爷还在世时管教着，也没有太乖戾的行为。

　　他们自由恋爱结婚了，后来家庭生变，这才闹离婚。孙月那一万块钱有一半是向石六姑借的，俞长家之所以要找她，是想挟着她那点愧疚找一份好工作，毕竟她只是一个乡下丫头，前无远见，后无倚靠。

　　小姐她是断不会做的，只能先暂时这么计划，外面的挣钱门道有许多，她要更快地攒到钱，才能带奶奶脱离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