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灯塔》白玉承玄

11、11

　　她在床边守了很久很久，017还是没醒过来。

　　他静静躺着，双眸紧闭，像个植物人般，没有任何反应。

　　纤长的睫毛像层薄薄的羽毛，紧紧贴着下眼睑，脸如冰雪般皎洁，皎洁到连细微的毛发都像春日的菌绒，每一根都涂染着霜雪的颜色。

　　他的鼻翼轻轻翕合着，胸脯随着心脏的跳动而起伏。

　　只有此时，楚若溪才能感觉到他还活着。

　　咪咪蜷缩在他身侧，睡得比以往还多。

　　楚若溪已经过来喂了三次粥了，每天一碗，家里的麦片也所剩无几。粮食在逐渐减少，楚若溪和咪咪只能喝着白开水，咀嚼着变味的饼干，勉强苟活着。剩下所有的麦片和肉干，她都用塑料膜包装起来。

　　这几天忽然又下起了雨，潮湿的空气很容易使食物发霉。

　　家里的木头全都用光了，她只能从杂货间翻出旧报纸和杂志，丢进去充数。但即便如此，燃料还是不够多，甚至她连书架上的书都用来烧水了，依然面临断火的危险。

　　屋外的丧尸像是被定格了般，一动不动。

　　每天醒来，她拉开窗帘，那些丧尸就会对着她挥舞四肢，龇牙咧嘴，发出极具攻击性的咆哮。但到了夜晚，那群丧尸又四处游走着，在附近发出各种古怪的声音。

　　即使她想出门砍柴，也因为被丧尸阻隔，不得不打退堂鼓。

　　楚若溪看着灰蒙蒙的天，有些发愁。

　　原本的出发计划，已经推迟到第三天，她却觉得甚至有可能更久。

　　看着昏迷不醒的017，楚若溪将被子给他盖上，默默退出了房间。

　　三天里能做很多事。

　　她从窗户里看见后院的种子发芽了，也许是因为变异的气候，也许是因为对生的渴望，它们从地里一簇簇冒出来小绿芽，像是乖巧的精灵在人间游荡，又给楚若溪带来些许希望。

　　她从工具箱拿出了铲子，在后院犁地。

　　周围的丧尸离她很近，他们在栅栏上扑腾着，想要翻进来攻击她。好在她之前加固得足够结实，他们并没有推倒栅栏，但感觉也坚持不了多久。因为他们的声音近在咫尺，每一声咆哮都仿佛在她耳膜里驰骋。

　　她胆战心惊地在后院给种子浇水，匆匆将后院门关上，这才平静了呼吸。

　　不知怎么的，有017在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害怕。

　　但当他倒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脆弱。甚至于夜晚睡觉也睡得极其不安宁，一点儿异动都能让她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后望着黑漆漆的房间惶恐不安，看着雾蒙蒙的窗户，总觉得下一秒丧尸就要冲进来。

　　她从未像现在一样，感到如此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她可以肯定，如果017再也醒不来的话，她或许再没有勇气走出这个家。

　　她甚至在想，当门坚持不住的那一刻，丧尸冲进来先会咬她哪儿。

　　脖子？手臂？肩膀？

　　她不知道，但那个场景一定很痛苦，她并不想自己也变成他们那样。

　　爸爸妈妈还在等我呢，振作起来。

　　她努力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忙碌起来，忙碌会让她感觉更充实，也能消散一些她的愧疚。因为自己的弱小，无力感从心底蔓延，尤其当017昏迷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

　　丧尸包围的海岛，想要逃出去比登天还难。更何况这里已经成了被遗弃的垃圾场，情况只会越来越严峻。

　　想到这里，她去爸爸的房间翻看笔记。

　　爸爸之前在房间里工作的时候，从来不允许她进入，也不允许妈妈进入，他只是一个人关着门写东西。上次她路过门口的时候，听见爸爸在跟人打电话，似乎是研究所的人。他们说了什么，爸爸就立马赶了过去。

　　走的时候，他的门忘了关，于是她才看见那本笔记本。

　　厚厚的，封面是个金色的钟，这是她在爸爸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

　　那时她很开心，因为爸爸终于舍得用她买的笔记本了，漂亮的本子一定能帮助他解决很多烦恼，仿佛自己也在陪伴爸爸用心工作一样。

　　现如今，这本笔记本已经落了灰，熟悉的封面印上了污渍。

　　楚若溪翻开了笔记，看着爸爸的字迹，心中像塌了一块似的，莫名有些心酸。

　　上面果然写着与研究所相关的信息，爸爸用的英文名，里面密密麻麻都是他的实验记录。有关于人的，也有关于丧尸的，不过大部分时间，爸爸都只是在进行数据研究，他并没有参与其中。

　　每次的报告里都有他详细的描述，包括研究所的污染实验，病毒实验，以及丧尸实验。

　　她还偶然间翻到了一张照片。

　　在笔记本厚厚的夹层里，一张黑漆漆，模糊得有些看不清的照片，里面有个庞然大物，形状奇怪，但中央的红色心脏却异常明显。

　　这正是她和017在屋顶上看到的怪物。

　　楚若溪的眼睛立马瞪大了，左下角标记了时间，刚好是她进研究所的前一年。

　　她继续往后翻，才发现笔记本里还有不少照片，那些照片里的怪物都很特别，每一只都狰狞恐怖。有的被储存在水箱中，有的被关在笼子里，有的被拴在铁柱上。周围全是身着白衣的研究员们，他们全副武装，似乎也很畏惧它们。

　　仅仅看着照片就已经够吓人，更难想象它们从研究所里逃出来后，会是怎样恐怖的场景。

　　上百只变异的丧尸，冲破研究所的牢笼，游离在岛上。它们的攻击力是普通丧尸的百倍，轻易就能将人生吞活剥，更别说现如今外边还徘徊着无数丧尸。

　　楚若溪心脏咚咚咚跳了起来。

　　她是第一次知道世界竟然这么危险，难怪新闻说要将艾洛岛封锁，他们是想将这些怪物彻底毁灭，只是并没找到合适的办法，所以才一再拖延。

　　她看见爸爸在这些怪物照片下标记了名称，都是些奇怪的德文，她看不懂。

　　但关于这些怪物的信息，除了名字以外，并没有其余的。爸爸的描述也只是锦上添花，将怪物的具体特征写了一遍，再略写了几个实验过程：

　　「008号实验体进入实验室，Marta情绪拨动异常，动作迅猛，比平时敏捷许多。008多次尝试，但她并不受意志控制，并造成反噬效果，008被咬断了左手。」

　　「056号实验体进入实验室，Luis并无反应。056尝试激怒失败，意志遭到反噬，056晕倒退出实验。」

　　「Luis改良后，情绪波动异常，有无差别攻击倾向。」

　　但是看着看着，她似乎发现了个问题。

　　既然这些怪物是人为的，是研究所的机密，为什么017会知道它们的弱点？

　　即使在爸爸的私密笔记里都没写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楚若溪隐约回想起了自己在研究所见到的场景。

　　她记得自己见过一个姐姐，亲自将弟弟送了过来，哭着对研究员说：

　　“求你们，收下他吧，让他干什么都可以。”

　　那时她的弟弟似乎已经得了帕金森，身体萎缩到只剩下一副骨架，躺在轮椅上动弹不得。他连说话都费劲，还是努力抓住了姐姐的手，坚决地摇头。

　　可姐姐并没有理会，还是哀求研究员们，让他们想想办法。

　　当时她以为那位姐姐是因为家境贫穷，没法支付研究所高昂药剂的费用，只能苦苦央求。因为后来她在病床上看见弟弟时，他身子已经能躺直了，虽然还是骨瘦如柴，但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只不过他的左手没了，被绷带胡乱缠着，包扎得很匆忙。

　　他就静静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时她还替他们高兴，想着研究员治好了他的病，虽然不知为什么少了条胳膊，至少以后能正常行走。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位弟弟，难道就是实验记录里的008号实验体？

　　只是凭空猜想，楚若溪却觉得自己逐渐走进了一个更深的洞穴，在通往研究所隧道的路上越陷越深。

　　她本不应该好奇这些的，但翻看这些笔记，再想起017，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过017不打算说，她也不会问。

　　后面的笔记就显得十分无聊了，除了报告近期空气与海水污染情况外，爸爸还写了些关于他自己的内容。比如他对近期调往内陆进行勘察的活动表示不满，因为他说想要在家陪家人和孩子，需要更多的假期，不想整天漂泊在外。

　　可惜他的请求被上司驳回了，理由是研究所缺人，他不得不顶上。

　　楚若溪想起来，那段时间，爸爸确实经常出差。

　　有几次她是跟着去的，但有许多次去内陆的时候，她都被寄放在亲戚家，跟着小姨和她的孩子们玩耍。

　　那几个调皮鬼每次都要扯她头发，让她很生气，气得她根本不愿意在小姨家多呆，隔天就拎着行李跑到街上找旅馆。可惜当时年纪太小，旅馆老板对她摇头，表示未成年人必须在监护人陪同下开房，否则他就要把她送到警局去，当失踪孩童处理。

　　楚若溪当时哇哇乱哭，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旅馆老板接到了妈妈的电话，才把她送回小姨家的。

　　她当时还好奇，妈妈为什么隔着老远，都能找到她在哪儿。

　　后来她回家问妈妈，妈妈笑着说：“你身上装着电子定位器呢，你到哪儿我们都能找到。”

　　她脱了衣服，检查了半天，都没发现所谓的电子定位器在哪。

　　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宝贝，那是个智能芯片，在这儿呢。”

　　她指了指她的心脏。

　　楚若溪捂着心脏怦怦直跳：“妈妈，你是说我心脏上移植了芯片吗？”

　　妈妈叹着气点头，目光有些忧愁。

　　“要是当初没有这颗心脏，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也是这时楚若溪才知道，自己刚出生没多久，因为心脏衰竭被进急救室，后来爸爸把她抱去了研究所进行手术，才奋力抢救回来。只不过当时移植的那颗心脏，似乎有点儿怪，她也搞不明白，总之就是活下来了，只不过心脏上有颗极其微小的芯片而已。

　　以前她都没在意这些，现在想起来，楚若溪觉得自己简直像墙角那株盛开的加百列。

　　回想起爸妈的音容笑貌，楚若溪也情不自禁弯起了嘴角。

　　幸福且快乐的生活，在梦醒时结束，短暂到让人感觉不到十年。

　　楚若溪收回心神，她将笔记本重新塞回抽屉，继续翻找起来。

　　爸爸的书架也藏着很多书，许多都是医学书籍，还有一些资料文件，都是德文，她也看不懂。

　　以前听爸爸说，在研究所的工作室里，他们都必须学习某种特殊语言，似乎是研究所独创的，和德文发音有些像，但又不完全一样，有许多他们内部人员才能明白的暗号与标记。

　　不过受爸爸的影响，她倒是学了几句简单的德语。

　　她不会别的，只会几句问候语。

　　只是现在也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