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灯塔》白玉承玄

12、12

　　白天的时间总是过得如此快。

　　楚若溪只是翻找了下爸爸的资料，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傍晚的乌云彻底压在了房屋上空，雨势大到像要洪水泛滥，有几只避雨的乌鸦飞在了窗台上，看着附近的丧尸，双眼炯炯有神。它们时不时走来走去，吃着地上的腐肉，时不时又在附近的树丛中徘徊，像是在找自己的窝。

　　树上许多鸟巢都空了，给它们留下了足够的繁育空间。

　　017还是没有醒。

　　他的长久昏迷让楚若溪不禁有些担心，怕他又像在冷冻舱一样，陷入更长久的深眠。

　　或许他并不想醒过来。

　　她记不得哪里说过的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如果他不想醒来，那他也许再也不会醒过来。

　　这种想法使她更加慌乱。

　　她抱着咪咪再次坐在了017的床边，自己房间的床已经让给他休息了，他修长的身体深深陷在席梦思里，白得有些发黄的棉被盖在他身上，他像沉睡中的王子，那么安静祥和，好像与外界的混乱隔离。如果公主的吻能够让他醒来的话，楚若溪愿意亲吻他，可惜她并不是童话里的公主。

　　楚若溪将最后一口粥喂进他嘴里，看着咪咪绵长地叫了声，鼻子间的胡须不停地抖动着，像是在贪婪地吮吸着麦片的香味，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也许眼下的食物中，只有麦片才是最美味，最像食物的食物。

　　然而情况并不乐观，肉干从满满一罐，变成现在只剩一半，底部还是些碎渣。饼干是彻底没了，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靠喝水挨过饥饿，或者她再勇敢点，去后院摘点草和树皮将就一下。

　　楚若溪还是带着点儿希望的。

　　院子里的土豆像疯了似的生长着，才这么几天，绿芽已经长到膝盖处那么高。鲜嫩的绿叶层层叠叠交缠在一起，叶丛中生长出了纤长的枝干，开起一簇簇白色小花。底部的土豆果实也从土里冒了出来，块头还挺大。

　　旁边的花圃倒是毫无动静，加上连绵阴雨，连墙角的加百列也没开花。

　　楚若溪拿着铲子去后院挖土豆，刨了许多个坑，终于凑齐了一整筐的小土豆。

　　没有任何滋养的土豆，竟然能肆意生长成这么大个头，楚若溪还是有些惊讶的。同时她也发现，自己随意播种的那些种子，长出了奇奇怪怪的植物，有些她不认识，但长势都很好，连她种下去的花生也迅速结果。

　　有了粮食，楚若溪安心多了。

　　她趁着天黑前将土豆和花生都收割完，又将几个木桶摆在了后院，想趁着雨天多收集些雨水。水龙头里的水流速实在是太慢，想洗个澡都难。为了给自己和咪咪洗个热水澡，她将家中所有的塑料桶都搬到了后院。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楚若溪坐在沙发上，披着毛绒毯，咪咪窝在她怀里。

　　屋子里似乎冷了许多，外边的寒意浸透进来，像是无数幽灵爬进来，环绕在身边。

　　寂静的夜里，屋外噼里啪啦的雨声沉闷带着钝感。

　　她看着煤炉里的火光发呆。

　　明天的明天，017会醒过来吗？

　　她不知道，但在这种寂静下，她似乎大脑也停止运转，整个人放空了起来。

　　她甚至不想去想明天的计划，即使理智告诉她，也许该做好丧尸冲进来的准备，因为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了，距离离她越来越近，近到她不得不用柜子挡住两扇大门。她甚至不敢拉开窗帘，只能透过缝隙汲取新鲜空气。

　　沉静的屋里，水壶咕嘟嘟冒出了泡，热气在她面前缭绕。

　　楚若溪将水壶里的水倒进了盆里，加入冷水，混成了温水。她往盆里丢进一个肥皂，拿出刷子，抱着咪咪走了过去。

　　咪咪还在睡觉，看见她抱着自己来到盆边，吓得喵喵乱叫。

　　楚若溪安抚它：“乖，给你洗个澡。”

　　咪咪很聪明，听懂了她的话，叫声才慢慢小了下来，但还是有些害怕。

　　许多年没碰过水，它对水的抵触有点大，大到即使盆里的水只漫过爪子，依然忍不住想要跳出来。

　　楚若溪只能抱着它在腿上，慢慢用刷子给它刷毛。

　　虽然它身上的毛发已经被017擦干净，灰是没了，但颜色还是白一块暗一块，毛发长到有些打结，舌头舔不到的地方更是纠缠成一团，黑漆漆的结块膈着很不舒服。

　　楚若溪用手指细细捋平，用剪刀将结块处都剪断，给它身上抹上了肥皂。

　　经年未用的肥皂已经干瘪成硬邦邦的石片，在温水中浸泡了好一会儿才冒出泡来，清香随着洗漱的泡沫散发出来，带着一股清淡的柠檬水味，极其好闻。

　　咪咪被摁在腿上，似乎渐渐接受了她轻柔的动作，终于不再挣扎。

　　给猫洗澡是个重活，它身上的毛发纠结得太多了，有的地方她使劲捋都捋不开，结块混着泥土粘连在皮肤上，剪刀都不好使，只能一次次反复刷洗，将其中的泥土疙瘩给清理掉。

　　又是漫长的三个小时，咪咪已经困得趴在她腿上睡着了。

　　看着重新变得雪白的咪咪，楚若溪难得长叹一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咪咪身上的每一处都被她照顾到，雪白的毛发像从前般茂盛。

　　她用干毛巾将咪咪身上的水渍擦干，咪咪在她夸张的动作下，不得不睁开眼，自己乖巧地站起来，抖了抖湿透的毛发。

　　一番折腾过后，咪咪也发现自己变干净了，眼睛亮晶晶的。

　　它开心地冲楚若溪喵了几声，扑进她怀里翻滚了几圈，水渍都沾在她衣服上。

　　楚若溪擦了擦额头的汗，将它抱在沙发上，自己则将烧开的水壶倒进了浴缸里。

　　浴缸冰凉得像多年未开封的棺材，热水倒进去后，腾腾水雾铺满整面镜子，楚若溪用手擦了擦，看见了自己的脸。

　　十年过去，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停止了，脸还是以前那样，焕发着少女的光泽，皮肤白嫩，眼睛像葡萄般漆黑发亮。

　　她躺进了浴缸里，被温热的水包围。

　　许久没沐浴过，她几乎忘记了洗澡是件如此美妙的事，躺在水中漂浮的感觉像是来到宇宙，一瞬间身上所有的沉重都抛开，她自由地翱翔在星际。

　　闭上眼睛，她将手摸上了心脏。

　　这颗跳动的心脏里，藏着一枚小小的芯片，已经和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她就靠着这颗心脏，存活至今。

　　有时候真得感谢研究员的伟大，如果没有他们，或许她在以前就已经停止呼吸，也再看不见这个世界的太阳。

　　她换上了以前她很爱穿的裙子。

　　多年未穿的衣服依旧美丽，在衣柜里折叠得很整齐，不染纤尘。

　　她还记得这条红色的裙子，是她在学校晚会上表演时穿的礼服，当时灯光照在她身上，爸妈给她拍下了漂亮的照片。只是现在连相册都忘记放在哪儿了，那张照片只能留存在记忆中。

　　洗完澡出来，她觉得身体轻松许多，心情也忽然好了许多。

　　咪咪还在呼呼大睡，睡得比她还沉。

　　她轻轻抚摸着咪咪的背，目光温柔，却似乎并未聚焦在它身上，她的眼神落在了它身后的沙发背上，发着呆。

　　这时，二楼的木板忽然传来嘎吱的声音。

　　她骤然回头，看见楼梯旁站着017，像个木偶一样，陷在阴影里。

　　他身上穿着那件棕色风衣，手里拿着个枕头，光着脚。

　　楚若溪的眼睛逐渐放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随后惊喜地跑了过去。

　　“你醒了！”

　　一种无以复加的喜悦漫上心头，像是被热烈的盛夏拥抱过的冬天，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她甚至抿着嘴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略显紧张地打量着他，眼中汹涌着复杂的情绪。

　　“你怎么才醒……饿了吗？要不要坐下来吃点东西？”

　　抱怨的话到嘴边瞬间被淹没，她转而仔细检查着他的身体，生怕他再度昏迷过去。

　　017只是傻站着，他好像刚神游回来，瞳孔变得有些涣散，面容显露出迷茫和空洞，看着楚若溪半天没有说话。

　　他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但最后视线逐渐聚焦到了她身上。

　　他盯着楚若溪的脸，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并没有发出声音，随后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他将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嘴边低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破碎的音节从喉咙里蹦出，嘶哑的像被拉扯坏的磁带。

　　楚若溪没听清，她问道：“你说什么？”

　　她想靠近一点，但他沉甸甸的身体好像站不稳，整个身子靠在她身上。

　　她努力撑着腰，将他扶紧，问他问题他也不回答，只是在呢喃着什么，好像游离在天际外没有归家。

　　他的手冰凉，像当时在冷冻舱出来那样，浑身都透着一股寒气，只有脖子处流动的血管起伏着，透出一丝温暖。

　　她就这样，抱着他站了很久，站到腿都麻了，他才幽幽抬起眼睛，摇了摇头。

　　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饿。”

　　楚若溪顿时松了口气，他像是终于回到现实，有□□的知觉。

　　她匆匆将他扶着坐下，将剩余的肉干和水都端了过来。可他却咀嚼着肉干，一边看向楚若溪，似乎她只要一不在视线里，就会凭空消失般。

　　咪咪在他旁边翻了个身，他终于将视线转移，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楚若溪将心中汹涌的喜悦压下，翘起嘴角，给浴缸重新倒满水。烧了一晚上的热水终于有用武之地，她决定也让017体验一下洗澡的快乐，刚好也能暖暖身子。

　　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凉了，凉到像个真正的雪人。

　　这不正常的温度，让楚若溪有些踌躇。

　　想了想，最后，她还是将水温再度调低，刚好适合喝进嘴里的温度。

　　安静了好一会儿，017才终于从发呆中回神，被楚若溪牵着走到了浴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