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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十二月中旬,风卷着迟来的初雪花吹进屋里,这一夜过去,走廊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前一日还足够清朗的天空此刻层叠交替着的是厚重的云,清晨时候朝霞透不过来,庭院里的夜灯亮着,分不清是白日或是黑夜,这宅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平日里送花的人大约是没料到会在凌晨时迎来这场大雪,匆匆从温室拿了早已订好的花,稍微晚了一刻钟才送到,难得地同牛岛家的新妇人打了个照面,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位小姐,侧门开了一半,她便站在门内等着,身穿一套天青色的家居和服,裹着一条米色羊绒披肩,长发用发卡随意挽着却不凌乱,听闻是仍在上高中的年纪,但那微笑着接过鲜花时的眼神,倒一点都不像是个孩子。
      家中的其他人与菊乃井的直接交流也不多,大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这也不难理解,她同少爷的住所在宅子的单独一角,与家主的那间相隔了整个庭院,照顾的人手都在那边的院子住着,过来收拾打扫的时候,她也正好在学校里,便没机会碰见,虽然基本上每天放学回来都有机会一起吃晚饭,但这种时候老夫人一向不喜欢有外人在周围,所以他们只能是悄悄地看两眼就赶紧退下。
      而且牛岛家这少爷的性格也是不好相处的,父亲离开家之后更是沉默寡言,加上他中学后就长期住校了,除了野崎管家以外还没见有其他人和他亲近,不过旁人还是看出了少爷对这位青梅竹马的妻子很是在意。
      是的,牛岛与菊乃井的婚约对外一直说的是源于青梅竹马的情谊。
      从前排球队每周的休假牛岛习惯了留在宿舍里,但这段时间的休息日他都会回来,一到家里他的第一句话问的总是“杏梨呢”,这让见惯了木讷的若利少爷的大家也有些惊奇,要知道他们私底下也调侃过家族联姻的桥段太老旧了,没想到少爷竟是真心喜欢的。
      这日也是凑巧,菊乃井醒得很早,拉开了门瞧见外面飘雪,凉意激得她打了个寒颤,睡意全无,这才合上门从柜子里拿出了披肩裹上,顺便打开灯翻开随身的手帐,日子到了,先前准备好的事情是时候总算要开始一件一件地办了。
      对于传统的茶道之家而言,每一个季节变化——春日第一声雷或是冬日第一场雪,都可以算是个大日子,尤其是像牛岛家这样的流派,初雪的茶会更是不能有一点疏忽,从递请帖开始就代表着一个家,并非什么家的人都能收到邀请,但也不能少了任何一个,菊乃井刚从自家复杂的本家分家关系里抽身,现在又要整理另一团乱麻。
      她对此倒不忧心,家主老夫人嘴上说着这是她理应做好的分内事,私下里还是让野崎管家照应着,牛岛母亲更是心软,一早就拉着她的手把那些里外亲疏的都讲了一遍。
      自从听了她称的一声妈妈之后,牛岛母亲那便真是把菊乃井当女儿养了,闲时两个人常常会一起制作茶点,要是放学回家迟了没能一起吃饭,她还会特地送了点心到房里来,关心地问问学业是不是很忙,时不时也在她面前数落两句若利真是不开窍。
      起先菊乃井是完全不习惯的,她回忆起过去总觉得自己是凭空就长成了的,需要这些关心的日子已经过了,可她也知道敷衍过去是最不合适的做法,不如真心实意地接受了,对方心里满足了,自己也不吃亏。
      有时候她也会想知道如果不去算计的话,是不是一样也能生活着,如果就这么顺着已经安排好的人生走下去,是不是反倒是轻松得多,可这也就是想想罢了,世上是没有一个人能平白无故就得了想要的安然的,历史上的一切太平都来自于厮杀,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用来填无底洞的筹码,所以更要给自己争取一点喘息的机会。
      亲手在请帖上写下菊乃井的时候,她忍不住地带了怨气,险些就写坏了一张纸,盯着那上面明显用了多余力气的一点,她像是顺便加上了自己的诅咒。之后又特地从管家手里抽出了这份请帖,她笑着解释说正好能有机会回去看看祖父,老夫人便也点了头。
      隔日一到家便见门前台阶上的积雪扫得马虎,她拿皮鞋底蹭了两下,湿滑得很,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上走着,想来这伊藤氏并非是擅长管家的材料,跟着祖父身边的老人本来也瞧不上她,最近又没什么人上门做客,细节上做不好很正常。
      跨过门槛时来迎接的人才急忙跑来了,躬身接过了她的外套同提包说:“杏梨小姐,家主正在茶室里。”
      “知道了,”她应声后又顿了一下,微微侧过身子手指向门口,“派人再清理一遍台阶。”
      “夫人已经让人……”话说出来便被菊乃井的眼神给噎了回去,“好的,杏梨小姐。”
      一边往里走菊乃井一边留意着家中的摆件与画都换了不少,瞥见一幅眼熟的便停下脚步说:“把它拿下来,”看旁边的人犹犹豫豫便又补充,“夫人问起就说是我要求的。”
      无知的人就和这幅赝品似的,嗅着便是廉价的酸味。
      进了茶室,里面地炉烧得旺盛,外面的寒气一点儿都透不进来,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一侧把玩着一套新茶具,背对着她说道:“你来了。”
      “祖父,”菊乃井俯下身子回话,“我来送茶会的请帖。”
      老人慢慢地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预备着要说些什么,而低着头的菊乃井也是习惯了,只是耐心等着祖父开口。
      “你没忘记自己的名字吧。”他说。
      “自然不会。”她应道。
      甚至连一句客套的嘘寒问暖都没有半句,菊乃井多听了两句训诫后便出去了,她松了松脖子里的制服领结,解开头绳理着头发时,抬眼就看见快步朝着自己这里走来的女人,大约是刚从外面回家来,身上穿着件当季的套装,脖子里的珍珠项链很是扎眼。
      “你让人扔了我的画?”对方斜着眼质问她。
      “你的画?”菊乃井眉头一紧又舒展开,接着轻轻撩了一下头发微笑着说,“那签的支票是从谁的账上走的?”
      “那也不是你的。”女人稍有些气急败坏。
      “伊藤女士,”她向她走近了半步,捏着那串珍珠项链,眼神直直盯着她,微笑的表情宛如定格了似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就是买上一屋子我也不介意,对我们这样的家来说,书画是脸面,”说到这儿她突然收起了笑容,“别丢人了。”
      “我什么时候……”伊藤一把拍掉她的手,手拿包也掉在了地上。
      “要我去和祖父说一声吗,你被骗了不少吧。”菊乃井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点俏皮,笑了两声便从她身边走过。
      急忙着捡起包,伊藤回过头看着自己这位继女的背影,前两年还在家中摆着听话乖巧的小姐姿态,如今究竟是转了性子还是她原本就是这样,在房里玩玩具的海里见姐姐来了又兴奋地奔上去要撒娇,被她伸手拦住呵斥道:“回去!”
      “可是姐姐好久没有陪我玩了。”海里拉着她的裙子。
      “成天就知道玩,”伊藤不轻不重地用手拿包打了一下儿子的后背,“这个家都不是你的了。”
      海里委屈巴巴地又叫了两声姐姐,但菊乃井却是当作没听见似的拐过了走廊,直直进了厨房。
      其实主持茶会要解决的琐碎事情多,而各家都知菊乃井家的长女做了一手好茶点,所以她最关心的也是到时候要呈上什么样的点心才算是不失礼,这趟回来也是想着再问问家中茶艺教室里负责茶点的人,她原本就收着一本父亲留下来的食谱,很小的时候母亲也带着她做过几次,但基本还是茶艺教室的老师手把手教会她的。
      太传统的未免没有新意,创新的又怕长辈们不喜欢,她和老师商量了之后就敲定了以红豆为主的。
      一直到茶会当日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菊乃井穿上了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套和服,杏黄色的布料上头绣着花纹,刚好配着老夫人中意的茶具与新得手的画。
      这画中是雪景,庭院内也是雪景,盘中的茶点裹着一层糖粉也像是雪。
      跟着父亲一道前来的西门总二郎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起了兴趣看向她,二人对上了眼神,见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便把笑意掩藏在了眼底。
      要知道老夫人对风流的西门家二少一直没什么好印象,菊乃井今日已经是做得无可挑剔了,她可不会在这种时候给自己发一张红牌。
      西门并非故意要引起注意,只是他虽然知道菊乃井这些年经手的书画数量不少,也知道她有眼力更有胆识,否则也做不来这个,但确实没想到她能让牛岛老夫人入了套。
      他们到了傍晚后才有机会说上话,这时候刚拆了发髻把和服换下的菊乃井倚着矮桌神情放空,像是累坏了,瞥见来电显示时本不想接听,但还是按下了按键把手机放在头侧,又拿过垫子枕在头下躺在榻榻米上靠着房间的暖炉。
      “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让老夫人收了那幅画的,听说出价被抬高了三成。”西门那头难得听起来像是一个安静的环境。
      “运气好,从上一任主人那儿认识了不错的代理人。”菊乃井合上了眼睛,“我本来也没想这么冒险。”
      “不二由美子?”西门问道。
      “这不是我说的,是你猜到的,还有……”菊乃井长舒一口气,“我困了。”
      “好吧好吧,”西门哭笑不得,“今天辛苦了,小杏小姐。”
      没听到回应,电话就已经被挂断了,因为菊乃井刚一翻身便在榻榻米上昏睡了过去,她少见得睡得极沉,连有人进了房间也未曾察觉。
      前两日因为试做茶点做了太多,菊乃井便让野崎管家包装好一些送去给牛岛排球部的队友们,刚训练完的牛岛听说了有访客通知,还以为又是杏梨来了,结果看到野崎管家带了好几盒子的点心,天童正帮着他一人一包地分给大家。
      牛岛问了声,野崎便同他说杏梨小姐忙着茶会实在抽不出时间,这些都是她亲手做的。
      分完点心在牛岛边上坐下,天童掰开菓子吃了一口,感叹道:“杏梨真的好厉害啊,这个红豆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
      只是不常吃甜食的牛岛分辨不出好坏,他惦记着野崎管家说的她很忙,便想着她应该会很累。
      而平日里食量不大的天童因为对红豆沙的制作太感兴趣了,连续吃下了两个以后,还转头去盯着后辈手里没舍得吃的,被盯到心里发毛的五色连忙把点心护在怀里,飞快奔上楼。
      “若利,这周放假我能去你家玩吗?”于是天童就回过头来找牛岛,见他疑惑就双手捧着菓子解释道,“我想去问问杏梨,这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哦,可以。”牛岛点了头。
      所以这一刻他拉开房门,却意外发现菊乃井正蜷着身子靠在暖炉边,轻轻地把背着的包放在边上,蹑手蹑脚走过去,弯下腰低声叫了声杏梨,熟睡的人并未应声。
      在原地愣住了几秒钟,牛岛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听到了呼吸声稍微重了些,就立刻不敢再动,看她没醒就又放松下来,怀里的人在自己胸前无意识蹭了蹭,长发扫得他脖子痒,将她在床上放下却又紧张得不敢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生怕弄醒她。
      低头看了一眼,他见她睫毛扑闪着,便关掉床头照着眼睛的那盏灯,然后托着她的后脑让她靠在枕头上,这才抽出了胳膊,瘫坐在床边,牛岛觉得自己就是打满了五局赛都不一定有刚刚流的汗多。
      房间里灯关了,借着窗外一点亮光,他静静看着她,笨拙地伸手替她拨开贴在脸侧的头发,抚上她紧锁的眉头,在额上印下一个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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