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东北地区的气候使然,冬日里清晨的空气只带给人干爽的寒意,呼吸时能感觉到鼻腔内隐约有像是刀片划过的疼痛,松尾纪子抬手将运动外套的领子提高了一些,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双眼被风吹得发红,但身体正在发烫,暖意从脚底到腹部到全身,晨跑总能让她收获难得的畅快。
      现在是十五公里吗,她看着手表上的计数,原来多跑了一圈,配速是多少呢,想到这里她缓缓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了始终跟在身后几米处的两个人,是这周刚轮换到自己身边的,以这个面生的程度来判断,大约是新来的人。
      因为不了解松尾的习惯,所以才会穿着板正而不合适运动的黑色西装到岗,他们正扶着腰站在原地极力平复着呼吸,却又不便将喘气表现得太明显,目光更是一秒不能离开她。见着松尾摘下耳机塞进腰包里,又解开腰包的卡扣扔到一边,同一时间离得近一些的人便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地向前了跨了一大步,让东西稳稳落在自己怀里。
      “让车过来。”松尾说话的语调冷淡而平稳,仿佛刚刚跑完一段长距离的人不是她。
      将腰包腰带挂在手臂上,男人别过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接着微微躬身回应道:“是的,纪子小姐,您稍等。”
      短暂的等待时间中,另一个人便站在她的身后两步远,自然地摆出戒备姿势。如此显眼的样子,过路的人很难不注意,那些视线总是静悄悄地出现了然后消失,就像是在看隔着宠物店玻璃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只缅因猫,生怕陌生人碰坏了它的毛。如果自己只是一件观赏品倒也罢了,可偏偏家中的人比起别人惹了她,也更怕她惹了旁人。
      上车前松尾偏头扫了一眼旁边人别在胸前左侧的社徽,上面印着金色的字母Y,来自她母亲的家族企业——吉田综合警备株式会社,是当年外祖父从公安部门引退后成立的安保公司,主要服务对象便是政坛同警界。
      车辆驶进狭窄的道路,速度便放缓了,在驾驶座的人转过头,先是向她点头致歉,接着解释说:“可能会拥堵几分钟,请您见谅。”
      她抬眼给了个无所谓的眼神,托着腮看向窗外,正好碰上这附近幼稚园的开放日,视线便落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她一左一右牵着父母的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大门。
      如果说记忆里曾有过这样的片段,松尾觉得自己应该现在开始怀念,可惜的是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片段,不过非常公平的是,她那位优秀的兄长大约也没有过。
      很长一段时间里,吉田安保就像是他们兄妹的托儿所一般,过去跟在她身边的人总是固定的,他们会陪她去上学、去练琴、去任何地方,甚至她做噩梦时喊出的都不会是爸爸或是妈妈。
      “佐田,我要回去。”
      即便是面对将自己脖颈掐到青紫的人,她还是会选择平静地对她说出这句话。
      八岁那年的平安夜,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化在一片鲜红色里,佐田死在了那个雪夜,他们也把那个相信自己始终被爱着的松尾纪子留在了雪地里。
      所有人记住的只有站在媒体前含着泪光恳求绑匪放过自己女儿的悲伤的母亲,还有不顾私情果断下令彻查岳父公司的手腕强硬的地方议员,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故事,所有人也都得到了自己应得的一切。
      “亲爱的妹妹,为什么你没有死在那里呢?”
      她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昏迷在病房的那一个月她一直很清醒,只是醒不过来,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漆黑的集装箱,而她听到的第一句对她说的完整的话就来自她的兄长,而这个问句中夹带着笑意,把一句诅咒说得像是“愿你安康”。
      松尾拓也在她的床边坐下,俯身凑到了耳边:“告诉你一个秘密,妈妈早就知道你被带走了,她知道佐田有问题,她什么都知道。”
      “原来你也不是她疼爱的孩子,我们都不是。”伸手轻轻抚摸过妹妹的发际,看到平日里那双执拗的眼睛紧紧闭着,他再次笑出声,“还有个好消息,爸爸又赢下了宫城选区,我要去东京读高中了,见不到我很高兴吧。”
      他笑得愈发放肆,却没有再发出一点声响,指尖触碰到妹妹稚嫩的面庞,而后稍稍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拇指与食指掐住她的脸颊,一直到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红色的指印,才松开了手起身:“快点醒来吧,我的妹妹。”
      如今想来,连松尾纪子自己也要感叹这一步象后杀王稍微错开一点时机都成不了,尤其是松尾拓也的这段宛如呓语般的自白,但凡少说半句都能保住她最后一丝对家人的爱。不过没能亲眼见到吉田沙良的“慈母”形象倒是有点可惜,毕竟以后应该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而更多的假设她也从不去想,比如调转一下处境会不会也希望哥哥回不来,或者说母亲的布局稍微错一点她会不会真的死在自己的保镖手里,又或者说她在昏迷中没有听懂哥哥的话现在的她会不会因为一无所知而仍然快乐。每一种可能性都像是对松尾纪子的指责,不屑于她的恶毒,又蔑视了她的良善,更多的是贬低了她的爱。
      甚至连自己最亲近的友人菊乃井杏梨的存在,都在无数次提醒着她这样的事实,她记得她微笑着说:“我想我们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幸福。”
      走廊的夕阳在菊乃井的周围撒下一层光晕,松尾感觉眼里的她逐渐在消散一般,一步一步走向光找不到暗处,耳边却留下了她的声音:“众神是奇怪的,不仅仅我们的邪恶会成为神祇鞭打我们的工具,我们的良善、温柔、仁慈、深情也会被神祇用来毁灭我们。”*
      在楼梯拐角的整理镜前,她停住脚步轻轻一瞥,看的是她自己,却又像同时看了松尾一眼,不紧不慢又说着:“正因如此,所以神杀不死我。”
      在这个瞬间,松尾纪子错把菊乃井杏梨看成了吉田沙良,于是她后退了半步,捏紧了发抖的拳头转身走开,讽刺的是松尾对她们这种人包括她自己的脾性都很清楚,一个希望得到最好的、希望俯视他人的人,都会有一条自己的捷径——牺牲能够牺牲的筹码,就是方法。对父母来说她是筹码,对菊乃井来说那不足为道的婚姻是筹码,而她的痛苦是她既没有能够牺牲的外物,也将自己看得比一切都重。
      “我永远不会是客体。”
      无论是联姻还是其他形式的合作,为她创造的价值都打破不了她的这句宣言,可与之相随带来的所有的代价,她自然也要一并接受。
      松尾也曾天真地问过菊乃井:“万一有一天爱上了牛岛若利的话,或者他爱上了你,会怎么样?”
      “纪子,我无法阻止爱人与被爱,”那时正坐在廊下的菊乃井拈起一枝花,伸手将它放入雨中,雨水打散了花瓣,落在泥中,“但是人不能爱上在屋檐下一起避雨的人,同甘共苦是错觉,分道扬镳是结局。”
      而她的话在淅沥沥的雨声催化下却让及川彻的身影回到了松尾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是永远会在翻书时翻到的那一页。
      又是周末的清晨,及川绕着平时的长跑路径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五十的里程数,再次经过便利店前时,他看到了熟悉的背影,只是和以往的穿着不太相同,一时间怕是自己认错了人,不好轻易叫出对方的名字。
      女生侧过身做着拉伸,那双明艳的眸子点醒了犹疑的他,很显然,这便是他想的那个人。
      “真巧,松尾学妹。”
      “并不巧,”松尾看向他,“因为我是在这里等你。”
      “你等我?”及川疑惑出声。
      “一起跑步吗,学长?”松尾竟然是真的在邀请,听不出一点其他的意味。
      “我是没有意见的啦,就是……”已经被这位学妹种种操作整怕了的及川说不出一句干脆的“好”。
      “啊——他们?”松尾笑着指向身后两个黑西装,“习惯就好。”
      话音刚落,她便迈开步子跑向前,姿势漂亮,步伐轻快,至少在跑步上不会是个新手,及川愣了愣追上去:“你连晨跑都要有保镖吗?”
      松尾勾起嘴角,凑近到及川身边,手肘贴着他的手臂,稍稍歪过头倚靠在他的肩头,小声说着:“晚上睡觉时他们还会站在我的房间外面呢。”
      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似乎留在了他的外套上,虽然及川总觉得这应该是他的错觉,毕竟松尾只是轻轻靠过来了一下而已,可他是真的觉得自己陷在了她的香水里。
      这几乎是一种信号,及川并非是从未有过恋爱经验的愣头小子,就算会因为一时的意气忽略自己的心,至少也会读得出女生的示好。不过一想到对象是那个经常把自己捏在手里玩的松尾大小姐,这个信号就没那么容易被接受了。哪怕先前他也曾经主动用一条翻译题想要和她再建立一段联系,然而他从未想过有些可能性是双向的。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一起跑步,及川时不时看一眼身旁的她,在她注意到时又把眼神收回。他想她平时的配速也许比这还要快一些,因为她的状态实在太过轻松了,反倒是自己因为心里想得太多导致体力消耗多了一些,察觉到呼吸乱掉的那一刻,及川悄悄别过头吸气吐气,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的慌张。
      “学长跟不上了吗?”松尾还是很敏锐。
      “怎么可能,及川大人可是排球选手。”及川的反驳不假思索。
      “可是……”说着松尾便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两指按住,“这不是心跳很快吗?”
      啪的一下打掉了松尾的手,及川对自己的反应都有点吃惊,他假装咳嗽了两声,又握过她的手,学着她的动作去摸她的脉搏,意料之外平稳的心跳节奏让他很是挫败。
      “承认自己输了吧,学长。”松尾的语调终于是越来越接近于先前的她了。
      “我们难道在赛跑吗,哪里来的输赢。”及川彻最擅长便是耍赖。
      “学长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输赢吗?”松尾跑到了及川身前转过身面向他,一边倒着跑,一边抬眼同他对视,“真的不明白吗?”
      “学妹觉得我应该明白什么?”及川也逐渐找回了自己的状态,微微低下头靠近时,松尾又立马加快了后腿的步速,谁料一步踩空失去了平衡,即将摔倒之际——
      及川伸出手,将她拉回了自己身边,他甚至听到了身后那两位黑西装瞬间松了一口气,而松尾倒像是恶作剧成功了孩子一样,伏在他的肩上笑出了声,两个人紧紧相贴,他能感受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拜托不要笑啦。”及川也是哭笑不得。
      “我忍不住哈哈哈,”松尾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埋下头笑起来,“那这次是我输了。”
      及川两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试图让自己和她之间空出一段能够正常对话的距离,奈何女生却贴得更紧了,这时候都不用摸脉搏,他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心在跳:“那我们都输了一次,所以是扯平了吗?”
      耳畔的问句伴着热气一点点蔓延到她的脸颊,而后是胸口,而后是全身,松尾踮起脚,嘴唇轻轻碰到他的耳垂:“什么扯平?”
      现在装傻的人轮到她了,及川笑了笑顺着后背抚上她的后颈,用指腹摩挲着,他压低了声音回答道:“谁先喜欢上谁就输了。”
      “那学长认为是谁输了?”松尾昂起头来去找他的眼睛。
      “当然是,”及川低下头,吻在她的鼻尖,“我输了。”
      在及川眼里看到自己的那一刻,松尾的心里同时响起——怎么办杏梨,我爱上了屋檐下的人。

      *出自奥斯卡·王尔德《自深深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