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鲛》渡渊Crystal

4、归

　　这夜，海上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几道闪电闪着刺眼的白光劈入海中，海面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海底一阵动荡，如同地裂，整个海湾陷入一片混沌，海下生物疯狂逃窜。
　　深渊中，鲛人宫中一道光影掠过，闪电消失在鲛人宫上方，顿时映照出金色光芒照亮了整个海底，宫顶剧烈摇晃，些许藏匿在四下珊瑚礁里的鱼虾受了惊吓纷纷钻出礁下。
　　金光渐渐消失，封印鲛人宫十年的水壁突然发出一声爆裂的声音，再一看那水壁表层竟然出现一条裂缝。那条裂缝越来越大。
　　“轰——”水壁彻底破裂倒塌，溅起海底泥尘盘旋升起数十丈。一片混沌中，一人身鱼尾的影子逐渐从混沌中出现。
　　早在方才水壁刚出现裂痕时，鲛人长老就带着一众族人赶来，水壁坍塌席卷起冲击力硬生生逼得众鲛人倒退几步，再缓过来时，那道身影已经出现在混沌之中。
　　飞舞的泥尘这挡不住鱼尾上的耀眼金光。
　　“臣等躬迎王上。”长老最先行礼，身后鲛人纷纷效仿。
　　“起。”渡渊右手轻抬，双目中未有一丝波澜。
　　十年了，当初的半大孩子似的小鲛人依然成年，十年的心法历练与人身修炼已经磨平了他身上的稚气与天真，当初修炼人身之时，彻夜的抽骨之痛差点除祛了他半条性命，濒临昏迷之际，他好像再次听见那悠扬的螺音在黄昏时分飘荡在海面。
　　“哥哥。”数不清多少个夜里因为巨痛昏迷，也不记得在昏迷前一刻呼唤了多少次哥哥。
　　渡渊抬眸朝上方望去，一双碧蓝色的眼眸平静的似一汪没有一丝涟漪的清泉。
　　“王上打算什么时候去人类世界找回鱼鳞？”
　　“......我自有打算。”渡渊深吸一口气，“长老，这十年里，海面可有螺音传来？”
　　长老抬眸注视他。“并未。”只单单落下两个字便负手离去。
　　渡渊神色愈渐低落，浓密的睫毛垂下盖住眼眸，隐藏住其中的无措。
　　“渡渊知晓，既是寻回鱼鳞，此事重大，渡渊这就幻化人形，早日归来。”

　　民国十三年，国势渐安，但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处波涛汹涌，暗流涌动。
　　南京城内昨夜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现如今的南北两方虽看似一体，实际上却是相互较劲，而这南京城在这南方地界又占据着极高的地位。
　　南京城被郑元淳所占据，说起这郑元帅也是个传奇人物，早在十年前，刚在南京打拼出一小番成就的他，转眼间就接到远在北平城的妹婿一家，一夜之家惨遭灭门，那时的他终日想着为妹婿一家复仇，奈何能力又有所限，或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半月之后，他接到消息声称他的侄儿还存活，并且已经来到南京城中。
　　郑元淳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夜幕降临，才敢带着人匆匆赶往城外破庙找到了蜷缩成一团躲在柱子后面睡觉的小侄儿。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纵使是郑元淳这种亲人体验过枪弹穿透肩胛骨侥幸才留的一条命的铁汉子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找到侄儿以后，郑元淳不敢将他留在自己家，但为避免家中突然多出来一名小孩招来祸端，便对外宣称这是自己当初走丢的孩子，等到侄儿刚满十五岁这天，便借着手中的人脉将侄儿送出国去。
　　“霆笙，一个人在国外会不会害怕？”
　　“不会！霆笙一定在国外好好学习，待他日回国，定为易家冤死的亡魂报仇雪恨！”十五岁的孩子已经进入变声期，嗓音听起来有些许沙哑，却意外的富有磁性。
　　“嗯！好孩子！”郑元帅欣慰地拍着易霆笙的肩膀上。
　　船开始鸣笛，提醒还未登船的人们迅速上船。“去吧，叔叔等你回来。”
　　面对汽船时，两年前的阴影始终还是笼罩在易霆笙的脑海中，有些许踌躇，转念一想若连这点都无法克服，又怎么能够为家族报仇，自我安慰着，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甲板。
　　汽船驶出港湾，易霆笙和其他人一样，站在甲板边上朝着码头挥手，渐渐远离，码头上的人越来越模糊，这一去面对的就是一个绝对陌生的国家和环境。
　　船只漂浮在海面上，凭着直觉易霆笙猜测此处应该是大西洋吧。不知道在这里吹响螺音，他会不会听到？
　　海上风很大，易霆笙一人迎风站立在甲板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海螺，渡渊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找你了，下一次见到你，你会是什么样子呢？
　　......
　　而昨夜，城中数辆汽车结队前往码头，有好事的人打听说，才知道是郑元帅早年走丢又找回的、后来又给送去国外进修的孩子回来了，难怪这么大阵仗。
　　码头早早地清空出一块地盘，车队排排陈列在码头边上，早早等在这里的郑元帅只穿了一件铁灰色的风衣，宽檐圆帽形成的阴影遮挡了眉眼，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只从他面对的方向和挺直的站姿也是可以感觉出他在期盼。
　　船进港，络绎不绝的乘客从船上下来，有身穿长裙的外国贵妇，也有衣衫褴褛的小工。
　　易霆笙走在最后，秉持着自幼的家风教育和国外接受的绅士教育，易霆笙并不想和老人妇女争先后。
　　“父亲。”刚踏下甲板，郑元帅已经上前向他伸出手来，易霆笙反握住他的手，郑重地唤一声。
　　“好孩子，终于回来了。八年了，已经八年了啊。”郑元帅眼睛有些湿润，这位年过半百未及花甲的中年男人双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八年了.....
　　易霆笙眼中浮现出浓烈的怅然，他偏过头向海面望去。渡渊，我回来了，你又在哪儿呢？
　　在国外第三年，易霆笙有幸和一名教授交流过，具体的谈话他不记得了，只知道那一天正好是他的生日，8月2日那天，那名教授亲自邀请他去他的小屋里坐坐，他说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在易霆笙的眼中看到许多炙热而又克制的情感，尤其是在讲述到有关于人鱼的神话故事时，他眼中的热烈如同一团明火燃烧，他很好奇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易霆笙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头。“我想教授你一定是看错了，可能当时的我只是单纯的被一些东西震撼所以显得有些激动。”
　　“是吗？”教授笑着打趣一番，“Yi，过了今的你十八岁了吧。”
　　易霆笙不知道教授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明明他知道的啊。还是态度谦逊地回答道：“是的。”
　　“我想问问你对成年人的感情有什么看法呢？”教授的国语十分不错，这也是为什么他很喜欢和易霆笙交流的原因，因为在易霆笙的身上，他会看到国外学生很难拥有的谦逊儒雅之风。
　　“我不知道教授您所说的感情是哪种，因为成年人之间存在太多的感情，可以利用、可以纯粹，可以美好、可以阴暗，学生实在不知道是哪一种。”
　　“你就说说爱情，你理解的爱情。”
　　易霆笙沉默了，在国外的三年，他不是没有见证过身边朋友或轰轰烈烈、或平平淡淡的爱情，也有收到过女孩子的表白，只是他都选择了忽视，如今这个词语就这样在他面前摆出来，倒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沉默之时，易霆笙脑海中开始出现一副画面，黄昏时刻的海面，天边被晚霞镀上一层火红的色彩，仔细看还有些许深紫或是浅粉，一小块儿陆地裸露在海面，水岸一边，一只人身鱼尾的小鲛人静静依靠在那里，上身趴在岸上，双手交叠小小的脑袋放在手臂上，安祥的打着盹儿，闪耀着金色光芒的赤色鱼尾在海水中浮游。
　　“Yi,你怎么了？”易霆笙陷入沉思已有些许时刻，见他这般失神，教授戏谑着用手在他眼前摇摆。
　　“啊？哦...没事的。”易霆笙背对着教授前行几步，旋即回过身来继续说道，“教授，我认为的爱情，没有边界。”
　　“哦？为什么会有这种认定？”虽是提问，但隐藏在教授眼中的赞赏，愈渐增多。
　　“我的国家有过一种说法，叫做‘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幼时分便常听祖母说着《聊斋》中的故事，有过人妖相恋，有人鬼情缘，虽是百经波折，但最终都能长相厮守，我想这份力量，便是爱情的力量吧。”
　　“不错，Yi,我就知道我从未认错人。”
　　“我也知道，我从未跟错老师。”
　　......
　　渡渊，我好像不只是简单地认为你只是我的弟弟了。
　　“走吧，咱们回家。”挽着易霆笙的手臂，郑元帅带着他上了车队中间那一辆车，偶然一瞥，易霆笙腰间挂着的那枚海螺依旧洁白无瑕，“笙儿，这只海螺还在啊？”
　　顺着郑元帅的眼神看去，这几年来，这枚海螺倒是被自己摸得更为光滑。
　　“嗯。”
　　郑元帅不知道这枚海螺对他而言到底象征着什么，但是曾经有一次，那枚海螺掉在地上被行人不注意地一脚踹入路中央时，正巧一辆汽车飞驰而来，小霆笙硬是强行挣脱开冲上前去护着海螺，索性那汽车主很及时的刹住了车，否则只怕是早就被卷入车底了。
　　见是郑元淳一行人，那汽车上的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互相拱手道了句实在抱歉，也就散去了。
　　“那只海螺对你很重要吗？”郑元帅问出了和那时一模一样的话。
　　易霆笙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很重要。”
　　郑元帅也不再多问，车内顿时陷入沉默的尴尬境地，过了一会儿，许是这种沉默过于压抑，郑元帅再次出声询问：“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吗？”
　　“回北平。”易霆笙想都没想，便是果断地说到。
　　“决定了吗？”
　　“决定了。”
　　“何时启程？”
　　“半月后。”
　　说话间车已经到了元帅府，车队挺稳，易霆笙先行下车，再回过身去搀扶郑元淳。
　　“霆笙，此次回北平的事切莫与他人提起。”
　　易霆笙知晓他的意思，近年来虽是人在国外，但在与舅舅的书信交流之中，也了解到不少国内的事宜，也知道这些年里，舅舅一直在暗地里追查当初杀他一家的幕后主谋是谁，倒也得到不少情报，现如今他已经回国了，剩下的就该由他亲自去做了。
　　“谢父亲提醒，笙儿谨遵教诲。”二人都把声音压得很低，一面朝着元帅府内走去。