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灯塔》白玉承玄

9、9

　　楚若溪把凳子搬了过来。

　　这架钢琴是她五岁生日的时候，妈妈的朋友送给她的。

　　那是位很漂亮的姐姐，十分优雅，她晃动着金色的耳环，红唇笑着，明亮的眼睛像弯弯的月牙：

　　“小公主生日快乐呀，以后跟着阿姨学钢琴好不好？”

　　年幼的楚若溪点了点头，抓着她的手，认真看了那架钢琴很久。

　　她至今仍然记得她的相貌，因为在很久之后，她在钢琴课老师的课本上看见她时，已经成了灰白相片，出生年月也截止在她七岁的某一天。

　　具体是什么时候她记不得了，只知道她是艾洛岛上极其出名的钢琴家，在国家剧院演奏，经常独自举办演奏会。艾洛岛上有许多人喜欢她，不仅因为她长得美丽，更因为她单身多年没有孩子，却依然将开演奏会赚来的钱捐给慈善机构，还在学校里进行过免费公演。

　　可惜她出车祸去世了，这架钢琴也就保留到现在。

　　另一架她平时练习用的钢琴早已老旧，放在了储物间的角落，已经彻底坏了。

　　但这架三角钢琴完好无损，音色很美。

　　她拉过他的手，将017带到钢琴边，微微嘟起嘴：

　　“作为道歉，我弹一首曲子给你听，你可不许生气了哦。”

　　017似乎有些惊讶，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神很纯净，似乎在告诉她自己并没有生气。

　　但楚若溪没管，她直接拉过他的手在旁边站着，自己则坐在了四角凳上。

　　四角凳发出老旧的吱呀声，红色的皮质包裹着凳脚，向上弯曲成钩状，金属在地板上磨蹭出尖锐的声音。

　　她习惯性地抬手，双手平放在琴键上。

　　黑白的钢琴键在光线下发出莹润的光泽，琴架上放着她当初练习的谱子，琴谱已经泛黄，褶皱出几个角。支架撑起的音板折射出落地窗外的树木，朦胧的光倒映在金色琴弦上，透着静谧优雅的颜色。

　　她将琴谱翻到最后一页，音符像蝌蚪般跳跃，琴板上露出施坦威的英文字母。

　　许久没弹琴，试了几个音节后，逐渐找到了当初练琴时的感觉。

　　楚若溪最后还是合上了琴谱，想了想，手指轻柔地放在了白色琴键上。

　　音乐声像流水般从指尖滑出，柔美的音符在琴弦上震动，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叮叮咚咚，像春天的泉水。她的手指顺滑地在琴键上移动，指尖轻柔地点缀着黑白草地，无数繁花盛开在琴键上，温暖又柔软。

　　曲子不长，但这动听的琴声像炊烟，悠扬地回荡在空寂的四周。

　　017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看，眼尾逐渐上扬，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一曲弹毕，楚若溪站起身，满脸期待地问：“好听吗？”

　　017点头，她开心地翘起嘴角，说：“这曲子叫《The Begining》，就是那位送我钢琴的阿姨编的，很美对吧。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017眨了眨眼睛，然后在四角凳上坐下了。

　　他抬头看了眼楚若溪，像是在问她可不可以试试。

　　“当然可以，你随便玩。”楚若溪点了点头。

　　017眼里重新焕发光彩，坐在钢琴前抬起双手。

　　他手上的疤痕还未完全消去，显露出狰狞的形状，像一条条龙蛇胡乱盘旋，但修长的手指却在钢琴上摆放出了正确的位置。

　　楚若溪本来只是在旁边看，忽然间他的手指动了动，一串优美的音符从指尖弹了出来。

　　熟悉的音调，悠扬的琴声，楚若溪的表情逐渐变得惊讶。

　　他弹的正是刚刚那首《The Begining》。

　　楚若溪正惊叹于他的高超记忆时，又看见他忽然变了几个音符，将婉转悠扬的曲子拔高几个音阶，手指在黑白键上来回拨弄，熟练地将柔美的曲子变得更为欢快，像初春破冰的河水，冲向夏日的泊湾。

　　017微微闭上眼，似乎陶醉在其中。

　　楚若溪看着他，嘴角绽放开一朵花。她没有继续打扰，而是悄悄回到屋外，拿起锤子继续修栅栏。

　　017继续弹奏着，仿佛与世界融合，琴声忽高忽低，时而清幽，时而低沉，倏尔又变得高亢，手指在琴键上飞速跃动，划出优雅的曲线。琴板上倒映出他模糊的影子，白衬衫与黑琴板交相辉映。

　　琴声带来的片刻安宁，让彼此都忘记了沉闷的时间。

　　但一阵细微的震动声从远处传来，自天空向这里扩散，震耳欲聋的嗡鸣声笼罩着这片区域。

　　楚若溪抬起头，看见极远的天上飞来几架直升机。

　　螺旋桨在空中飞速转动，似乎并没有停下的迹象，甚至越飞越近。

　　琴声戛然而止，017缓缓睁开眼。

　　他同样望向了窗外的天空，只见那几架墨绿色的直升机飞至附近上空，盘旋了片刻，尾翼的螺旋桨将周围的树木吹得呼啦作响，丛地被气流挤压得变形。

　　楚若溪拿着锤子盯着天上看，正想着终于有救援机来时，喜悦还没蔓延到嘴边，只见盘旋着的直升机打开了后舱，瞬间后舱里掉落许多物体，像是在倾泻垃圾般，大片大片落下。

　　她凝神望着天空，发现那些垃圾不是垃圾，更像是尸体。

　　不，是丧尸。

　　准确来说，是大片身体扭曲的丧尸，全堆叠在地面。

　　017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楚若溪回头望去，就看见他指着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烈火。大片的丧尸被火灼烧着，有的面目全非，有的甚至并不怕火，反而在火中活了过来。

　　他们舞动着四肢，四处横冲直撞，嘴里发出惊人的吼叫声。

　　同时，直升机上冒出了突突的火光，那些子弹把活过来的丧尸射成了肉泥，终于制止了他们的行动。其余没被射烂的都倒在了血泊中，歪歪扭扭，似乎想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同伴们的肢体压住。

　　才片刻钟，直升机像是完成任务般，再次启航。

　　这次，他们向着更远的方向飞去，逐渐消失在云层里。

　　楚若溪站在原地，举起的手默默放下了。

　　她冲017摇了摇头，眼神罕见地深沉起来：“不行，他们会把我们都杀了的。”

　　这里即将封锁，所以才会被当成停尸场，连迷彩直升机都开始运送丧尸，似乎所有人都想把这个岛遗忘。

　　他们得抓紧时间了。

　　楚若溪抓紧了017的手，说：“今晚多囤点吃的，明天我们就出发。”

　　她的眼神十分坚定，017看着她，默默点了头。

　　眼下的情况越来越糟了，她不知道艾洛岛到底什么时候封锁，但他们得趁着彻底封锁前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她知道，这里的丧尸远没想象中那么弱。

　　她记得在研究所时，一只被她干碎了脑袋的丧尸，第二天奇迹般站了起来。虽然没了脑袋的他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像个玩偶般游走。但紧接着其余的丧尸就围了过来，将那只丧尸硬生生吃了肚子里。

　　然后她看见那些吃了同伴尸体的丧尸，进化出了更加敏锐的感官。

　　只要风吹草动，他们都会回头。

　　长此以往，他们会变得十分强大，强大到普通的武器根本无法消除他们。

　　果然，没过多久，丧尸堆的大火逐渐熄灭。

　　周围顿时围上来一大群丧尸，他们争着抢着，撕咬着同伴的尸骸，眼睛也变成了赤红色，突兀的眼球几乎要夺眶而出。

　　楚若溪叹了口气，加快了修理的速度。

　　017站在那儿很久，他一直盯着那片区域看，看着丧尸们吃着属于他们的盛宴。

　　直到楚若溪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跟着进屋。

　　经过一天的修理，栅栏是完全修复好了，只剩家里的门窗和楼梯还需再修补修补。

　　楚若溪累得气喘吁吁，她瘫在沙发上，咕咚咕咚喝了好几杯水。

　　以前总是坐在沙发上吃零食，现在的零食只有味道古怪的肉干，饮料也换成了白开水。吃的东西不能跟以前比，但满足感却是前所未有的，而且还有猫相伴。

　　咪咪吃饱喝足，一整天都很安静。

　　也许是习惯了在这种环境保持隐蔽，夜晚来临的时候，它也主动降低了声调，叫声绵软。

　　楚若溪摸了摸它的脑袋，它欢快地蹦跶到沙发上，钻进她怀里撒娇，露出白皙的肚皮，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咕噜的声音。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咪咪身上好像干净很多，像是特意清洗过似的。

　　她看了017一眼，想要询问他，却发现他已经在在修理窗户了。

　　楚若溪本想制止他的，但发现他好像很爱做事。对她来说很累的重活，在他眼里仿佛像一个个玩具，即使只是简单地加固窗户，他也乐此不疲地玩弄着钉子和锤子，敲打得有模有样。

　　到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楚若溪坐到了钢琴旁。

　　悦耳的琴音再度响起，昏暗的客厅亮着那盏酒精灯，窗帘都被拉上，狭小的房屋挤满了温馨。

　　也许只有此时，她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活得十分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