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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叶宗发犹豫了犹豫,才去找边歪子的。边歪子有了影响之后,结拜了附近村很多兄弟,最有名的是“八大金刚”,这些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相互照应,相互捧场,渐渐就形成了势力。很多人想利用他的势力,抬高自己,就有意主动靠近,边歪子像抹了蜜饴的蜂窝,想沾粘的人越来越多。
      叶宗发也是一样。叶宗发刚做村干部时,根基不稳,害怕村里人跟他使歪耍刁,也和边歪子扯扯拉拉,黄梧村人惧怕上坡营人,更惧怕边歪子,知道俩人树枝搭在一起,就不敢没事找事了。叶宗发对农村虚虚实实的道道儿,摸得清清楚楚,就举着边歪子这个外村的稻草人,来吓唬村里的麻雀。
      后来,新区建设开始,叶宗发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对边歪子就有些疏远。农村的事情,表面上看尘土纷扬,河分路岔,仔细捋捋,有三种人影响局势:一是大姓家族有威望的。一个家族血脉相承,根连根,筋连筋,也有闹得鸡飞狗跳墙时候,一旦遇到事情,就会抱成团,控制了家族有威望的,就控制了这个家族。二是村里的干部或曾经当过村里的干部。这些人知道村上的沟沟道道,见过世面,有一定的影响力,周围聚着一拨吹喇叭,抬轿的。三是在村上有经济实力的。富了之后,拿着闲钱,小恩小惠,吃吃喝喝,也会形成一股势力。叶宗发玩转了村里的这些人,就觉得边歪子同他不是一条道上的,害怕就此下去,边歪子会把他带到沟里去。
      影响他与边歪子关系的主要原因,是黄梧村与上坡营的土地纠纷。黄梧村从□□石水库迁移出来之后,倚在水库边沿,靠捕鱼捞虾为生,对土地的依赖慢慢减少,把柳树岭的100亩乱石岗土地撂了荒。柳树岭的土地与上坡营的土地界搭界,边连边,上坡营群众顺势就在这些荒地上开了小片田,越开垦越多,把生地变成了熟地,这一种就是三十多年。期间,黄梧村觉得土地没有价值,更惧怕上坡营人,就一直没有人去讨要这块地,久而久之,到边歪子这一代上坡营人,自然当成了他们的土地。新区开始,凫市大学征用2000亩土地建设新校区,赔偿占地款,夹在黄梧村和上坡营之间的柳树岭成了两村争夺的焦点。黄梧村觉得这块土地人老几辈都是他们的,要求政府明确权属,土地赔偿款也归他们;上坡营认为,自己在这块地上耕种这么多年,黄梧村从来没有要求确权,说明已经完全放弃这块土地,况且,在十年前金石县做土地详查时,已确权给上坡营,所以土地赔偿款也应给上坡营。黄梧村则觉得金石县的确权在暗中进行,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黄梧村当然不予认可。
      两村互不相让。金石区有关部门和龙口镇政府把两村召集在一起,开了多次协调会议,也没有结果。两村对立情绪越来越大,相互指责,都组织群众到市区集体上访,市区担心处理不及时,会到更高一级部门上访,就督促加紧办理,不料,越急于解决,群众越有情绪,像烧开的水,摁也摁不住,一直滚锅。区委书记穆家荼下了一道指令:柳树岭的土地纠纷要冷处理,不能急着确权,确权等于火上浇油,眼下,主要工作是摸排重点人员,控制不稳定苗头,把滚开的水放凉。
      两村烧开的水落了滚,两村的村干部却生涩起来。去镇里开会,叶宗发在会场上故意与边歪子不坐在一起,边歪子也回避与叶宗发面碰面。有一次,在楼梯口两人都瞥见了对方,叶宗发低着头装着去厕所。虽然都是为了村上集体的事,可是叶宗发以前欠边歪子的人情多,从心里觉得不对上坡营做让步,就对不住边歪子,在这件事上,叶宗发又容不得半点私心和让步,否则,黄梧村老少爷们的唾沫星儿就能把他淹没了。
      叶宗发想通融两人因为此事落下的隔阂,给边歪子打电话,说请他吃顿饭,边歪子问:“有事?”叶宗发说:“没事。”边歪子说:“没有事,留一口气暖肚子。”叶宗发知道他还生着气,也便不强求。
      现在遇到事,硬着头皮来跐他的脸,叶宗发做了最不乐观的打算。
      走进边歪子的家,边歪子正和几个弟兄打麻将。见是叶宗发,边歪子点了一下头,说:“来了。”也不让座,继续埋头打麻将。叶宗发知道边歪子是有气带在脸上的人,故意冷落自己,也不往心里去,找了个座位坐了,在一边独自抽烟。
      过了有二十多分钟,边歪子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轰走了屋内打牌的人,给叶宗发倒了一杯水放在面前说:“叶大书记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到寒舍,算我面子上有光。你现在是八抬大轿都请不出来的人。”
      叶宗发说:“花笑我?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边歪子说:“这也叫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会下神。如果不跟着你学几招,黄梧村把麦子都收割过了,上坡营还没有摸到镰刀呢。”
      叶宗发说:“我们周围村哪个村不都看你的脸色?”
      边歪子龇牙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在黄梧村就是凫市的紫禁城,没准哪一任□□高兴,直接把你们村升为直辖村,就像国家的直辖市一样,到那时,我连给你递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叶宗发也调侃说:“你是市人大代表,尿得高了,连请吃饭的机会都不给了。”
      边歪子说:“我才是怀里揣个馍馍不吃,哄自己呢;哪像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前几天,市开人代会分组讨论,代表们闲着没事讲笑话。有一个代表讲了一个段子,说女人年轻时候,长相漂亮,吃啥买啥;中年时,姿色减了,买啥吃啥;到上了年纪,一切都像花儿谢了,吃啥没啥。我寻思,现在你们黄梧村不就像花骨朵似的小姑娘,正是吃啥买啥的时候,横竖成行,区镇政府偏着你们的奶,好的尽着吃,光的尽着穿,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怎么会连柳树岭那点荒地都能看到眼里?柳树岭我们上坡营种了三十年,没人管没人问,到征地赔钱的时候,却杀出你们来搅和。黄梧村人不仗义。”
      叶宗发回道:“谁都知道上坡营人不敢惹。你们种了我们恁长时间的地,黄梧村到该要回来时候了。”
      两人打了一会嘴官司。边歪子说:“柳树岭的土地,咱俩合计合计该怎样下场,总不能绾着死疙瘩不解决吧?”
      叶宗发觉得自己扛不住边歪子,就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说:“协调不成,走法律渠道。公家的事就摊到桌面上,免得落埋怨。”
      边歪子说:“公事公办容易做,但别忘记两村谁在掌着大印?咱兄弟俩在区里镇上说不上有头有脸,也不是无名无姓,如果对簿公堂了,脸往哪里搁?以后还在人场上混不混?”
      叶宗发说:“群众情绪很大,像滚了锅的油,油星儿四溅。”
      边歪子听叶宗发这么一说,有些生气,说:“宗发,咱俩共事时间也不短了,咋到现在还不过心?”
      叶宗发说:“怎么不过心了?”
      边歪子说:“什么情绪大不大,这都是说给门外汉的。村里的事都是干部说了算,咱俩头对头一说,啥事拍不了板?你别给我玩玄虚。”
      叶宗发说:“你排气量大,我能与你相比?我小心得走路摸着屌,还有人无故找茬。”
      边歪子见叶宗发一脸诚实的样子,感觉不像故意绕话,就把七八个村干部结拜成弟兄的事道了出来,说:“这一切都怨你了,放着排场不排场嘛,村干部多结拜成了把子,你却故作清高,如果你也同我们结拜在一起了,村里人谁还敢惹事?”
      其实,村干部结拜的事,在酝酿之初,就有人鼓动他加入。这样的事,在农村很普遍,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结拜,初始脾性相近,志同道合相互结拜,后来,村里疙疙瘩瘩的事多了,一个人难以应付,就去抱团取暖结拜。叶宗发对结拜也动过心,后来,权衡再三便放弃了,觉得自己的村处在中心漩涡里,怕招惹麻烦,况且那些村的干部和自己不在一个级别上,就一口回绝了。
      见边歪子有点炫耀,叶宗发装着委屈埋怨道:“你们把我拒之门外,可见把我当成外人了。”
      边歪子快语说:“你混大了,怕弟兄们沾光。”
      叶宗发说:“腌臜我!知道我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哪像你,喝风屙沫的,谁敢扛膀子?如果有人站在地边撒泡尿,得看看是不是你的地边,更不用说敢在你的一分三亩地里踢侧脚了。”
      边歪子说:“那是以前,没有当干部时,就没有怕过人,怕过事,总觉得杀人不过头落地。对付周围的人,软的不吃,来硬的;硬的不吃,来更硬的,谁都不是钢铁做的,总有怕人的地方。现在就不一样了,当了干部,身上披着油布衫,经见的事情多了,才知道很多事情都有道道辙辙要遵循,想仰板脚尿尿,流到哪里是哪里,会掉车轨,就像学驾车,新手上路,什么都不怕,横冲直闯,等成了老司机,反而小心谨慎,前怕狼后怕虎了”
      叶宗发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呀。什么时候也学的细密了?”
      边歪子说:“这些年,我们城边儿当干部的都有同感:事情越来越多了,权力越来越小,路越走越窄,顾了上顾不了下,守着下面的摊子,又得罪了上面,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对村里的管理,轻不得重不得,轻了,群众得寸进尺;重了,又告状上访。我们七八个村干部坐在一起商量,结成拜把子兄弟,相互照应,相互帮衬,一来壮壮阵势,涨涨胆,免得人家觉得单门寡户老找事,群众的眼里多有水,知道你山大树大了,讨饭还要隔过门,怕被狗咬,更不用说没有事找不自在;二来相当于在树梢上绑根花布条,吓吓猫头鹰,地方上人多势重尾巴大了,上面不敢掉以轻心,怕下面大水冲了他们的龙王庙,所以对下面的干部就相对迁就,相对宽容。”
      叶宗发慢悠悠抽着烟,在心里估量着坐在沙发上的边歪子。与他交往这么多年,印象里只觉得为人豪爽,做事霸道,充斥着野蛮,想不到做了村干部之后,学会了伸缩,变得如此有心眼。看来边歪子心里一点都不糊涂,他外在表现出来的张狂和匪气,是想给自己戴上一张面具,然后利用这张面具招摇过市,达到自己的目的,实际上他是精于算计的人。叶宗发甚至有些后悔来找他,如果把叶旺男上访的事让他去摆平,他会给自己提出更高的要价,特别在柳树岭土地的纠纷上。
      边歪子见叶宗发只管抽烟,也不说话,想他一定有心事,就问:“老叶,你是红的发紫的人,请也请不来,无事不会登我的三宝殿。如果为柳树岭土地的事,正好我们坐在一起沟通一下,省得以后放到桌面上时,争得脸红脖子粗,伤了和气。”
      叶宗发附和道:“是的,为公家的事伤私人感情,不划算,公事最好要经公处理。咱俩在这里说公事,理解的,说咱兄弟俩为集体费心伤神;不理解的,还以为有什么掖着藏着的。”
      边歪子说:“也不能这样说,两个国家的大事还要下面的人先沟通的,下面沟通好了,等上了桌面自然水到渠成。兄弟有一个想法,想向你汇报汇报。”
      叶宗发说:“像你站着尿尿的人,什么时候学会蹲下身了?”
      边歪子笑笑说:“我那是花拳绣腿,蒙别人混碗饭吃,在你面前还敢真人不露面?你才是龙口镇的新贵,黑白两道,水陆通行。”
      两人又取笑调侃一回。叶宗发始终绕着话不往柳树岭问题上扯,在这场土地纠纷上,他向来都是谨慎行事,害怕因为言语不周得罪边歪子。黄梧村和上坡营两村有四搾近,地头搭边,他一直不说自己的主张,哪怕在群众代表会上,大家群情激昂,不得不表态时候,也是顺着群众的意思点点头。边歪子是那种公事私事混在一起的人,他掌控着上坡营,任何不利柳树岭的话传过去,他都视为对自己的挑战,从而结下私怨。叶宗发心里想跟边歪子作对下去,但面上却把自己摆出来,装着在这件事上,他左右不住黄梧村的群众,柳树岭的问题是群众说了算。
      两人对坐着抽烟,气氛进一步融洽。边歪子正襟危坐说:“我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在柳树岭土地上,想叫你让我一步,让步也不会白让步,我会给你好处。黄梧村这几年发展快,村里有积累,群众富裕,也不在乎柳树岭这仨核桃俩枣的,你回去操作一下,把群众的情绪稳定下来,不要与上坡营狼撕狗咬了。”
      叶宗发把手里的烟摁灭,摇着头说:“在这件事上,我不敢胳膊肘向外拐,群众像滚锅似的,我做了李鸿章,能被撕个稀巴烂。退一步说,即使拿了你们一点好处,等于给自己架了个油锅。上坡营虽说是藏龙卧虎,也有鱼鳖虾蟹,哪一天有人折腾我的事,就把我推向了火坑。”
      边歪子胸有成竹说:“现在不都讲究变通吗?如果柳树岭的土地让给我们,我把柳树岭范围内的所有的地材供应、土方工程、机械租赁、修补挖填的小工程都让给你做,说透了,除了政府需要招投标的工程外,其它的都由你去做。这些工程看起来不起眼,却能赚大钱,如果把这些活揽下后,你可以不出面隐藏在后面,找人代做,我在明处给你使劲,不停派人与施工单位打别找不是,让他们放宽标准尺度,这样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即使以后露出了马脚,最多落个违反纪律,铁帽子扣不到头上,这叫打擦边球。现在政府有的领导就玩这个,边官边商,利用手上的权力,把工程揽下来,转给私人做,或与私企联手,进有收项,退有后路。”
      叶宗发低着头喝茶,表现出平静的样子说:“多亏一番好意,又想得那么周到,但我在这方面实在没有操作的余地。柳树岭的事涉及到两村的群众利益,今后弄到哪里,咱俩不必操那淡心!我来见你是想求办一件私事,看来,也免开尊口吧,柳树岭的事咱俩说不成,你也没有那份闲心。”
      边歪子觉得叶宗发不为之心动,就放下这个话题问:“像我这种烂杆子人,还能有为你跑腿的机会?”叶宗发就把想搬他的面子,劝说叶旺男停止上访的想法说了出来,边歪子说:“这是我的拿手戏,反正烂眼不怕招灰,你们抹不开脸面怕结怨,我不怕,鬼还害怕恶人呢,更何况两条腿的人。”
      叶宗发觉得理解歪了自己的意思,笑着说:“那是我本家的侄儿,只是想借你的大脸做一下工作,不至于弄得刮黄风下黑雪的。”
      边歪子说:“梧桐里的乔来福是我的结拜兄弟,对我言听计从,听说是叶旺男家的姑表亲戚,他去做工作一捏两半。”叶宗发觉得边歪子说的轻松,就说让姑且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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