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彼岸（YF）》芥末子

22、第二十二章

　　他不二周助十分明白，他的眼睛在这里是治不好了，就算没日没夜的外敷内服他也只能感觉到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杏在吃饭的屋子里摆了一张小床，躺直了身子也是刚好抵着床脚。她辞去镇上的活到山上来专心照料不二，银子不够了便背一背篓鱼去买。只是她力气不如男人那般大，一次也背不了多少卖不够钱，便一日两个来回的跑。
　　可是过了半年，不二的眼睛连最后一点光似乎都要感觉不到了，他曾以为只是外面乌云连连快下雨了，可一天比一天黑却连一滴雨声都没听见。不二杵着杏为他捡的一支树枝削得平滑做成的探路杖子还算稳当地走到门前，仰着脸细细听了良久，却为听得一点雨声，就连本该有的泥土潮湿味儿也丝毫没闻到。于是不二继昨日之后再一次问杏，今天下雨了没。杏说没有。
　　不二周助终于恍然大悟，不是天黑了，而是他眼睛黑了。
　　不二叹气：“杏，杏？你在吗？”
　　去池塘捞鱼给不二做明目汤的杏听见不二叫她，便放下网子在身上擦擦手小跑回屋内。杏问道：“我在给你捞鱼。怎么了？”
　　不二摸着自己脖子上的血玉，取了下来往前递：“这个给你。”
　　杏接过来欢喜地看了看：“好漂亮的玉，谢谢。”
　　“喜欢吗？”
　　“嗯，喜欢。”
　　“喜欢就好，如果你以后没银子了，去当铺还能当不少钱。”
　　杏一听不二这话便觉得不对劲，她道：“我怎么听你这么说，觉得你是要赶我走。”
　　不二觉得好笑便笑了出来，边笑边摇头道：“是我想回家了，觉得带着它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才送给你。”
　　“你要回家？”杏吃惊道。
　　“是啊。”不二望着在他眼里灰沉的天，道：“我也是有家的，趁着现在还能看见光，免得回去了什么也看不到心里害怕。”
　　“和你一起这么久，我还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家的事儿。”
　　“我家离这里很远。不过在我回家之前，你能不能送我去个地方，我这个样子怕是一个人去不了。”
　　“好啊。只是，你不等幸村了吗？”
　　“不等了，反正他也只是随口说着玩，没当真。”
　　“那你是要去找他？”
　　“不找，何必这么不知趣呢。我是去找另一个人，她可以送我回去。杏，我回去之后，这屋子你想住便住吧，如果不想住卖了也好，只是池塘里的鱼别忘了喂些草和馒头，莲子莲藕也快结了，到时候你背去镇上也能卖些钱。”
　　“那你是不准备回来了？”杏刚说完，便红了鼻尖红了眼，强忍着没哭出声来。
　　不二伸手顺着杏说话的声音摸到了她的脸笑了笑：“回去之后，我的眼睛就能治好了。”
　　杏猛烈点头。
　　在镇上用了不多的钱雇了马车马车夫，又拿上的全部的银子。不二仔细想了想，发觉自己几乎没什么可以带回去的，便只是收拾了杏给他做的那几件衣裳，在杏的陪伴下来到龙崎住的山脚下。车夫坐在马屁股后面没有下来，倒是嘱咐了二人快些下来好去镇里找间小客栈投宿。
　　杏扶了不二顺着唯一上山的小道道走到龙崎的院子前，又让不二先坐在竹椅子上等着，她去敲门。敲了好几次却都没人应，杏又回到不二这边道：“敲了这么久没人应，应该是不在了。要不你同我一起先去镇上住一晚明日再来？”
　　不二摇头：“我就在这里等，她应该是去山上采药去了。”
　　杏在另一张竹椅上坐下：“那我留下来陪你，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还是不用了，车夫还在山下等着，去迟了也不好。你回去吧，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是……”
　　“杏，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杏顿了顿，还是站起来：“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等你眼睛治好了，还是回来看看吧。”
　　“嗯，如果还可以回来的话。”
　　“我走了。”杏深深看了不二最后一眼，流着眼泪下山了。不知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愣是觉得伤感，她总感觉不二走了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二望向太阳，一直望着，没觉得半分锥眼。
　　龙崎一路哼着小曲回到她自家院子时，不二正颇感无聊靠着椅子后背快要睡着。龙崎陡然之间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院子里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仔细再看那人的脸，才知道是不二。
　　龙崎边走进院子边放下药篓子对不二道：“不二，你怎么会在这里？幸村找到你了吗？”
　　不二听得有人声，就清醒了过来，揉揉眼抓了盲杖站起来，笑道：“我们已经见过了。”
　　“是吗，当年他几乎每过十日就要派仁王来问我见到你没有。他最怕的就是你拍拍屁股回去了。”龙崎放好药篓子转过身来看见不二拿着根不太直的树枝便问：“你拿棍子做什么？想帮我挑水要用扁，你这棍子也太细了。进屋吧。”
　　“嗯。”不太习惯这里的不二尽管往前伸直了手用盲杖在自己周围四处探着，而他还是走错了方向直直走到龙崎晒药的架子更前一撞，药架子倒了筛子落了撒了一地下的药。不二也绊在药架子腿上迎面朝地扑下去，好巧不巧他的袖子又勾在架子上，刚要站起来就听得一声延续的“唰”，衣衫扯了条大口子。
　　已然先进了屋子却又闻声奔出来的龙崎看着那一片混乱的架子筛子药叶子，上前就是一张铁青的脸，差点就锤了不二一顿：“我说不二，你是来捣乱的吧，知道我弄这些药弄得多辛苦吗？让你家幸村来陪我银子！”
　　不二放下盲杖蹲下身子摸着地面将药慢慢捡起来，捡满一手却又不知往哪里放，只好四处摸筛子在哪儿。好不容易摸到了，刚拿起来便被上面的细竹刺扎了手，疼得手一抖，又将筛子甩开了。龙崎看着不二这一系列的反应是目瞪了口呆了气儿也不顺了，他走到不二面前伸手晃了晃，又晃了晃，不二竟一点反应都没有。龙崎拽了不二的手臂将他一把拉起来不知用了多大的劲。
　　不二道：“放心吧，我会给你收拾。”
　　“你的眼睛……你、你……”
　　“我看不见了。”
　　龙崎抢过不二手里药扔在地上：“别收拾了，你都看不见了还收拾什么。”
　　“我身上没银子了。”
　　“先进屋吧。”龙崎捡起不二的盲杖放在他手里，又用脚刨开不二脚边上的药架子和筛子扶了他进屋坐下，这才继续道：“幸村知道你看不见了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你怎么会突然看不见了？”
　　“头部受了撞击，估计是有了淤血。”
　　“找郎中看了没？”
　　“看了，没用。所以我才来找你，让你送我回去。”
　　“明日我带你去找幸村。”
　　“不用了，这样也好，他不用挂记我，我倒也走得安心了。”
　　“放屁！他要是不挂记你你要是安得了心我就叫瑾崎龙！”
　　不二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道：“瑾崎龙，麻烦你先把我手上的竹刺给挑出来，扎着疼。”
　　龙崎用指甲掐住竹刺扎着的地方往中间用力挤，挤了几次就真给剔出来了：“好了，我给你剔出来了。你准备一下，我明天带你去找幸村。”说着又扯了扯不二被划破的袖子：“记得换件好衣衫。”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明天就送我回东京。”
　　“那幸村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等了。”
　　在椅子上凑合着睡了一宿，不二醒的时候已然还是漆黑一片，他睁着眼向上望着，也不知道自己望到的究竟是什么。就这么望了一小会儿，龙崎也打着哈欠起床，向不二道了声早上好。不二这才知道，此刻已经是早晨了。
　　吃过清清淡淡的早饭，也不过是馒头陪咸菜，在去黑洞的路上龙崎一直都不得不扶着不二，不二抬头向天望去，却还是只望得一片漆黑。他不二周助现在，连最后一点光都失去了。
　　龙崎瞟一眼不二：“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看着路走吗。”
　　不二一笑：“我看哪儿不都一样吗。”
　　“……对不起。”
　　“没事。”
　　“木屐带了吗？”
　　“带了。”
　　就在龙崎带着不二来到黑洞前，正准备送他回东京的时候。仁王终于骑快马赶来，寻遍了整座山寻到了这里。只是他没想到不二竟然在这里。几天前他便去了不二原先居住的小木房子，只是里里外外找了四五遍也没找到不二，这才先到龙崎这里来，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他。
　　听见仁王的声音不二只是愣了愣，便又笑起来打了招呼，然后悄悄问龙崎是不是她昨夜通知了幸村。龙崎见了仁王也是万般意外，她摇头，说就算他昨晚通知了幸村，今天也赶不到这里。不二想想觉得也是，便也没继续追问。
　　仁王见了不二的眼睛也是愣得半响没说话，这半响之后他才道：“不二，你的眼睛……看不见了？”
　　“恩，看不见了。”
　　龙崎道：“你大老远跑来做什么？”
　　“哦对，正好不二也在那就不用我再到处找了。”仁王说罢又忧心忡忡地看向不二。
　　龙崎见仁王欲言又止的模样颇有些不耐烦，她道：“到底什么事？”
　　仁王再看一眼不二，深吸口气：“幸村少爷快不行了。”
　　这话到底还是刺激了不二久久未激起波澜的心，一怔，怔得手里的盲杖也落了地。
　　“把话说清楚，什么怎么就不行了？”
　　“是这样的，半年前开始，少爷的身体就开始出毛病，直到最近病得严重，都卧床不起好些天了。”
　　不二弯下腰摸摸地面捡起盲杖：“是什么病？”
　　“不清楚，很多郎中看了都看不出病因。”仁王对不二继续道：“你去看看少爷吧，少爷大概最想见的人就是你了。”
　　龙崎也劝道：“不二，去见见幸村吧，如果见了他你还是想回去，那我就送你回去。”
　　不二缓缓点头。
　　坐马车慢了些，仁王便带着龙崎和不二去镇上买了一匹还算是比较健壮的马，让龙崎骑着去，而为了防止不二半路从马背上摔下来就与仁王同骑一匹马。骑马出城的时候，与杏做的马车相向而过。马车夫认出了不二便叫杏来看，杏撩起帘子往外看去，却撩错了方向，当她撩起另一边帘子，不二已经坐在仁王的马背上跑了很远了。
　　只是刚马不停蹄地回到幸村府，还未走进那道开开合合不知被他弄过多少次的房门，急急忙忙跑出来的丸井见了不二一愣，然后哭着告诉他幸村死了。
　　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被人抬回了她自己的房中。切原见了不二便扑上来抱着他哭，知道他眼睛看不见了便哭得更厉害。二小姐却是一脸如浩瀚星空般平静得死寂，见了不二只是张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樱扶着不二坐到幸村床前，不二伸手摸着了幸村的身子，才慢慢摸到了幸村的脸。只是摸到幸村脸那一刻，不二突然就流出泪来。
　　“我要走，也终于可以走得无牵无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