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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谴责 ...

  •   1921年1月
      【卡莱尔视角】
      冬日的夜晚总是无比漫长。即使已经接近早晨六点,天边却依旧没有任何要亮起来的迹象。我本该庆幸漫长的冬天让我躲避阳光更加容易,极大地减少了我上班和回家迟到的概率。我却无法因此而感到开心,即使对于一个生活了太久的吸血鬼来说,寒冷的冬夜依旧令人抑郁。
      我能听见外面大风摇动树枝刮擦窗户的声音,犹如维多利亚时期哥特小说中一般恐怖与诡异,仿佛指甲划过窗户,下一秒就有厉鬼推开窗户。
      医院的夜班的工作并不多。大多数时候我都关在办公室里阅读医学杂志。偶尔也放下书籍凝视窗外,幻想自己身处弗兰肯斯坦的奇异世界。
      人类的脚步声逐渐响起,离我办公室越来越近。我能听见她的心跳越来越剧烈。
      “卡伦医生”我听到维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果然。”我心里想着。
      维拉是圣诞节后刚刚进入医院工作的护士。她有着细长的眼睛和尖下巴。一头精心打理的短卷发,为了迎合最新潮流把原本的金色染成了黑色。高高的颧骨,偶尔会因为涂了过多腮红而略显奇怪。
      除去她执意要窥探我的生活以及约我出去,她是个对同事热心且对病人负责的好姑娘。
      上帝保佑……我摆出一份极度疲倦的表情。打定主意如果她再次邀请我下班去喝咖啡与吃早饭,我就装作感冒拒绝。
      “请问有事情吗?”我转过头去,竭力寄出一个无比疲倦的微笑。
      “警察刚送来一具在悬崖下发现的尸体,需要您去进行一个例行检查。”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眼神中也失去了平时热切的光芒。我才意识到或许这是她工作以来第一次见到尸体。
      我开始有些可怜面前这个姑娘。
      “谢谢你,辛苦了。请今晚值班结束后好好休息一下吧。”接过表单的同时我对她说到。我尽量保持着不被误解的社交距离去安慰她。然而,威斯康星漫长的寒冬总造成不少的死亡事件,今晚的尸体也不会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个。希望维拉尽快能克服心理上的恐惧。
      我最后朝她点点头,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走出办公室。
      我快步走向太平间,拉开盖在尸体上的白被单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的脸,
      “埃斯梅·普莱特!”
      我的手突然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垂下落在身边。她怎么会从俄亥俄出现在威斯康星市郊一间小医院的太平间?
      那被我拉起,又在空中放开的白色被单,如鬼魅一般飘飘然落下,凌乱地跌落在她胸口,煽动一丝空气进入我的鼻腔,混杂着血腥味和淡淡的洋甘菊香,击碎了我最后一丝近乎愚蠢的自我怀疑。
      她确实是那个女孩。那个充满浪漫与期待的女孩,那个话语如午后阳光一般温暖人心的女孩,那个眼中闪烁笑意的女孩。而如今她的嘴巴已经失去温度,她的眼睛也永远阖上。极度的悲伤如同黑暗的潮水一般裹挟而来,将我的心卷起又抛落在岩石上。
      看着她,仿佛眼看着那曾经短暂点亮过我生命的微弱火焰彻底熄灭了。
      “为什么?为什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喃喃的问。而她再也不会给我回答。
      我俯身看着她。她的脖子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尽管褪去了少女的最后一丝稚气,她长长的睫毛依旧没变,嘴唇的形状也是依旧。她的头发现在更长,颜色变深。曾经细碎的小卷发,长成焦糖色的波浪,凌乱地覆盖在她极度消瘦心形脸庞上。我忍不住轻轻整理好她的头发。
      我捡起一根粘她头发上已经枯黄的草,就像我最后离开她所作的那样。我把草放在手心里,凝视着它,似乎它依旧沾染着她的温度和她的心跳。
      她的心跳……
      我能听见墙壁内回荡的微弱的震颤声。我几乎要跳起来。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俯到她胸腔前,确实传出了极其微弱的、不规律的心跳声。
      甚至没有花时间思考,我咬了她。脑海里唯一萦绕的声音是,她的生命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确认毒液流入她的动脉。我依旧需要完成尸检报告。
      我依旧需要完成我的工作,然后尽早带她离开。
      我将被单拉开,呈现在我面前的是让人无比心碎的画面。她的皮肤上不满不计其数的划痕和擦伤,骨折的肋骨和腿骨处肿胀且充满瘀血。
      一些不同于失足坠落的尸体的其他特征吸引了我的注意。她的身上遍布了大大小小愈合程度不同的旧伤。她的右手臂上有一条可怖的长长的划痕,手背和左上臂上有被烫伤的痕迹。躺在轮床上的埃斯梅,像是一个被残忍小孩随意折磨然后抛弃的布娃娃。
      她腹部不正常的隆起,让我惊讶地发现她应该刚生下一个孩子不到一周。她对于孩童的热爱,本应让她成为这世界上最不可能抛弃自己新生孩子的母亲。
      “埃斯梅,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重新把被单拉回她的胸口处。多看她身体一眼都让我的心因怜惜而疼痛。
      另一个念头浮现上来,她的孩子和丈夫现在在哪里?
      刚才短暂失去的理智和判断逐渐回归。我开始恐惧和懊悔,无比害怕我对埃斯梅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如果她成为我的一员,她就要被迫面对永远无法和家人团聚的痛苦。知道家人和自己身处同一个世界,却无法相聚。这比死亡还要糟糕无数倍。
      我的手开始颤抖,在我过去三百年的生命中我从未这样过。如果事情真如我所设想,无论做什么我都将无法承担那因一时冲动造成的恶果。这个行为,足以使我的灵魂堕入地狱。
      急于寻找这一切的解释,我几乎飞奔向楼上的办公室,祈祷能在其中找到她的病人档案。然而,阿什兰并非只有这一家医院无论是否还要非法闯入其他医院,我都坚定了要了解事实真相的念头。
      而爱德华的带着愤怒和挑衅的声音仿佛回荡在我脑子里“卡莱尔,你这样做是为了自己的自私还是为了她?”
      我一时间无法直面自己丑陋的想法。我在期待着什么?期待推翻我面前所有的证据发现埃斯梅独身一人吗?
      如果她是,她是否会原谅我对她做一切?
      “不要在愚蠢下去了”我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尖酸地评论道“你做了一件不可挽回的错事,那姑娘永远不能再与家人相聚。你为什么还想试图否认现实?”
      沉溺与自我谴责之中,我几乎撞开了档案室的门。颤抖着拉开柜子。
      “埃斯梅·伊凡森”她的记录就在这里。她已经改换的姓氏再一次勾起我无比的愧疚,我甚至可以想象,那个发狂的正在寻找爱妻的男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喃喃地说到。然而任何道歉都无法改变我造成的丑陋结果。
      她的档案显示她在去年从俄亥俄来到阿什兰。
      她的丈夫……
      在去年夏天死亡
      令人无比心碎的是,我发现了其中同事罗宾签名的埃斯梅新生孩子的死亡报告,时间正是三天前。
      她的记录解释了一切,她主动选择了死亡。同时失去丈夫和孩子,怎么能不让人对这世界绝望?
      我强行阻碍了她的死亡。她一定会无比憎恨我。
      伪造完所有表单之后,我用布包裹好她,把她带回了家。
      刚刚狩猎回来的爱德华,闻到陌生人类的气息着实吓了一跳,紧接着是我完全可以预料的极度愤怒。
      “你疯了吗?”爱德华捂着鼻子站在门口。“不要告诉我她的母亲也有请求你救她女儿一命。”
      “我犯了大错,爱德华。”我甚至没有勇气去抬头看他。
      在过去的几年中我始终想要帮助爱德华适应这样的生活,引导他重新思考对于这种生命的意义。为何需要选择更困难的方式生活而不是任凭我们的本性。
      而在今晚我失去了教导他的所有资格。
      “你觉得道歉有用吗?”爱德华冷冷地说“你真的意识到你对她做了什么吗?”
      我没有回答爱德华,很显然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我的脑海萦绕着刚才在医院里的恐惧、愧疚与自责。
      “所以你能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自私的事情,因为你的一时冲动的同情把另一个人一起拉入地狱。” 利用他的读心天赋,爱德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尖酸地评论 “可惜你的懊悔来得太迟。”
      我和爱德华对于我们现在的“非人类”状态进行过无数次的辩论。对他来说成为吸血鬼,失去灵魂,我们便已经身处地狱。对于埃斯梅来说爱德华的地狱理论再恰当不过。
      埃斯梅的指尖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表示毒液确实起了作用。我难以压制那罪恶的欣喜。本能的保护欲让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爱德华再次发出了轻蔑的笑声。对于埃斯梅强烈的愧疚再一次淹没了我。
      “我很抱歉爱德华。”我的视线依旧没有从埃斯梅的脸上移开。我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指节。回想起这双手轻轻翻动书页、划过字句的样子。然后她张开双唇念诵,浪漫的诗歌,赋予单薄的字词魔力。我无法放任她的生命流逝。
      “我不是那个需要得到你道歉的人”看到我对埃斯梅的回忆,爱德华长叹一声,语气依旧冷漠但少了些许愤怒,多了一些困惑。“你欠她一个灵魂,卡莱尔。”
      他没有任何感情的低语如羽毛一般飘落,却在我内心激起极大的震颤。我夺走了埃斯梅的“灵魂”。或许她期望着通过死亡最终与家人在天堂团聚,而我阻碍她所设想的一切。
      我该如何向她道歉?
      不愿意离开埃斯梅,我向医院请了病假。两天多过去,爱德华再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他每天早早地离开家去学校,几乎整晚都在树林里游荡,直到早上回来拿起书包,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再次冲出家门。
      我极不负责的冲动,不仅伤害了埃斯梅,也毁掉了我和爱德华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牵绊与信任。
      “爱德华”我叫住刚刚下课溜进房子的他。试图说出我构思了很久的道歉。
      “道歉就不用了。我已经说过,需要你道歉的是埃斯梅。”爱德华把书包甩到地上。
      “我会向她道歉。尽管并无任何用处。我会尊重她的每一个选择,如果她要求……离开。”我颤抖地说出最后一个词,声音小到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见。但难以想象再发觉我对她做了什么之后埃斯梅会选择留下来。
      毕竟,我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爱德华惊讶地转过身。
      “她能听见你的声音”爱德华走到床前略带好奇地打量着她
      我再次欣喜地握住她的手
      “她依旧处在极度的痛苦之中”爱德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她脑海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像,我觉得像是你。她认出了你的声音。”
      我朝爱德华投去感激的一瞥,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毫不理会。
      “对不起埃斯梅。我保证这痛苦会马上过去。”我轻轻抚摸她的手背。参考爱德华的经历,埃斯梅最晚今晚会完成转变。
      “爱德华,我知道你现在有多憎恨我。但是,我能请你今晚留下来吗?我觉得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语气里充满恳求,不敢奢望他的同意。
      “卡莱尔,我不恨你。”他翻了翻白眼“我只是在这件事上无比愤怒,因为你纵容自己泛滥的同情伤害了其他人。你本不应该这样。”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床的另一边,以行动回复了我的请求。
      “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我喃喃自语“她曾经是个充满理想和热情的女孩。”
      数百年孤寂而苍白的生活,让我无比珍惜那些出现在我生命中那为数不多的,微弱的温暖。绝大多数触动我生命的瞬间如同流星一样划过,然后永远消失在黑暗中。只有她被命运再次送到我的面前。自持理性的我,在面对这令人的心碎的相遇,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爱德华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像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怪物。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怪物。
      “卡莱尔”在临近午夜第一声钟声敲响时,爱德华轻声唤我。
      我低头看去,对上了埃斯梅血红色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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