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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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常住的房间，多少能从细节里看出一些主人的脾性，天童靠着地炉的一侧坐下，他抬头慢慢地环顾四周。
这里仿佛是晨间剧的拍摄样板间，墙上挂着一幅合季节的画，旁边的花瓶里插着配好颜色的鲜花，床边有书架，可每本书都摆得整整齐齐，没有特定的类别，也看不出有阅读的痕迹。
他一点也读不出菊乃井杏梨的喜好。
若不是透过屏风看到的那两套挂在衣柜门上熨烫整齐的校服，直白地显示了房间主人的身份，天童认为谁来住这里都不显得奇怪，与其说是“家”，更像是一间和式酒店套房。
而牛岛从前的那间卧室，他记得大概是从侧门进来往又走到底的那一间，比现在这间要小许多，也收拾得十分整洁，可是处处能感受到真实的生活气息——放在书桌的架子上按时间顺序排行的排球周刊和体育杂志，电视机旁的玻璃柜里放着一个签名排球和一张父子合照。
他们几个三年级的队友们当时就盘腿挤在榻榻米上，深夜里一起看比赛。
无视天童好奇的打量，也不理睬牛岛那略带疑惑的表情，菊乃井安静地正坐在一旁备茶。
她翘起的指尖常会吸引牛岛的目光，无论是拈花或是拿着茶具的手势，总是轻柔而灵巧，哪怕是在眼含愠怒之意伸手拉过自己的领带的那个瞬间，他也曾被这双手夺走过注意力。
门外传来野崎管家的声音，唤回了正在出神的牛岛。
“若利少爷，杏梨小姐，午餐送到了。”
房门缓缓被拉开，跟在野崎身后的人站起身，弓着身子将准备的餐食放在桌上，管家仍然记着少爷友人的喜好，连着几道都并非传统的和食，而最后的那份炖菜还是菊乃井一早便提醒了去预备的。
将摆着茶杯的托盘移到桌旁来，她提起桌上的蒙布朗递过去：“这个也麻烦您了。”
野崎微微点头，双手接过包装盒：“那甜点一会儿再送来，请慢用。”
旁的人多少都会在这种繁冗的礼节或是多余的规矩下显得拘谨，牛岛和菊乃井从小就是这种环境中长大的，自然对此习以为常，只不过天童并没有表现出不适应，菊乃井觉得他好像对这一切都感到新奇，然后便欣然接受了从未见识的世界，这可同对待她时的态度太不一样了。
这让她久违地察觉到了一种不安，当年被祖父带进社交场合时，无论是多么复杂的情势，还是多么难以招架的客人，从政客大名到财阀巨富，她早早便学会了周旋。
有利益牵扯的状况下，做出判断通常变得很容易，左右不过是如何保住己方最大优势，又给对方最合适的条件。现在这个关系却不一样，她利用牛岛若利，并非认为他愚蠢，是利用了信息不对等的站位，一个对家中基业一无所知的少爷，他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什么，但这就是她需要的东西。
她在牛岛家扮演着完美的新妇，就连那些偶尔会从眼神中透出的野心，都会被家主当作是菊乃井家教养的一部分，老夫人比起乖巧无能的小女孩，更中意担得住重压又处境艰难的聪明人。
何况若是真觉得这份能力越界了的话，主人家有无数方法换掉她。
而作为牛岛若利为数不多称得上是亲近的朋友，天童觉却是少有的，甚至是唯一的，会站在他的立场上对菊乃井杏梨产生本能驱使下的怀疑的人。她的身份、她的目的，更多的是她对牛岛的态度，天童是彻头彻尾的不信任。
因此碍于她同丈夫间并不纯粹的利益关系，这个人的存在显得异常棘手。
牛岛又注意到菊乃井几乎没有怎么进食，她时不时用筷子夹了菜放在手中的小碗里，每个动作都会停留很久，仿佛只是在保持一个吃饭的状态。
“你不舒服吗？”他小声地问。
“没有，若利多心了。”菊乃井回话时随即又配上得体的微笑。
天童托腮看着小夫妻，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感叹道：“真好啊。”
咽下一半的西兰花顶在嗓子口，菊乃井皱着眉头饮完杯子里的茶，一边强行吞咽，一边又给自己的表情做个掩饰，她是真的会多心那句感叹中含着不可见的嘲讽。
伸手将那盘炖菜缓缓挪到天童的手边，她微微偏头示意，对方也不客气，又舀了两勺进碗里。这顿午餐桌上三人吃得各有心思，一个人的敏锐撞上一个人的不安，维持着平衡的是剩下的那份天真的直率。
待饭后野崎还未将送来甜点的间隙，菊乃井以准备红豆馅为藉口站起身说要去趟小厨房，天童貌似惊喜地说：“杏梨终于答应要教我了？”
“天童同学莫说笑，总不能真的让您空手而归，失礼了。”菊乃井理了理和服的衣摆，轻轻撩起袖子拉开门。
她总是能用礼数周全的敬语迅速地创造出一个足够疏远的社交距离，起初对付牛岛时是如此，现在对付一个不知来意的挚友也可以。
一向能读懂气氛的天童没有再故意说些什么话，其实他是乐意让菊乃井对自己的戒备心再明显一些的，这样方便了他对她做出判断。直觉上的违和感不能作为证据，他也不能单凭两次见面再加队友对妻子的描述，就断言这段关系很奇怪，而他的怀疑比起是出于和队友的友情，他更愿意承认他单纯想找点乐子。
能窥见一些非日常的世界，这当然令人兴奋。
午餐的碗碟撤下去之后野崎管家将甜点送来，见菊乃井还未回来，牛岛刚要开口问时野崎便提前回答了。
“杏梨小姐还要先预备好明早接待松尾议员的茶点，大约半小时之后若利少爷和天童君就可以过去了。”
“明白了。”牛岛应声点点头。
“小杏梨一直这么忙吗？”天童把牛岛面前那份甜点又朝他那边推了一点，“我还很期待她对蒙布朗的评价呢。”
“应该是吧。”牛岛的语气中透着犹豫，并非因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只是从定下婚约的那一日到现在，真正和菊乃井相处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本就迟钝的他去了解一个心怀秘密的人，她会直白地说出她在利用这段婚姻，可她的疲惫却透着克制，每当他察觉到她的辛苦时，她只会悄悄地推开自己的关切。
不过“利用”这个词说来也不算讽刺，牛岛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享受这种合作的便利，外祖母在婚前说得很清楚，从此之后牛岛本家的所有活动，不论是正式社交还是节日仪式，都不再强求他到场。
他天生就排斥那样的场合，要知道牛岛这个人不仅说不出那些左右逢源的话，更读不懂那些八面玲珑的态度。
平日里偶尔回来拿点东西，经过茶室会看到菊乃井正坐在外祖母身边同那些他根本认不全的客人们攀谈，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氛围总是愉悦。
实际上她每次都会告诉他家主又和哪位大人见了面，会提醒他牛岛家在宫城县第1选区的议员选举中承担着什么角色，甚至会直接告诉他白鸟泽的学生里什么人可以接触什么人不必理会。
书本上讲本国政治史多少还能学个六七成，但在现实生活中扯上这些的话，牛岛实在记不住，好像那些话都是匆匆在大脑里过了一遍，就顺着耳朵跑出去了。
别说执政党内有什么派系，在菊乃井反复强调下他都才勉强知道宫城县这么多届的当选议员是谁，至于松尾议员是什么党派，他现在又想不起来了。
吃完了盘子里的蒙布朗，牛岛便和天童一起往小厨房走去，这一路要穿过整个庭院，才能到家宅的另一侧，若不是早晨捧着茶花送给菊乃井，他一般也不会来这里，毕竟茶点学徒们的吃住都在这一块，牛岛对茶道一点不感兴趣，并没有理由过来。
“好香的栗子味。”天童寻着香味加快了脚步。
正巧门帘被掀开，小椿抱着一盆刚熬煮好的糖栗子走出来，猛地撞见了陌生的大个子，本就胆小的姑娘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摔落了地，幸亏天童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女孩的手臂，拯救了一盆栗子。
“没事吧？”他问道，“你们刚刚在做糖栗子吗？”
小椿抬起头又低下头涨红了脸，她狠狠摇头又点头，说不出话，直到再走一步看到了牛岛也在，这才畏畏缩缩地开口：“少……少爷，少夫人在里面等您。”
“谢谢，你辛苦了。”牛岛礼貌地回应，小椿则快步离开。
两个身高远超平均的男高中生，一前一后猫着腰穿过拉门走进小厨房。
明日会面要用的茶点食材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要教天童做的红豆馅的那些豆子也是先前就泡好的，菊乃井打发了厨房里的学徒们去休息，抬头便见到他们两个站在了门口，两个人的头顶差不多都碰到屋顶的最低处了。
牛岛先挪了挪位置，但还是没敢将腰挺直了，天童倒是拿出了手机，走到菊乃井的身边问道：“我可以把步骤录下来吗，绝对保密。”
“随意，都是基础的做法，各派都一样的。”说着菊乃井抬起手，那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半圆轻点了一下，牛岛的目光顺着她的手也画了一个半圆，像一条听话的大型犬。
“若利，帮忙把泡好的红豆拿过来好吗？”她一开口，他就乖乖抱着盆向她走近。
“泡红豆需要很长时间，所以今天要用的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用白布抓住盆的边沿将浸泡红豆的水沥干，这会儿绑好的襻膊突然松开，一旁的牛岛伸手捞住菊乃井的袖子，没有让它沾湿。
但她也刚好放下盆后退了半步，整个人一下撞进牛岛的怀里。
天童随手按下了拍摄键，快门声打破了一些奇妙的氛围，菊乃井瞥了他一眼，迅速将襻膊又绕过脖子绑好，继续刚刚的演示。
“煮开再沥干水分，同样的步骤需要重复两次，”她踮脚从架子上拿下了铸铁锅，再次加水将红豆煮开，“你会看到红豆在慢慢开花。”
牛岛喜欢听她慢慢讲解的声音，像是老电影里的台词，她的尾音稍稍拖长，有些慵懒的意味，这很好听。
“下一步要很小心，”菊乃井两手举起铸铁锅，稍微有些重，她微微皱了眉他，“这一次沥水之后要用水冲洗一遍，但是这时的红豆很易碎，一定要轻轻地洗。”
把水龙头拧开只留很小的水柱流下来，她的指尖撩过水流，比水还轻柔一些。
等到开始熬煮的时候，厨房里弥漫着浓浓的红豆香味，天童将手机架在一旁，正在菊乃井的指示下搅动着锅里的红豆。
做惯了西式甜点的人有时候不太讲究手上的力道，尤其是这种慢功夫，但天童倒是一点便通，看起来比一些学徒们还要熟练。
“难怪呢，”菊乃井看着他的动作说道，“蛋糕的栗子泥吃起来也很费工夫。”
“所以我今天起得很早哦。”终于听到了夸奖的天童有点得意，气氛比起中午那时也要轻松许多，他看到牛岛在一旁看得很认真便问道，“若利要来试试吗？”
他本想拒绝，可是菊乃井已经拉过他的手走到了锅边，她用手指轻点他的手背，还是用刚刚那个语调说着：“没关系，我会教你。”
不知道是熬煮的热气烘着脸颊的缘故，还是菊乃井身上的茶香混着红豆香闻得人晕晕乎乎的缘故，牛岛隐约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握住勺柄的手也有点僵硬。
“温柔一点，若利，红豆很脆弱的。”
她覆在他手上的手用了些力气，头顶的发丝也扫过他的下巴，一句提醒让牛岛的眼前闪过了昨夜里自己搂过她入睡的一刻，这只会让他觉得更加脆弱的是菊乃井杏梨，慵懒的声调、纤细的手指和绵软的腰。
快门声又响起，天童这次倒像个功臣，他晃了晃手里的照片说：“美好的画面是应该被记录的，不是吗？”
在厨房里一直待到了傍晚时分，出于礼貌牛岛邀请天童继续留下吃晚餐，不过被菊乃井的一句“外祖母晚上要见我们”给直接断了机会，他们一路送天童走到路口的电车站，趁牛岛不注意的时候天童小声地和菊乃井说：“其实小杏梨还没有喜欢上若利吧。”
她警觉地身子一颤，没等到她开口，对方就已经跨进了闸口。
望着天童的背影，她在心里狠狠地深呼吸了三次，有的人果然还是太讨厌了。
见牛岛正好在看天童刚发来的两张照片，她便一甩袖子负气似的转过身，站在原地永远搞不清楚状况的老实人被和服袖子扇了一下。
“回去。”她回头看他。
而这一次他走上前，终于是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相处了这么久，牛岛若利唯一学会的事情只有当自己的思维不足以理解现状时，依靠本能去行动是个不错的选择，就像在球场上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