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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九章 弱点 ...

  •   1921年10月
      【埃斯梅视角】
      “我能帮忙吗?”当那个声音夹带着熟悉的味道从我背后传来时,我正把第一块玻璃安在刚搭建温室屋顶木制框架上。
      我曾经如此想念他的声音和味道。在他前往医院开始二十四小时轮班后,我习惯性地坐在会客室书架下的扶手椅上,拿着本子胡乱图画或阅读一本书。然而,我只是为了离会客室里间卡莱尔的办公室近一些。如果幸运,办公室的门不会像通常那样虚掩着,而是完全敞开着,他的存留在其中的气味会像一团无形的笨拙的几乎难以飘动的雾气聚集在门口,肉桂、麦子和麝香混杂着消毒水、蜡烛烟烬和墨水味。我坐到离那扇门最近的椅子上,把自己埋进那团透明的气体中。吸一口气,我能知道他是否带回了新的药剂、是否将蜡烛燃烧了一整夜,是否打翻了墨水瓶,是否在里面更换了衣物。
      我羞愧于自己窥探隐私的行为,却总是无法制止自己再去靠近他的门。当我坐在他的办公室门外,闭上眼睛,让他的气味环绕着我,我能听见脑海里他的声音,一样的真实,一样的轻柔和微妙。
      但现在,当这个声音和味道真正将我裹挟的时候,我却感到无所适从。
      我正试图在不伤害他感情的前提下躲开他。
      三周过去,他医生般关切和审视的眼神依旧会时不时游离到我的肩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走过来试图转动它看它是否还正常工作,会不会突然掉下来。当我尝试逃离他或刻意忽略他的目光时,但无论我在做什么都能感到一股无形的重量落在肩头,带着火烧感,让我忘记如何使用手臂,反而得到更长时间的关注。让我觉得自己像架子顶端无用且易碎的瓷娃娃固定在基座上。被可怜的目光注视着,跟随着。
      “谢谢。你可以帮我递玻璃窗、扶着梯子和不要偷看我的裙底。”知道不能一直把他推开,我对他说。
      听见卡莱尔被我笑话逗笑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他,刚下夜班回来的他领带还整整齐齐地系着。
      他小心地走上温室刚打好铺好的木条地板,好像担心会把它们踩断。当看到卡莱尔疑似怀疑我搭建地板的质量时,我感受到一股莫名且不必要的不适。在委托爱德华终于匿名卖出我的两幅画后,我将所有得来钱都投入到优质的橡木硬木板材上。用剩余不多的钱侥幸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获得了一批旧玻璃窗。
      “放心。我把地基打得很牢。木板也是最厚的。我之前搭的鸡舍一点都没有被狂风和雷雨影响。”
      “我也可以上去帮你装。”他笑了,没有解释。走过来双手扶住梯子,然后又用脚踩住最下面一级保证稳固。“如果你想休息。”
      “看在上帝的份上卡莱尔,我是个吸血鬼,怎么会需要休息。”我伸手示意他帮我拿第二块玻璃“另外,我情愿自己完成大部分的工作。”
      当我俯身去接玻璃的时候,重重的雨点突然落下,砸在温室还暴露在天空下的地板上、卡莱尔扬起的脸上和我的后背上。我急忙从梯子上爬下,拉他到唯一装好玻璃屋顶的温室角落避雨。
      我指了指我们中间的玻璃窗“你或许想要把它先放下。” 卡莱尔不知所措地挤在角落怀里还抱着玻璃的模样让我忍不住发笑。
      “抱歉。忘记了。”他放下玻璃窗把它靠在墙上。然后转身面对我。
      再一次,我捕捉到卡莱尔固定在我右肩上的目光,让我瞬间明白了他主动提出帮我装玻璃窗的意图。
      “卡莱尔你又盯着我的肩膀看了吗?”挤在温室的墙角,被身边翻腾的水汽和未上色的木板墙包围,仿佛为我提起这个话题提供了勇气。我的胳膊几乎就折叠在他的身前,离他深蓝色的领带和白色衬衫不到一英寸。但当我没有穿鞋子时,他的身形显得更加高大,我仰起头去看他,瞥见他支撑在我身边墙上的手,无形中削弱了我质问的底气。
      “我……”他张了张嘴,放弃了辩解,只是静止不动地盯着我的眼睛,背后是熟悉的关心和可怜,我拼命压抑的不满和烦躁撬动了我压着它们的手,悄悄探出了头。
      “我很好。非常好。在那天回到家之后我的胳膊就能活动自如了。请你真的不用再关注它。”无意或有意,我甚至能听出自己话中的绝望。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过了头,把双手叠放在身前。
      “我可以明天去帮你带一只狐狸、或者运气好的话灰狼或鹿。”他贴着墙壁尽量远离我,在说话时避开了看着我。
      即使在身边扑簌簌落下的一串串水珠中,他的话像落到引线上的火星,坐实了我的猜想。在他眼中,我确实是个无用的瓷娃娃,“我完全可以自己狩猎。”我抱起胳膊冷冰冰地说。
      “埃斯梅,树林对你来说不安全。”他终于看向我,叠在身前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你不应该去。”低头平静地对我说道,像是在安慰不讲理哭闹的孩子。
      像两股灰色愤怒的幽灵,我心中的烦躁和怒火冲破了压抑它们的枷锁,呼啸着从我胸膛穿过。
      “树林对你来说就是安全的吗?我记得我才是最强壮的那个。”我不假思索地反问,只觉得有肿块哽在喉咙,每说一个词,每吞咽一下都牵动着疼痛。带着潮湿泥土和水汽的风把他的味道压在我脸上,让我窒息。
      “过去近三百年,我见过不少这样的新生儿。之前有朋友教过我打斗的技巧。”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是的,或许比你要安全一些。” 我期待着他能听见自己的语气,能意识到这要求多么过分和离奇。然而一个词接一个词缓慢地从他口里吐出,像他在把温室另一个角落散落在地的玻璃碎片一片一片插进我的心脏。
      终于,他说出了他的心声。他同样认为我那天扑向新生儿的行为是鲁莽的,甚至是可笑的,毫无意义的。我再一次成为了他难以启齿的负担。
      哪怕有一次,我希望我得到的不再是怜愍的安慰。
      “是吗?”我抬起头去挑战他。
      “我只是想要确保你安全。吸血鬼的世界还有其他你无法想象和所经历过的危险。毕竟,你才新生。” 他看向别处,叹息中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恼怒
      [典型的卡莱尔和他如芒刺一样无处不在的、得意的、霸道的同情。]
      “你有听一听自己的话多么专断多么屈尊俯就吗?已经过去三周,我们都没有再发现那个新生儿的踪迹。在你找到他之前你要禁止我靠近森林吗?”我的声音在说出最后一个词语的时候破碎了。若我还是人类,我现在脸上应该已经沾满了愤怒的泪水。
      我能看见他黑色瞳孔后的震颤和听见他惊讶的吸气声,困惑、悲伤和挫折像烟雾一样快速笼罩了它。有一秒,我似乎觉得,会有泪水从里面流出。他的嘴唇颤抖着。单是他的眼神便让我觉得后悔和愧疚,像是我刚刚屠|杀了一群无辜的鸽子。
      我怨恨自己的冲动,怨恨自己正变得肆无忌怛。我探知了他的底线,知道他永远不会盛怒,不会对我举起手掌。但心里那个不安的我却忍不住又去尝试和确认,消耗着他,像看着桌面边缘摇晃的玻璃杯,害怕它会突然掉落破碎。
      我多想能撤回刚才恼怒之下对他的批评,给他解释的机会。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希望你能待在家里。”他一字接一字平静地说着,没有任何表情。将我刚才所有对他的内疚被冲撞得粉碎。不敢相信这是他所说出的话,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终究还是选择将我的意愿和自由踩在脚下。
      “行,把我像宠物一样一直锁起来吧。”抽泣声终于从我紧咬的牙关中泄漏出来。再无法和他贴近地站在墙角,我冲进雨中,走回房子,把自己关进房间。
      当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我知道那个玻璃杯终究还是破碎了。
      混乱的雨从未关的窗户里渗入,滴落在窗下的书桌上,在温室蓝图、刚画完的草稿上留下斑驳的水痕,墨水晕染开,变成一朵朵形状诡异的黑色花。水滴溅在他送的紫水晶胸针上,它静静地躺在桌上无法合上的带着黑色天鹅绒里衬的盒子里。上面的一颗珍珠因为掉落时碰到了石头,带上了一道细微的划痕。可即使如此,它曾经如此完美,是卡莱尔交付于我的心。
      现在透明的雨滴如泪珠一般从那颗紫色的心上滑下。
      [我是否真的理解过他的心,他是否又读懂过我的?]
      我关上了窗,却忍不住去看一眼温室的方向,那一角的玻璃屋顶下,闪耀的金发已经消失了。
      无心再管身上湿漉的衣服,我把自己扔到床上,丝质的浅绿色枕套擦过我的脸。让我想起在树下的触碰。卡莱尔的双手曾经短暂地触碰过我的脸两次,一次是他擦去我眼眶下不存在的泪痕,另一次是他把我的乱发塞回耳后。可当那天当他把我的脸捧在手里,轻轻摩挲我的颧骨时,是以前从未能比的刻意与温柔。轻轻一拂,我的心便融化在了他的眼睛里。
      在我无比确信我对他的爱时,在我几乎要去相信他和我抱有相似的感情时,他如何能这样做?
      刚才发生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似曾相识,让我的一部分如陷入泥潭,挣扎着想从这自我纠结中脱身。
      几年以前,伴随查尔斯的暴虐是他日益增长的怀疑与独断。他拆阅了我所有的书信,逼迫我切断了与好友的联系。如果看到我以笑容回应了邮递员的问候,如果看到我与男□□谈,如果我提出想要出去寻找一份工作,他便会把我锁在家中。
      “我的小猫。”他曾经这样叫我。
      “做个好女孩。那些男人都不怀好意。”他曾经对我说。
      “你不会想要被我发现又溜出门去。”他曾经这样警告我。
      他用一条由哄骗打造的无形锁链拴住了我,加上威胁铸成的坚固大锁,贴上爱与保护的标签。我不再是我,只是伊凡森太太,只是他的“小猫”。
      我蜷起膝盖,闭上眼睛,看到的却全是他;他的笑、他的言语、他背诵的诗句、他的触碰、他的拥抱、他的安慰、和他握着的手……我依旧想要去相信这些全是真诚的。
      我点燃了壁炉,可依旧觉得寒冷。
      直到中午放晴,直到傍晚云层被染成了浓烈的紫色和金色,直到夜幕降临,天边厚重的云层消失,直到楼下的钟表敲响十二下,卡莱尔都一直没有回家。
      温暖的室内遇上寒冷的风,在玻璃上结出一层纤薄而均匀的水汽,把天空、草地、森林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我擦去水汽,它们聚集在一起,形成水珠,从我手掌窗户的接触面点滴落下,好像又下了另外一场雨。
      我坐在窗户边看着温室的方向,搜索森林。我看到风吹落泛黄的树叶,看到松鼠从树枝中间跳过,看到一棵枯树在突然倒下,却没有看到那个金色的影子。
      失望和气恼变成了空虚又变成了担忧和心碎。
      如果他去树林里散步遇到了那个伤人的新生儿,如果他决定独自去寻找那个新生儿,如果我的言语伤了他的心,他最终受够了我,永远离开。我应该如何继续生活,应该怎么和爱德华道歉因为我逼走了卡莱尔。
      我听见爱德华房间里传来疲倦的笑声,然后爱德华敲响了我的门。
      “需要谈谈吗?”他推开门,靠在门边,“或者你想因为逼走了卡莱尔提前和我道歉。”他抱着胳膊,胸口因笑而颤抖。
      我睁大眼睛看着爱德华,因为他拿我的想法嘲笑我而愠怒,更不能相信他对卡莱尔的失踪没有丝毫担心。
      “埃斯梅你的想象力有时候丰富得可怕。”爱德华还笑着,“比你现在的头发还可怕”我抓起枕头扔向他,他一把接住了它。
      我把头转向镜子,被雨淋湿的头发已经干燥,在被单和枕头的摩擦下,乱成一团。我用手指粗暴地把它抓顺,又看向爱德华“怎么了?”
      “只是来提醒你卡莱尔一整天都在工具棚,结束你的自我折磨。”他自顾自地走进来,躺在床对面的双人沙发上。“如果你走出卧室,从房子另一面窗子看出去就能看到远处的他。拖着一颗砍倒的树,试图把它塞进工具棚的门。”爱德华翻了翻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当担忧消失,施加在我心上的重量减轻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独自在房间里待了一天,想要和别人说话,或许我终于忍不住想向爱德华确认我关于卡莱尔的想法,“我们吵架了。”我缓慢而不自觉地对他说。我躺倒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再熟悉不过的木头嵌板。
      “我听见了其中一些。”爱德华也盯着天花板。
      像是我们达成了某种沉默的一致,不去看对方,只听对方的声音。
      “在有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卡莱尔替你做了决定?”
      当我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问题。爱德华深爱他的父亲,我不想成为那个向他灌输这种想法的人,我害怕伤害他和卡莱尔的感情,也害怕摧毁我和爱德华的关系。
      爱德华沉重地吞咽了一声,把双手垫在脑后,“有时候,是的。”他只说了这几个词,并没有准备将细节告诉我。
      “你会觉得困扰吗?”我轻声问“让你觉得他……不像他?”我紧紧地攥着床单,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
      “那就是他。”爱德华把“就是”两个字读得很重,避开了我的第一个问题,“他把所有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都视为他的责任。于是他有的时候会‘非常理所当然’”爱德华突然停下来,似乎在思考他的选词。
      我轻哼了一声,依旧困惑着,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他。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庆幸你和我有相似的感觉。在你到来之后,我曾经气恼过,因为我经常和卡莱尔因为各种事情争吵,但是你和他却很和谐。像是你总是知道正确对付他的方法。”爱德华喃喃地说,让我不得不去转头看他。他把手从脑后抽出在皱着的眉头中间按揉着。
      “我不敢苟同。”我有些气鼓鼓地说。
      爱德华笑了,不再用手去揉眉头。
      “大部分时候卡莱尔的意图是好的。我们争吵的是他行事的方式。当然这并不是说行事方式没有好的意图重要。而他确实有的时候会让你恼火到想要朝他丢家具。”爱德华转过头看着我,深金色的眼睛在映着壁炉中闪烁的火光。“你可以说卡莱尔非常‘顽固’,或者‘迟钝’。或许和他独自一人生活了几百年有关,他还在学习如何和家人维持关系。但我觉得并非所有争吵都有害,卡莱尔需要直截了当地被告知,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难道我在温室所说的话不够直截了当吗?]在心里询问爱德华,把手叠放到腹部,重新把头转回,凝视天花板。
      他无奈地摇摇头,“再和他说一次,告诉他原因,也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
      “我只是觉得他在无时无刻不再可怜我,像是我脆弱得什么都做不了。”再抑制不住心中纠结的淤塞带来的压力,我说了出来。
      “我以我读心的能力向你确保,他不觉得你脆弱。也不是出于可怜的同情。”
      依旧怀有疑虑,但爱德华在顷刻间消除了我最大的担忧。
      [那是为什么?]我忍不住继续追问
      “去和他谈一谈。我不是他,不了解也不能替他回答。”爱德华的从沙发上坐起来,语气坚决。
      [他在生我的气,因为我对他说了那些话。]
      “他不会真的生你的气。”爱德华的语调有些奇怪“他在乎你,太在乎了。自从你出现之后,他变得凌乱。”
      爱德华的话,像是一击猛击,我惊恐地坐起来,看着他。思索自己果然还是成为了卡莱尔的负担。
      “是好的凌乱。”爱德华匆忙补充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你充盈了他的感情,积极的和负面的,关切、敏感、困惑、忧郁、嫉妒甚至愤怒。我都能听见。”
      我不知道应该对爱德华的话作何反应,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难以能将这视为一种夸奖。
      “和他谈谈,好吗?”爱德华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但没有鼓起勇气没有迈出卧室,甚至没有去另一边的窗子看他是否还在工具棚。
      随着汽车马达的渐远,他消失在了清晨还未散去的雾气中。
      [他在乎你,太在乎了。]
      我无法停止去一遍又一遍回想爱德华的这句话。
      我脑海中那乱纷乱的线团打成的死结越来越难以解开,“爱的束缚”,“爱和自由”,“取舍”,“共存”,“重蹈覆辙”,“信任”这些词语在中间不断显现,像一团莽撞的蛾子冲击我的心脏。
      直到我走进温室、支起梯子、拿起卡莱尔那天抱在怀里的窗子,注意力终于被分散。
      在天边最后一丝绯红的晚霞消失,我举起煤油灯环视被建好的小小温室。旧玻璃窗被装在了屋顶和四壁的上半部分。木制框架和四壁下半部分的木板墙连同旧玻璃的框架全部刷上成奶油绿色。从阁楼找出的旧书架被搬入温室重新漆成了蛋壳白。新钉的矮架上的天蓝色涂料还未干。爱德华带回家的球茎已经被栽进了盆子里。
      但似乎依旧缺少了什么。
      当卡莱尔回家的声音响起时,我迟疑着。当我终于决心走出温室和他说话时,转过身,他便已经站在了温室的门外。
      “我能进来吗?”他的眼睛里带着些疲倦,嘴角露出一个犹豫且小心的微笑,抬手敲了敲门。
      我拖动自己的双脚,拉开了门,“我完成了它。”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启我们的对话 ,一次争吵,两天的尴尬像一个强有力的大手把我们拉开。
      “十分美丽。”他绕着温室走了一圈,微笑还挂在脸上。
      他停下来重新站在我面前,看看我又看看地板,伸手去摸矮架。
      “卡莱尔不要!”在我话音落下前,一抹明亮的蓝色已经沾上了他的手指和手掌。
      “对不起!”他低头去看他的手掌,害羞又惶恐地向后倒退。“对不起。我总是伤害你或者你的东西。”他小声说着,将手臂无力地垂着身边,几乎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
      “请让我先说。”我向前一步,抓住他的手。
      “我的手上有涂料。” 他试图从中挣脱,但我把它紧紧拉住。
      “我不介意。”我对他说,“我想向你道歉,没有再给你解释的机会就说出了伤人的话。”我尽力去凝视他的眼睛,时间越久我脸颊的隐形的潮红变得越发滚烫直到我不得不低下头,茫然地看着同样沾在我手上的蓝色。
      “因为我本来就不应该如此专横和冷漠地对待你。”他激动地说着,目光如炬。反倒在我即将撒开手时将它们握住。“我……我太自私,你因为我而受伤之后,我不想再让你面对任何风险,哪怕是极细微的那种。”他的手在我的手中开始抖动,他低下了头,微微扇动的睫毛遮住了他黑色眼瞳的大部分,可我仍然能看见后面的消沉。
      “卡莱尔,请不要……”我在未预料到的哽咽中失语、
      没有任何迟疑,我把手放在了他的脸颊上,轻轻把它抬起,迫使他看着我的眼睛。当我们对视时我却发现自己承受不住他目光中的悲伤和脆弱。
      “我被冲昏了头脑。从找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生活在失去你的胆战心惊之中。无数次我都没能保护住你。十年前,我从你身边离开,不知道之后你陷入那样的生活。把濒死的你从医院带回,和你产生分歧之后见你跑开,发现过去的回忆对你的影响,看你被新生儿伤害……一次又一次印证了我最大的噩梦。”我们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只是盯着我们握着的手。
      “这不是你的责任和负担,我也不能无时无刻都生活你的庇护之下。你已经做了足够多。”我耐心地解释,祈祷不会伤害他的感情。“我正在慢慢学习,挣脱过去,克制饥渴。我正试图学会勇敢和强大,不再逃跑。这是我新生命的意义。之前少有人把我视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是附属、是负担,但这是我的第二次机会,我希望能够自由地支配它。因此,比起你的保护和怜愍,我更希望得到你的支持的帮助。”我抬起头看着他“我只是不想再做一个人脆弱的人了。”
      “我能理解。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他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
      “卡莱尔,你愿意接受我为说出伤人的话而道歉吗?”我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像他那天一样刻意和绵长。
      “我接受。”他的手在我的手臂上滑动,握住了我的手腕,
      “埃斯梅,你愿意接受我为对你的专断和粗鲁而道歉吗?” 他歪了歪头让我的手更紧密地贴合在他脸上。
      “我原谅你。”
      他突然把我拉进怀里,抱住我,俯身把我们的脸贴在一起。
      “谢谢。”他说
      “你还欠我一个矮架。”我在他耳边小声说
      “你刚才把油漆弄到我脸上了。”他笑了。
      “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二十九章 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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